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泪流满面。

我抬起头怒视着褚默，嘶声咆哮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你知不知道他快要结婚了！他还有两个月就不当警察了！他本来可以过他想要的生活！他本来可以和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一起幸福地活下去！他本来可以……可以……”

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

可是褚默却只是神情漠然地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我突然间感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压抑不住的怒火瞬间爆发。

我怒不可遏地瞪着褚默，从喉咙口一字一顿地恶狠狠道：“你根本就是个冷血动物！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着！早就应该下地狱！”

说完，我看到褚默似乎是怔了一下，他望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紧咬牙关，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拚尽全力冲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上的尖刀居然已经刺进了褚默的胸口。温热的鲜血正不停地从他的胸口涌出，流过我的手背。

我当场懵了。

他、他竟然没有避开？他竟然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的刀刺进他的胸膛？为什么……

我松开了手，震惊地看着那把插在他身体里的匕首，怔怔地倒退了两步。

我感觉，那把刀，就仿佛是扎在我自己的心口。我的心，痛得滴血。

褚默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胸口不断漫溢出来的鲜血濡湿了我的衣襟。

他把我抱得很紧。很紧。

他说：“你放心，我死后，一定是下地狱的。”

他的声音充满绝望。充满哀伤。

我怔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无法动弹。无法言语。无法思维。只有泪水，一次又一次，无意识地滑落。

褚默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轻轻捧住我的脸，仔细地看我，然后低头，在我的唇上，温柔地落下一个深情的吻。当他慢慢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怵目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浅含……”

他轻唤了声我的名字。缓缓倒了下去。

第十一章

凌晨一点三十分。沉沉的夜空飘下了零星小雨。

森冷空落的码头寂然无声。风，有点大，有点冷，从平静的水面上吹来，掠过我的脸庞，撩动我的发稍。

我木然地跪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褚默。

那把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胸口。

这一刀，我实在刺得太狠。尖锐锋利的刀刃完全扎进了他的身体，几乎没及刀柄。温热鲜红的血，就像泛滥的潮水，从伤口不断地涌上来，止也止不住，将胸口的衣襟染红浸透。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微微发抖的身体，尽量地弯下腰，用双臂把他牢牢地拥在怀里。我不想让他被雨淋。我不想让他感觉冷。

褚默挣扎着醒来。他虚脱地靠在我的胸口，脸色苍白，微微张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疼痛的喘息淹没了他微弱的话语。

我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去了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哽咽着说：“不要讲话，保存体力。”

褚默看着我，突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虚弱笑容。

我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庞。

“浅含……不要哭……”

褚默缓缓伸手，被血水染红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替我擦去了泪水。我忽然盖住他的手背，把他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闭起眼睛，轻抚，磨蹭。

我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他的抚摸了。他的手掌总是很温暖，可是现在却是那么地冰冷。我甚至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下降。

我忍不住失声饮泣。心如刀割。

褚默再一次陷入昏迷。

我像被抽空了灵魂，失神而僵硬地跪坐在那里，一直紧紧地抱着褚默，直到听见有人不断地喊我的名字，我才勉强寻回了理智，怔怔地抬起头，看到了南宫拓和越时。

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我必须要在警方赶来之前先把褚默转移。我不想把他交给警方，我做不到。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也许南宫拓和越时可以找到不受警方监控盘查的医院。并且相对于其他人而言，把褚默交给他们，也是最可靠最安全的。

“浅含，发生什么事了？”越时看了看四周地上倒着的几个人。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南宫拓已经把重伤昏迷的褚默从我手里接了过去，而就在褚默的身体离开我怀抱的那一刻，我突然抓住了他冰冷的手，凄凉无助地跪在地上。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越时赶紧扶住了我。

我颤抖着声音说了两个字。“救他。”

“放心，这家伙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挂掉。”南宫拓看着我，故意用很轻松的语调来安慰。我放了手，他把他送进了车里。

“浅含，小默不会有事的。走，我们去医院。”

越时扶着我站了起来，我摇摇头，看着仍然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卫萧，语气悲伤地呢喃。

