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试图证明他是个古怪古板的人，但是他温和亲切，和大多数同僚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即使他不喜欢一个人，也总能很礼貌

地拒绝，不让对方下不来台。

我恶毒地想，谁也做不到八面玲珑，他就是个虚伪的凤凰男。

然后这个凤凰男在我胃痛的时候泡蒙脱石散，在我感冒的时候泡板蓝根，半夜把发烧的我背去医院，当我在冬夜里冻得手脚冰凉

时，他睡到我的被窝里，把我的脚抱起来搁到他怀里捂着。

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图的，就是连实验室里清洗试管都是他做得多，而每次做实验的兔子带回来红烧或者炖汤，都少不了我的

份。

“干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哑着重感冒的嗓子问他。

“住一个屋的，当然互相帮衬着点，我也是顺便对你好一点，就跟我顺便把你那一份饭菜一起做了一样，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

食堂又贵又难吃。再说了，你硬要付菜金，我还占便宜了。”

“就那点小便宜，你也瞧得上？”

“我也没更大的便宜好占了！”他呵呵笑着，末了又说：“你跟别人不一样，有的人心肠坏，占了小便宜就想占更大的便宜，你

不是这样的人。”

我自己也没有思考过，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结果他却给我总结了，盖棺定论了。躺在床上喝着他端给我的汤，我咂着嘴大声吼

：“孟波，你要是我媳妇就好了。”

“你要是我媳妇，我会对你更好。”

最后我只好在自惭形秽中，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变本加厉地烂和猥琐，来嘲笑他的假清高，要么跟他一样做一个温和亲切的人，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我选择了后者，谢天谢地。

第五章：所谓爱情

那个时候我们宿舍左边的隔壁是大滨和常伟成，一个花心大萝卜，一个爱拍领导马屁，不过作为点头之交，也没有多讨厌，闲暇

的时候还可以约了一起去踢个球，喝个酒什么的。在我们宿舍右边的隔壁是两个极品，一个北方人，一个是南方人，他们似乎总

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血统高人一等，自己的家乡山清水秀而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还要破口大骂直至大打出手。

孟波是那种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从来不参与其中，不知道有一次怎么回事，那两人吵到我们宿舍里来，非要我这个本地人给评评

理。

当时我正在电脑跟前打游戏，挺不耐烦他们两个，孟波在卫生间洗头发，头上包着毛巾一边擦一边走出来，突然就很不客气地嘲

讽道：“嗯，你们的家乡好，也不见你们回去，赖在这个地方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的住单身宿舍！”

吵架的两个人顿时气短，灰溜溜地告辞。

“火气不小。”我的队伍全灭，在副本门口等人，穷极无聊。

孟波坐在椅子上，头低下去，几乎要夹到两个膝盖间，在那里狠狠地擦着头发，看那架势头发都要被他揪下来似的。

“他们两个也就是闲的，各自找个女人成了家，估计就消停了。”

没过多久，那两个人果然找到了女朋友，可惜矛盾因此而升级，因为外面的钟点房于我们这些刚刚工作的人来说着实不便宜，一

次两次的还行，次次去就勉强了。后来他们就厚着脸皮带到宿舍来过性生活，为着一三五二四六的分配不公吵得更加凶狠。

孟波在宿舍里看不进书，对我说道：“怎么我们两个没有女朋友，他们那样的却有女孩子高兴到这种地方来凑合？”

“思春了啊，孟兄！”我乐不可支。

孟波没理睬我的嘲弄，躺在床上把手枕到了脑袋后面，颇为神往道：“如果有个女孩子高兴给我洗衣服，那多美？”

“那简单，我明天给你去买个洗衣机，一千块的就是全自动，比你找个女朋友划算多了。女孩子可比洗衣机麻烦，她们花你的钱

觉得天经地义，随时随地要你哄着，要懂得花言巧语，懂得猜透她们的心思。她们说要跟你分手，其实就是指望你求着巴着，你

要真跟她们分，她们可以在背后说你三年的坏话，保证你在她的社交圈里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对象。”

孟波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并非都是你说的这一种，难道你以前的女朋友是这样的？”

我不置可否，“总之为了洗衣服，你失去的东西太多，没准一个月在她身上的花销就超过一千，不如买一台洗衣机。真要碰到个

好的，我一定自己留着了，还有你小子的份？”

他“嗤嗤”地笑，“八字还没一撇就在那里想着跟我争风吃醋。”

关于女朋友的话题到此为止，我并非情圣，也无法给他太多建议，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单身着也挺自由自在，如果遇到好女孩当然

可以谈一谈，如果没有也不要紧，顺其自然。谁知道几个月后的一天，我看见他在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和一个女孩子说话，那姑

娘并非多漂亮，剪着的短发，白T恤牛仔细，身材干瘪，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身材矮小的小男孩。

