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从那天之后，麦阳便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就连开会的时候，他都远远地坐在和我相对的会议室另一头。

虽然我也不想，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伤害了他。可能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麦阳真的是个好男人。我相信被他所爱的人，一定会很幸福。他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人。我配不上他。

十月的天空，蓝得有些耀眼。日光洒下明晃晃的一片，刺得眼睛生疼。

我独自靠在警视厅大楼楼顶平台的铁栏杆上，望着远天里掠过的一群群迁徙的飞鸟，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卫萧从背后走过来。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烟瘾倒是很大。”

他笑着和我并肩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包烟，自己也点了一支。

我吐出一口烟雾，没有说话。

“你来了也有半年多了吧，怎么样，先锋组的工作还习惯么？”

“嗯，还好。”

卫萧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俨然以一副前辈的口吻说道：“不要太拼了，你毕竟还小，要懂得照顾好自己。”

我诧异地看看他。卫萧不是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

“你是我的第二个搭档。前一个在任务中殉职了。”

卫萧看着大楼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路，抽了口烟。关于这件事，我所有耳闻。那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资格警员，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孩子被流弹扫中，当场身亡。

卫萧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过身，很亲切地对着我笑笑，说：“浅含，你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呐。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够好好保重。”

“你要走？”我惊讶地看着他。

“嗯。”卫萧点点头，“还有两个月，到今年十二月我就不干了。”

“是调职么？”

“不是，我准备辞职了。重新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为什么？”

卫萧带着一丝复杂的甜蜜的笑，说：“我要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好突然。

卫萧一边在铁栏杆上摁灭了烟头，一边狡黠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和女友已经拍拖了很多年了，因为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所以对方父母一直反对我们结婚。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想给她稳定踏实的生活，我也不希望她总是活在为我担心的恐惧中。若是我有个万一，她成了寡妇的话，我会死不瞑目的。所以……请原谅我的懦弱。”

卫萧一口气说完，很平静地看着我。

我突然失笑，点燃了第三支烟，说：“这不是懦弱。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支持你。希望你们幸福。”

卫萧释怀地笑了，侧头看了看我，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我僵硬了一下，神情有点不自然，抽了口烟，淡淡地回答：“有。”

“是个什么样的人？”卫萧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我出神地看着自己手里亮红色的烟头，静默了好一会儿，缓慢地，淡漠地，用一种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

“他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人。他的目光总是很温情，他的笑容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抱着我的时候，能让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很多人说他冷酷无情，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阳光，即使在冰天雪地，都让我觉得温暖。他是个……回不了天堂的迷途天使。”

幽幽地说完，卫萧愣在了那里。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摁灭了手里的烟，转身离开。

卫萧突然开口。

“浅含，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得如此幸福甜蜜。”

我愣了一下。笑？难道我刚才在笑？

呵。怎么可能。

卫萧一定是看错了。

第七章

北区三号码头。

根据线人的情报，今晚将有一批新型军火在这里走私入境。由于这批军火价值不菲，上面十分关注，反黑组调遣了大批警力来堵截。现场已经排兵布阵，撒下恢恢天网，只等鱼儿上钩了。

可是一直从晚上九点等到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码头丝毫没有动静。别说靠岸的船只，就连个走动的可疑人影都没有。

我躲在一处集装箱的掩护之后，忍不住小声询问身边的卫萧。

“这批货究竟是哪个帮会的？”

卫萧仍然警惕地注视着码头，随口答道：“听说好像是青英会名下的。”

青英会？我一愣，隐隐地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这么重要的一批高价军火，褚默很有可能会亲自接收验货。可是凭褚默的聪明才智，他难道会那么不小心地让线人向警方泄漏交货地点？

我疑惑地思索了片刻，仍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太了解褚默，他不是个会犯这么低级错误的人。

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很有可能那个线人已经被他收买，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把交货地点透露出来的。声东击西是他的强项。

走私入境的船只不可能是大型货船，一般来说都是不引人注目的小渔船或者小型私人游船。根据今晚的风浪情况来看，如今这个时间段，小船能靠岸的码头只有三处。除了北区的三号码头，还有东区和西区各一处。而东区码头目前正处于整修期，所以剩下的，只有西区七号码头。

