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丘——糖小川
糖小川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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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一毫。

我对他有印象是在工会组织的集体相亲活动上,当时电力局,公安局,附属医院,还有一个高中,四个单位的未婚青年由一些热

心的大妈大叔汇聚到一个小礼堂里。桌子被拉到边上围成一圈,头上有某次联欢活动还没有撤下来的彩纸气球,小小的舞台上支

着话筒。

但凡这样的相亲活动,几乎一边倒的是女孩子多,倒不是说这个世界就女多男少了,实在是愿意去相亲的男人们不多,或者面皮

薄,或者敢于从生活中自立更生去追求。女孩子们相对比较尴尬了,有高学历和稳定工作,家世也不错,但是长相一般,结果很

容易高不成低不就,对于同等条件的男人来说,她们有点过于清高,而下嫁的话,她们宁肯潇洒地单身着。

我正单身,没有女友,所以想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而孟波,当时他和小梅还没有正式说分手,他本来不想来,因为性别比例失调,给临时拉来充数。结果那傻子上台的时候还交代

,“我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那谁非让我过来,我就给大家娱乐助兴。”

我想到我的朋友老代,那家伙已经跟媳妇领证了,结果听说这个活动,也非要来凑凑热闹,见识见识美女。美女没见着,他对着

现场桌子上的水果和牛奶糖泄恨,左右开弓吃得满嘴都是。

这个时候我低头给网友发短信,约了半个小时后上游戏,让工会给我留位置,然后我听见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人用吉他弹了

一曲《爱的罗曼史》。现代人被MP3荼毒过的耳朵,突然在这么近距离内听到木质吉他的音色,那种惊诧乃至惊艳让我瞬间抬起

了头。

孟波抱着吉他坐在台子上,双腿交叠,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有一个鼻子高高地挺起,那贴头皮的毛碎,短得隐约可见头皮。他

穿着长袖T恤,外面一件黑色短风衣,下身休闲长裤,一双球鞋。

他显得很放松,脚尖轻轻打着拍子在点,可是始终不肯抬头,光顾着盯自己的手指,所以其实在这么多人跟前表演,还是很紧张

的。

我在想,这个人一定很丑。

一曲毕,他还是低着头,腼腆地笑着,迅速鞠躬,然后匆匆溜下台。

我的目光追逐着他十多秒,他跑到角落里去,低头在那里整理他放吉他的盒子,整个人几乎要隐藏到窗帘里去。接下来台子上有

个漂亮女孩子表演街舞,我的目光又给吸引回去。

看完街舞,实在没什么意思,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就从后面偷偷溜了出去,在楼梯间的时候,我看见刚刚弹吉他的孟波正在打电

话,他脸色平静,一边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边低声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在的。那明天见。”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面对着墙角落,把头低低地垂下去,肩膀斜斜地靠在那里,仿佛非常

悲伤的样子。

约莫过了十秒钟,我还在慢慢往楼梯下踱步的时候,他突然背着吉他风驰电掣般冲下来,几乎撞到我身上。

后来我知道,就是那天小梅跟他提分手,而他冲下楼倒不是去找个地方哭,而是人家要来宿舍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先帮着

收拾收拾。

“哭了没有啊?”我问他。

“没什么好哭的,更多的是觉得自尊心受损,面子上下不来。”

“那么你不爱她。”

“可能是的。”孟波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从来没有很深地爱过一个人,我觉得爱情是小姑娘幻想出来的,或者也是有的,不

过我爱无能。”

我打哈哈,“不是性无能就好。”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约莫觉得自己假正经过头,于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当时的孟波对我还没有印象,因为我也是那种丢到人海里就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家伙。

但是半个月以后的一次面试使我们彻底成了朋友,并且机缘巧合,进而成了室友。

那时候医学院的一个实验室招收实验员,对我们写论文搞研究乃至和导师们拉关系都大有助益,本来实验室负责项目的教授准备

找自己熟悉的学生,不知道怎么后来闹出事情来,个中缘由我也不清楚。总之看到布告栏说公开征招,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排

队了。

面试的内容很简单,回答一些常规性的问题,然后在显微镜下把培养皿里的细菌染色,问题是一般情况下这个过程最好由两个人

合作完成,想到前面几个应征者垂头丧气出来,我就考虑着我是不是可以叫一个助手。

于是我对面试官说稍等,转头到外面走廊里,对着隔我两个人的孟波道:“你好,能帮个忙吗?”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

“对,就是你。我认识你的,听你弹过吉他。”

他的脸微微涨红,然后站起身随我走到里间,我让他帮我灌注药水,一边提示他推注射器的速度和剂量。

面试官们在那里心不在焉地打分,或者低声交谈几句什么。

有人对孟波道:“你也是来面试的?”

“对。”

“你跟他是朋友?”

孟波看了我一眼,“我们刚刚才认识。”

我道:“杨老师,他跟我不是一个系的,不过他吉他弹得可好了。”

杨浩然是实验室的负责人,他推了推眼镜,对着旁边一个我不认识的面试官笑道:“有点音乐细胞,多才多艺,你不最喜欢这样

的文艺青年?”