“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他欠下的债，由我来还。”

第十二章

审讯室里的空气沉闷。干燥。寒冷。

我站在诺大空阔的场地中央，双手在身后交叉紧握，挺胸抬头，以军姿伫立，视线平行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而在我面前五米距离的地方，端正严肃地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个是中央区警视厅高层官员，另外两个，一个是内部调查科科长高翔，一个是反黑组组长韩城。

所有人都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神情紧绷。

静默了几秒钟后，高翔前倾了一下身体，交握双手放在桌面上，沈声道：“林浅含，我再问你一遍，反黑先锋组组员卫萧，是怎么死的？”

我仍然平视前方，面不改色，声音镇定。

“是我误杀的。当时天色太黑，光线不足，我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不小心开了枪。”

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了第三遍。

高翔严厉地看着我，问道：“那子弹的事情，你怎么解释？卫萧致命的那颗子弹型号，与你的配枪根本不吻合。”

是的，这件事情，我无法解释。于是，我只能一遍一遍地重申一句话。

“卫萧是我杀的。我愿意接受制裁。”

高翔叹了口气，突然说：“林浅含，你把我们都当傻瓜么？你到底在替谁顶罪？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平静，没有说话。

在座的四个人私底下低声交流了几句，最后得出一个暂时性的决定。

停职调查。在最终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不能离开这片区域。

“YES SIR！”

我立正。敬礼。然后跨步上前，从左侧胸口解下警员证件，拿出配枪，一同递交给韩城。

韩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阴冷锐利。

走出审讯室后，我在走廊尽头处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苏澈和麦阳。

苏澈没有说话，麦阳急着走过来，以询问的眼神低头看我。

“浅含。”

我看看他们，淡淡一笑，耸了耸肩膀，说：“停职调查。”

说完，便转身离开，麦阳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

“浅含，你有必要为了那个人做到这种程度么？杀人罪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顶替的！你会毁了你自己！”

我回过头，冷眼看他，毫无声调地说：“麦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随后，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恰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韩城走了出来，正好与苏澈目光交错。

苏澈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韩城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警觉和质疑。

身为情报组组长，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当他那天尾随跟踪韩城时，竟然发现了，韩城，居然和褚默的哥哥，褚月，有过接触。

第十三章

当我根据地址找到那栋公寓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仲秋的落叶在微风里片片翻飞。

我站在那扇门前，迟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按响了门铃。

音乐门铃响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都以为不会有人来开门的时候，门却不经意间被打开了。

那是一个娇小玲珑的美丽女孩，有着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穿着一身素色连衣裙。可是面容，却看上去憔悴得如同窗外飘零的枯叶。

她用一双黯然失神的大眼睛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请问是岳灵小姐么？我是卫萧的同事——”

话还没说完，女孩便低声呢喃了句：“请进。”然后转身走进屋里，一边语气空洞麻木地说：“非常感谢您的探望，我代卫萧谢谢您。”

这几天，警队里陆陆续续去了很多人慰问卫萧的未婚妻岳灵，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客套的象征性的探访。

在淡漠地说了句“请坐”之后，她便准备去厨房给我沏茶。我立刻叫住了她。

“请等一下！”

岳灵回头，疑惑地看我。

我深吸了口气，向她跪了下来。

“今天，我是来道歉的。”

岳灵愣了一下，看着我，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双手撑着地面，低下头。“对不起，我知道我做了无法原谅的事情，我不敢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宽恕，但是请允许我说声对不起。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弥补我的过错。我愿意为我的行为承担一切责罚。”

一口气说完，我弯下腰，额头贴到了地面，一动不动地跪在岳灵面前。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由褚默来说的，既然他不说，那么，就让我来替他说。

让我来代替褚默，赎罪。

听完我的话，岳灵怔怔地倒退了两步，震颤着声音问：“你，就是林浅含？”

“是的。”

“就是你……杀了卫萧？”

“是的。”

岳灵倒抽了一口冷气。沉默了几秒。突然间失控地怒吼起来。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滚！！我不要听！！你给我滚！！”