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是我认为也不能完全排除今晚那批军火将在另一个地方卸货的可能性。

考虑再三之后，我决定独自行动，去西区七号码头确认一下。

我悄悄转身，正要离开待命驻守的阵地，被卫萧低声叫住了。

“浅含，你去哪里？”

于是，我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不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卫萧果断地否定了我想单独行动的念头。

我看了看他，说：“这充其量只不过是我个人的胡乱猜测。假如线人的情报是正确的，却因为我的主观臆断带走这里的一部分警力，而导致最终无法成功截获那批军火的话，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可是——”

“放心，我只是去确认一下，很快就回来。麻烦你暂时替我隐瞒一下。”

卫萧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无奈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阻拦不了你。但是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立刻通知我，万万不可擅自行动。”

我点点头。

半小时后，我驾着摩托车抵达西区码头。

午夜时分，月黑风高。空阔无人的码头显得有点阴森恐怖。在距离七号码头大约三百米处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三四艘小型船只停靠在岸边，正打算上前去一看究竟，却在突然间从四周的集装箱后冒出来六七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挡住了我的去路。

“哟，小帅哥，这么晚了，想去哪里呀？”

我冷眼看了看他们，正欲绕道而行，却被这伙人围堵在了中间。

我出示了下警员证件，正色道：“如果你们妨碍我执行公务，我现在有权立刻逮捕你们。”

话音刚落下，我便看到这几个男人很放肆地笑了起来。

一支冰冷的枪口抵住了我的后脑勺。

第八章

褚默实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林浅含。五分钟前，当他正在船舱内验货的时候，一名手下匆匆赶来，俯首低语：抓住了一个警察。没想到这个警察，居然是林浅含。

褚默远远地驻足于暗处，并没有上前，只是不动声色地默默远观着林浅含被自己的手下用枪指着脑袋站立在那里。

这是时隔一年多，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爱之人。

从外表看，林浅含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瘦了很多，显得脸部轮廓线条更加清晰秀丽。虽然那张精致小巧的面庞仍然那么的漂亮，但却看上去有些憔悴，整个人隐隐地透出一种忧郁颓废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漠和凛凛杀气。

褚默感觉有点惊讶。

忧郁。颓废。冷漠。杀气。这些原本都是和林浅含毫不相干的词汇，可如今用来形容他却十分恰到好处。

怎么会这样？褚默在惊讶之余，忍不住地心疼起来。他竭力地克制住自己想上前去把林浅含一把揽进怀里亲吻拥抱的冲动，仍然沉默地伫立在原地，静观事态发展。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面对枪口，林浅含只是冷冷一笑，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突然间转身，抓住那只握枪的手，反扭到那人背后，用力一折。顿时，那个男人大叫了起来，捂着无法动弹的肩膀，翻倒在地上痛得打滚。看来，他是把他的整条手臂生生折断了。

褚默吃了一惊。这根本不像林浅含会做出来的事情。

随后，从四面八方堆得满满的集装箱后，陆续围上来几十个事先埋伏在那里的打手，逐渐向林浅含靠拢。一场恶战，无法避免。

林浅含淡定地站在那里，笑得很冷。他对着那些人做了一个相当挑衅的手势，然后在打手们一齐冲上来的时候，突然凌空跃起，一瞬间的出击，当他再次落到地面，四周已经倒下数人。

很显然，那些人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褚默不知道，原来林浅含这么能打。

他缓缓点燃一支烟，背靠着集装箱，安静地看着他以一挑十，缠斗于打手之间，动作干净利落，身姿迅猛矫健，出手精准而凶狠，不带一丝犹疑。

不一会儿工夫，几十个打手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还剩下的几个，也是战战兢兢地周旋于距离林浅含一米之外，不敢冒然上前。

褚默远远地看着，从微启的唇间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把烟头在鞋底碾灭，然后脱下风衣外套，丢至一边。

他抬起视线，望着远处的林浅含，径直走了过去。

第九章

那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我根本就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恍惚间眼前只是猝不及防地闪过一条人影，带着一阵疾风掠过。我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挡，可是却被那人一脚踢得硬生生地向后滑行了数米之远。