那人道:“那你要了他呗,上次文艺汇演输了,还怀恨在心啊!”

气氛如此轻松愉悦,孟波一时有点适应不了,我却觉得进实验室十拿九稳了。

两个礼拜以后通知下来,我和孟波成了同事。

当时念完书,只想着快点从家里搬出去,过一点潇洒自由的生活。他的宿舍在医学院后面,离附属医院也很近,负责后勤的说屋

里正好还空着一张床,就让我签字搬了过去。

我买了条席子在腋下夹着,一手提着个塑料袋装了当天换洗的衣服,另一手抱一台小电风扇就去了。

宿舍里的洁净出乎我的意料,虽然门窗陈旧,墙上都在掉漆,但是每一个地方纤尘不染,来之前,他已经把我的床擦干净了,见

我就带了那么一点点东西来住宿舍,他道:“你洗脸刷牙的杯子毛巾之类的呢?蚊帐还是要的吧,宿舍那边有个湖,这里是三楼

,蚊子很多的。”

说着他指指阳台,“上面的衣架子是前面的学长留下来的,凑合用用吧,如果要晒被子,最好别铺阳台,四楼经常挂湿衣服,会

滴得一塌糊涂。”

接着他递过来一个接线板,“你那小台扇的电线太短了,接不到墙边的插头。”

我歪着头冲他笑,“我说,你还能借我点什么?”

他愣了愣,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要是能借我个女朋友,我一定笑纳。”

他发现我在开他玩笑,顿时扯了扯嘴角,“要是我跟我女朋友还没吹的话,倒真可以借给你。”

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三种人会对你好,一是父母,二是雷锋,三是别有所图。

但是孟波不是任何一类,他对别人好,只是一种生活习惯,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写到日记里去。

他真应该记日记。

第四章:日常生活

和孟波住一个屋檐下,慢慢的,生活用品越来越多,当时还不觉得,后来搬离宿舍的时候,跟楼下超市五毛钱一个买了些金龙鱼

食用油的包装箱,竟然装了整整六箱子,还不包括衣服。

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四个人一间房,两台电脑拖游戏,两台电脑放毛片,都还不带耳麦,那个淫声浪语颇为理直气壮。垃圾桶里

永远是上个礼拜残留的食物,蟑螂到处爬行,只有谁的女友大驾光临才会收拾收拾。又由于谁接待谁负责卫生工作的原则,渐渐

的谁也不愿意把女孩子带回宿舍来,那就意味着大扫除。

加上念研究生不似本科,我们生活起居自由度大,反而没有那种愉悦的犯罪感,其中一位舍友更是家有妻小,所以同学间的关系

相对比较淡漠。偶尔吃吃饭喝喝酒的交情是有的,也仅此而已。

现在和孟波在一起,才真正过起了日子。我这么感叹的时候,孟波会说,因为我的缘故,所有的日子都过成了段子。

我们的宿舍在一片人工湖的西侧,隔着马尾松的小树林,环境还算优雅,房子稍显旧,医学院本部是有新房子的,不过那里是扩

招以后的校区,地处荒郊野外,不像这里闹中取静,离附属医院也不过10分钟的车程。

孟波是个爱干净的人,房子收拾得仅仅有条,还会把我的臭袜子收去洗掉,并且从不抱怨。在他的感染下,我也不好意思让床上

的被子团在那里,每天起床必定叠得整整齐齐。隔壁屋的过来一瞧,笑话我们像两个童子军。

他在阳台上搭了简易灶,又用三合板挡风雨,连抽油烟机都不需要,每日里做饭做菜,必定先把衣服收起叠好,属于我的部分码

在床上。第一天晚上住进去,就吃了他一碗炸酱面,牛肉末和芝麻淋在上面,边上配了绿油油的黄瓜丝小白菜,美味无比,我说

我要跟他搭伙。他把筷子咬在嘴里,眼睛亮亮的,“那真是太好了,一个人做着吃总觉得没劲,两个人还能下厨弄出点花样来。

我做饭,你洗碗,怎么样?”

虽然我生平憎恨洗碗,不过我没有做饭烧菜的天赋,所以只好妥协。

他每天仔细地记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我大手大脚惯了,起初有点不屑于他这样小娘们似的过日子方式,然后就提出来,以后

我去买菜,他负责加工就可以。

他却笑笑地说,“我不想来占你便宜。”

“可是我想占你便宜。”

他睁大眼睛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索性道:“你这么贤惠,我简直要把你当媳妇看,哪有跟媳妇AA的道理?”