一只玻璃杯狠狠砸了过来。我顿时感觉额头一阵激痛，尖锐的玻璃碎片混合着我的鲜血散落一地。但是我仍然没有动，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额角，依旧很执着地跪在那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就算我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足以弥补罪行的千万分之一。

岳灵走过来，很用力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又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你给我住口！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以为你说句对不起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

岳灵看着我，破碎凄美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抓起我的衣领，哭着说：“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我难过地看着她，心里像堵了块巨石，压抑得让我崩溃。

岳灵失声哭泣了起来，哭着哭着，突然间跪倒了下来，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痛苦地捂着腹部，弯着腰，浑身颤抖。

我吃惊地看见她连衣裙下的小腿流淌着一道细细的血水，刹那间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立刻把她抱了起来，当机立断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默，你知道么，你杀掉的那个人，他甚至都快要当父亲了。

可是他的幸福，就这样轻易地被你毁了。

默，我该用什么来拯救你？

第十四章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果然，岳灵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好在送去医院及时，孩子总算是保住了。

不过，卫萧到死都还不知道，他已经当了父亲。

我独自走在夕阳西下的大街上，痛苦绝望地扶着额头。那里的伤口，在简单治疗之后似乎又开始流血了。我感觉有点头晕，脚下晃了晃，于是赶紧扶住一旁的电线杆。

“浅含？”

听见有人叫我，我回过头，看到南宫拓和越时正从对面走来。

“怎么回事？怎么弄伤了？”越时看着我额头的伤口，皱了皱眉。

“没事。”我低声说了句，抬头看了看他们，很想冲口而出询问褚默的伤势，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他们把褚默送去医院的那个凌晨，越时曾打过电话给我，告诉我经过抢救褚默已经脱离了危险。我真的好想去医院看看他，可是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而这时，南宫拓看着我，微笑着说：“我们现在正好要去医院看小默，怎么样，一起去吧？”

我愣了一下，挣扎矛盾了很久，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

我低垂着视线，泪水浮了上来，哽咽着说：“那一刀，是我刺的。”

南宫拓笑了笑，很平静地说：“我知道。”

我诧异地抬起头。

南宫拓略带揶揄地说：“以小默的身手，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个本事能把刀刺进他的胸口，并且还刺得那么深。”

我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愣愣地看着南宫拓。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浅含，小默真的很爱你。他会就那样让你把刀刺进胸口，我想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真的想死。”

我突然间怔住了，懵了几秒钟后，凄然失笑，无不嘲讽地说：“呵，怎么可能，你误会了，在他眼里，其实我只不过是个男妓。”

说完，泪水失控地落了下来，我赶紧伸手抹去。

这时，越时突然很温柔地摸了摸我头发，扶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浅含，我想你应该知道，小默是个很不善于表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误解他，但是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如果连你都放弃了他，他真的会活不下去。浅含，只有你才能拉得住小默。别让他坠下悬崖。”

越时的一番话，说得我失声饮泣。

我绝望而悲伤地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越时很温柔地笑了笑，替我擦去了泪水。

“浅含，振作一点。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们一定会幸福的？现在，再告诉我一遍，好么？”

越时用鼓励的目光，很有信心很坚定地看着我。

我的泪水不断地滑落下来，强忍着心里的疼痛，抽泣着点点头，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说：“嗯……我们……一定会……幸福……”

说完，我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默，我们还会幸福么？

我们的幸福，在哪里？

第十五章

把我送到了病房门口，南宫拓和越时却没有进去。我站在那扇门前，诧异地转头看看他们。

南宫拓笑着很温柔地把越时揽进了怀里，对我眨眨眼睛，说：“我们临时决定今天要过二人世界，你一个人去看小默吧。”

我愣了一下。

越时在我身后轻轻推了一把，说：“快进去吧。”

我咬着嘴唇低着头，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光线黯沈。清幽的百合香味覆盖住了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味。窗外金色的斜阳撒落在纯白色的窗帘上，隐隐地透出朦朦胧胧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