我心下一惊，立刻察觉到来者非同小可。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杀手可比拟的。于是，我立即一个后空翻，跃开数步之遥，迅速拔出手枪，可是还没瞄准，便突然间眼前一晃，手腕被人紧紧捏住，反扣到了身后。我刚想用力，却感觉肩膀一酸，手臂一阵麻痹。手枪跌落了下来。被那人一脚踢开。

好强的实力。

我被反扣着右手，怔在原地。

一瞬间，我想我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他抓着我的手腕站在我背后，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落在我的颈侧。心绪，不由自主地紊乱起来。

“林SIR，好久不见。”

熟稔的，低沉的，迷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就在那一刻，泪水，不受控制地溢满了眼眶。

我赶紧用左手反手抹去。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哭。我实在痛恨自己的没骨气。勉强镇定了一下之后，我冷冷地说了句：“放开我。”

褚默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放手。

“我正在执行公务。如果你敢阻挠，我可以以妨碍执法罪名起诉你。”

一声轻蔑的冷笑。他放了手。

我一个转身，立刻与他隔开两米距离，但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低头径自往码头的方向走去。可是才跨出几步，便被他伸手拦住了。

“林SIR，这前面，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到褚默正对着我幽幽地笑，神情中带着一丝玩味。

我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前方停靠在岸边的船只。

“船舱里的，是不是军火？”

褚默仍然笑。“如果你能打赢我，我就回答你。”

话音刚落下，我便突然间冷不防地起脚踢了过去，但仍然被他轻松避过。数招回合，褚默甚至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我却连他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我后退了三步，恨得咬牙切齿，恼火地吼了句：“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跟我打！”

褚默不屑地一笑。

我纵身跃起，一个回旋，却在还未及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被一脚扫中胸口，当即横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集装箱上，摔落在地。

我捂着钝痛的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反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恶狠狠地瞪着褚默。我知道，这一脚若是他尽全力的话，我肯定至少要断好几根肋骨。可是他没有。我感觉我被他小觑了。他就像猫捉耗子一样地在跟我玩游戏。

我愤怒地咬着牙齿，刚准备再次上前，却突然间听到背后一声大喊。

“浅含！！”

我回头，吃惊地看到了卫萧。

“你去了那么长时间，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说完，卫萧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褚默，和几个仍然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打手。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伸手把我推到了一边，打算独自应战。

我一把拉住他。

“卫萧，你快走。告诉老大，情报有误，今晚的卸货地点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卫萧瞪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向褚默走去。

“卫萧！”

我叫了他一声，急忙向前追了两步，可是刚才被踢中的胸口顿时一阵激痛。我不由地按着伤口跪倒下来。

而此时，卫萧已经和褚默打了起来。

就战斗经验而言，卫萧要比我强很多，可他仍然不是褚默的对手。一开始还能勉强应付，但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明显趋于劣势。并且褚默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出手既快又狠。眼看着被逼到了绝路，卫萧从身后拔出了手枪。

刹那间我感觉事情不妙，大喊了起来。

“卫萧！！！”

可是话音还没有落下，一声刺耳的枪声便响了起来。

一瞬间，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僵硬。

第十章

那颗子弹的位置非常精准，直接射穿了胸口心脏部位。我看到卫萧甚至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腥红的血水顿时飞溅出来。

虽然卫萧比褚默先拔枪，可是褚默的子弹却更快一步。

我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刚才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的卫萧，现在就那样气若游丝地躺在血泊中，嘴巴里正不断地呛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

我把他扶了起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卫萧！卫萧！振作一点！你不会有事的！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卫萧睁开眼睛看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费力而缓慢地伸出手，我赶紧握住了他。

“卫萧，你千万要挺住！你不能死！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睛里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卫萧定定地望着我，很努力地动了动嘴唇。

我立刻把耳朵凑了上去。

卫萧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句破碎的话语。

“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我怔住了，哽咽着说：

“我不要！我才不要转达这种话！”

我哭了出来，抬起头，却发现卫萧的目光已经涣散，瞳孔逐渐失去了光泽，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而眼角，凝结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卫萧！卫萧！卫萧！！”

我竭力大喊着，失声痛哭。

可是卫萧，却再也没有回应我。他的手，瘫软地从我手里垂落。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