看见我走过来，孟波眼睛一亮，走向前介绍起来：“你来啦！我们刚刚还说起你，这个是徐华晋，她是附属医院那边的，现在消

化内科实习。这个就是林泽丰，我室友。”

徐华晋冲我点点头，笑得很客气，我看见他们站在一起那调调，一下就猜出来他们的关系。不知道怎么一瞬间有点不舒服，想着

我跟孟波这样朝夕相处，每天晚上在一个锅里吃饭，他有了女朋友竟然都不跟我通个气，难不成还真以为我会抢他的女朋友？就

那样一个竹竿似的身材，跟找个男的有什么两样？亏他也看得上，简直饥不择食了。

他们装模作样地请我中午一起去吃饭，我一下子想等会儿我请客肯定不爽，孟波请客说不定他还不想请，万一那个女孩子不上道

，说他们两个算一起，我单独一份，那就更不好看了。

我找个由头就去做事情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站在走廊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的话，我找水喝的当口探头一瞧，冲外面道

：“孟波，上礼拜老板让做的记录在那里了，我要拿样本作个对比。”

“就在靠墙那排柜子下的第二格抽屉。”

我回去找了一下，东西就在抽屉里，不知道怎么的，不假思索地就放到右手边另一个抽屉里，拿书压住，然后不耐烦地喊，“找

不着。”

他“哦”了一声，这才跟徐华晋道别，然后颠颠地跑进来，“怎么会，我不是就放那里的？”

“没有。”

他连着开了好几个抽屉才算找着，在我的数落声中非常不好意思的道歉，“老了，脑子不好使了。”

“我看你是谈恋爱谈昏头了。”

他没有否认，低头一笑。

我状似亲昵地用胳膊去搡他，“谈了多久了，也不让我参考参考。”

“没多久，才认识一个多月，不过她人挺好的。”

“哦，愿意给你洗衣服？”

“大概是愿意的。”

“没出息。”

自从有了这个女朋友，孟波的业余生活就分出了一大半给人家，我回到宿舍冷锅冷灶的，心里想着我似乎也该找个女朋友才行，

只是女朋友不是说有就有的，结果常常一个人窝在宿舍里打游戏。

孟波有一点比隔壁那对烂人要强，他不会把人带回宿舍，另外他也不在外面过夜，这使我对他们的恋爱关系充满了各种联想，不

过要我直接问他究竟到哪一步，那又过分了点。尽管在一起住了有大半年，他是个比较寡言的人，连一起看毛片都别扭的人，我

不以为我有什么资格或者立场去八卦人家的隐私。

有一阵孟波在实验室里仿佛很疲惫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准备买房子。那时候房价还没有起来，然而对于家在农村刚刚

工作的孟波来说，负担至少二十万的首付，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你那位跟你施压了？”

“不是，不过我觉得是早晚的事情。”

“中国人买房子是最傻B的事情了，就是70年的居住权，我有个同学到丹麦留学，他说人家那里的房子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

外观城堡一样，里面现代化装修，那样的房子才值得买。你问徐华晋肯不肯跟你租房过日子，要不愿意就拉倒吧。”

孟波抬头看住我，“说的你好像是潇洒哥似的，你爸妈不是给你准备好房子了？”

我一下理屈词穷，偶然提过的事情他倒放在心上了，只好虚张声势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跟你挤宿舍，那房子还没影呢！”

“等你结婚的时候，正好拿钥匙装修。”

我觉得他虽然笑嘻嘻的，然而看着我的眼睛很有点不友善，在往常不经意的接触中，我从来没把这种城乡差异体现在语言中，然

而那种优越感大概是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孟波是个敏感的人，自尊心和自卑心一样很重，我讨厌这种心态，我凭什么要去照顾

他的想法？可是我偏偏又很在意，我觉得那种不友善让我很难受。

他脱下手套去水槽跟前洗手，然后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我只是很羡慕你，我也不是想要投胎在那种大富大贵的家庭，小

康就好。我妈过两天要到这边来，我都想不好让她住哪里，我们原先在乡下的房子给征地拆迁了，我妈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户

口本什么的稀里糊涂给了我小叔，现在怕是房子都分不到了。我就是要去争那房子，争过来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现在就

指望着到时候能分点钱，不过不会很多。我妈现在轮流住我几个舅舅那边，又要挨我舅妈们的白眼，我实在不忍心她一把年纪寄

人篱下地过日子。我想把她接过来，徐华晋也支持我，我就觉得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所以我想买房子了。”

“买房子的话，你还差多少钱？”

“你能借我？”

“厄……”

他怕我下不来台，赶紧笑着摆手，“开玩笑的，你跟我一样刚刚工作才半年，你哪里来的钱？”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但是对我来说，钱就是唯一的问题。”