他哈哈大笑,“你少恶心人。”

他还是低头记账,跟小学生抄写生词一样的姿势,我挺烦人家跟我算这么细致的东西,觉得挺不爷们,挺琐碎的。

他小声嘀咕,“你倒不像本地人,我认识的本地人,都挺喜欢计较,我在这上头吃过亏,闹得很不愉快。”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你要跟我算这么细,那就别搭伙了。”

他妥协,不过事实上,他仍然经常逛菜场。我买菜基本去超市,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一堆回家,他会嫌这个老那个不新鲜,烦得多

了,还是他去买。我以为大抵他这样的人,去逛菜场大约跟人为了一毛钱讨价还价,临走还非要搭一把葱,结果有一次约同事回

宿舍吃火锅,跟他一起去菜场,他走到北边固定摊位上,不问价钱,直接捡菜。

“你是老主顾了吧?”

他莫名其妙,“你肯定不常逛菜场,这一片是农民自己带过来卖的,摊位几乎每天要换人。”

“哦,那这个菜肯定很新鲜,无公害。”

“也不是,有的农民喷洒杀虫剂根本不讲剂量,我就是……习惯了吧。”

孟波做的菜很地道,有时候他在宿舍看书,就用电饭锅炖汤,一边看书一边看汤,香味飘到整层楼里。后来隔壁屋的也要搭伙,

晚饭变成四个人吃,吃了一个月,孟波婉言谢绝了,说是没那么多精力整四个人的菜。

我说你看着很喜欢做菜,为什么不愿意他们搭伙。

“我不喜欢他们两个。”

“为什么?”

“大滨明明有女朋友了,还在医院里勾搭小护士,我觉得不地道。还有常伟成,他天天巴着系里的导师拍马屁,人又没什么真本

事。”

“可是孟波,别人的生活那是别人的事,你也管不着。”

“我知道,不过我管得着自己不跟他们做朋友。”

“你有精神洁癖。”

他耸耸肩膀,“你喜欢和他们做朋友?”

“不喜欢,不过也范不着跟他们划清界限。”

他收拾完桌子,把垃圾打包,然后道:“林泽丰,我觉得跟你做朋友就挺好的,你这人实在。”

“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也不是。”

我翘起二郎腿,“哦,那我有什么缺点,洗耳恭听。”

他噗嗤笑出声来,“人谁没缺点,我也有缺点,我小心眼,嫉妒心强,不过臭味相投的人才能做朋友吧。我觉得跟你能够做得上

朋友。”

我缠了他半天,他也不肯说出我身上有什么缺点,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道:“我觉得你这个人貌似热情,其实对人挺冷漠的,

别人好或者歹,你根本不介意。”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我有这毛病,不过说起来,我的确没什么知心的朋友,高中里我就挺独的,学习成绩遥遥领先,总觉得

同龄人愚蠢幼稚不可救药,不过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就是跟女孩子们谈崩了分手,也不会觉得多难过。我也渴望有一段惊天动地

的恋爱,可是那个值得我要死要活的姑娘,也许她根本还没有出生。

不过这也没什么,现代社会,谁有那个功夫为恋爱伤神?孟波失恋以后,那个叫小梅的女孩子还来过宿舍几趟,为着论文和资料

之类的,要他帮忙,我也真是佩服人家的厚脸皮,孟波却奉行分手了还是朋友的原则,照样帮人家翻译外国医学杂志,到图书馆

去查资料。

他说他是小气的人,所以他的大度只因为他爱的不够深。

那与冷漠无关,他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

日子如水般流过,我们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对彼此更加了解。

孟波喜欢听音乐,除了自己常常拨弄吉他,他还到网上下载MP3,他喜欢的音乐类型比较杂,但是说起来,又很单一,那就是清

一色的电影配乐,基本上只有音乐没有人声的那种,或者顶多是一些哼唱。他说那些音乐给人更多联想,后面都有一段故事,有

时候一部平庸的电影可能被音乐拯救,而伟大的电影即使有乏善可陈的配乐,你也总能听出一些味道来。

他也喜欢看电影,校园网上总不缺各类片子,动作片他看,文艺片他也看,不挑不装B。我没见他看过毛片,有时候存着猥琐的

心思问他要不要一起看,我硬盘里有,他却摇摇头。

“少装纯。”

“没意思,我不喜欢这个。”

“是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我就不喜欢。”

我讨了个没趣,觉得他就是装,恶作剧地把音量开到很大,结果他溜出宿舍去图书馆了。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幼稚很无聊,渐渐

也与这低级趣味彻底脱离干系了。

有时候躺在床上,贱兮兮地想问问他跟女人到什么程度了,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自己想想都很没意思,满脑子只这些东西,而他喜欢跟我讨论的是冷兵器时代的医疗条件,或者去九寨沟旅行的住宿问题。

他一直想去九寨沟,因为听说随着旅游团越来越兴盛,那里的天然美景正一点点失去往日的色彩。

“以后就见不着了,三峡就没了,多可惜。”

他是个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去旅行过,却一直梦想着去旅行的游客。

他最常买的杂志是国家地理,期数不全,拿着杂志他会摇头,“政治性越来越强,几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我拿过来翻着彩图,不明白他所说的政治性强有何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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