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那么，孟波，你老实告诉我，你很爱徐华晋吗？”

他有点闪躲地把眼睛瞟到后排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上，然后道：“她是个好姑娘，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她肯跟你过穷日子，所以你觉得她是好姑娘？也许她只是很有主见，很独立，不想依附男人。等你们一起挣下房子，当然

这很好，可是你别怪我乌鸦嘴，你跟你妈妈的感情那么好，到时候她们婆媳处不好，你会非常难受。不是谁的错，但是天下就没

有处得好的婆媳，你想委屈她们任何一个人？”

“不至于太难堪就好。”

“你了解徐华晋多少？她又了解你多少？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你们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你们并没有多么深爱。孟波，别把自己

折腾到这种漩涡里，你还有机会享受人生，把你妈妈接过来也好，可是不用急着进入婚姻，总之这是我的忠告。”

他想了想，倒是抿嘴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挺多愁善感的人，爱啊情啊什么的，哎，反正我不是那么执着。你爱过谁吗？”

“没有，所以我不急着找女人。”

第六章：挑拨

孟波这人，说不上多出色，但是胜在整洁干净，他话不多，不过一和人说话，就会看着你的眼睛，仿佛很认真地在聆听。他生活

简单甚至于单调，就爱埋头认认真真地专注于手头的事情，空下来的时候喜欢拨弄吉他，或者戴上MP3骑着自行车满城乱晃。我

接触过不少农村来的学生，发现他们绝非如一般想象中的淳朴厚道，一身的土腥味，相反的，有时候有些人颇有一点穷山恶水出

刁民的感觉，他们很用力地融于大城市的生活，太过用力了，简直有面目狰狞的感觉。

跟孟波熟悉以后，很能体会出那种微妙的自卑，同时他的自尊心又跟强，刻意地跟我划清一道界限。比方我周末邀请他去我家里

玩，他每次都婉言谢绝，不过一帮年轻人去K歌吃大排档他就不会拒绝，在KTV包厢里，他绝对不会唱那些烂大街的民工歌，当然

也不至于装B到专挑英文歌唱。事实上他最喜欢唱陈奕迅的歌，唱得很好听，有时候我们嘻嘻哈哈猜拳，喝得有点高了东倒西歪

，趁机跟同来的女孩子打情骂俏，他就缩到一角，几乎人都要钻到电视机里，握着话筒在那里唱：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会停留。”

我指着他大笑，“大家看孟波，这小子真能装！”

孟波白了我一眼，扭过头继续唱，人更加靠近电视机。

他穿着素净的T恤和纯棉休闲裤，不知道怎么的，电视机里绿油油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这个时候看起来特别大，特别亮。

徐华晋走过去递给他一包薯片，她切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然后两个人浑然忘我地合唱起来。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不需要理由，孟波这样的人，过去没准我还会很讨厌，可是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心底里哪根弦给狠

狠地撩拨了一下，他和徐华晋这样默契地唱着歌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酸溜溜的味道突然涌上心头。我还想或许我只是有点不爽他

怎么就找到女朋友了，而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孟波如果不是家里太穷，以他的条件，蛮可以找一个甜美可爱的女孩子，而不是

干瘦得跟小男孩一样的徐华晋，我觉得那姑娘配不上孟波。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喜欢他，我是一个男人，用那种感情去喜欢另一个男人，这太可笑。我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特别关注

他，或者说自从那次相亲会上我就在观察他，希望接近他，跟他做朋友，我觉得除去那点儿无可厚非理所当然的自卑，孟波会是

一个非常吸引我的人。

他并没有多英俊，工作上勤奋多过于才华，乏善可陈，我笼统地觉得是因为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甚至成长于单亲家庭的经历

，也使我好奇他会不会有什么恋父恋母情节之类的，他怎么就可以成长为现在这样样子？

我在一个精心安排后的下午到附属医院去找徐华晋，我说我老毛病又犯了，胃疼。徐华晋还不是主治医师，只是在住院部忙活，

她让我等等，她去找科里比较好的大夫给我瞧瞧。

我看见办公室里医生们进进出出，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随手翻了翻徐华晋办公桌上的几本杂志，没一会儿一位满脸胡茬的中

年大夫走了进来，他听我讲述了一下病程，按按这里，按按那里，询问疼痛的地方和程度。

开完处方，我让徐华晋带我去药房买药，她似乎感觉出来我有话跟她讲，于是跟着我下了电梯。

“是孟波有什么事情？”

我斟酌了一下，然后道：“是这样的，那小子最近跟生物药学那边一个女的走得很近，人家比他小一届，两个人一天到晚学长学

妹叫得那个亲热。”

徐华晋微微笑了，“有这事？”

“你不相信？”

“没听他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