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出书版)+番外 BY 末回
  发于:2013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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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野惯了的陈曦跑这么长一段路不过是额头冒几颗豆大的汗不同,小矮个累得气喘吁吁几乎直不起腰。

那时人小,没什么心眼,陈曦一心惦记小矮个脸上的血渍,也不管人家还没喘匀气开口就问:「你脸上怎么了?谁打你了?」

小矮个下意识地用手摸,一双大眼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等半天见他都不吭声,陈曦总觉得他嘴角上挂着的血痕刺眼,伸出手想帮他拭去,小矮个蓦地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一步避开,像只受惊的小鹿。

问半天都不见吭一声,想帮他擦脸都还被闪开,在孩子群里一呼百应惯了的陈曦的确不高兴了,正想不理他走人,可一对上不断闪躲的黑色大眼,双脚就像在原地生根了一样迈不开脚步。

见小矮个瑟瑟地躲在一边,陈曦有些为难地挠挠脑袋,忽然想起什么,手一摸就从裤子口袋里抓出几颗糖。因为是专门招呼客人的,糖果的包装五彩缤纷格外好看,打开包装可以看见半透明的糖块里还夹着甜腻的果酱,好吃得不行,陈曦自己都有点舍不得一次吃完,本来想拿回家藏着,现在遇见小矮个,毫不吝惜就献宝似地拿出来。

和十多年后物资丰富的年代不同,这个时候往往一小颗糖果都能令孩子们如获至宝,因为这是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甜蜜。

果不其然,小矮个一看见他手中的糖果,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给你。」陈曦上前一步,把糖果递到他面前。

小矮个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糖果,却没敢动。陈曦劝好几次,他才终于伸手,可眼见着就要摸上这些包装艳丽的糖果,手又像是被针扎到一般蓦地缩了回去。

那时候的陈曦不理解他为何如此胆怯,最后被弄得有些不耐烦,索性把手收回去,然后在小矮个忽然变得黯淡的双眼注视下飞快剥开糖纸,把一颗夹着果酱的水果糖塞到他的嘴里。

「吃吧,很好吃的!」

看着小矮个傻傻地把被塞到嘴唇间的糖果含进口中,陈曦开心地笑了。在小矮个的目光下低头又剥开一颗糖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拉着他坐到低矮的石阶上,就这么你一颗我一颗分吃了口袋里的糖。

「我叫陈曦,你叫什么名字?」

「……袁杰。」

有过这一次分糖吃的经历,陈曦彻底把小矮个袁杰纳入到自己朋友圈的范围内。别看陈曦也才七、八岁,之所以这么小年纪就能成为附近一整街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就是因为他极其护短。看多了当时正流行的香港黑帮剧,他带一帮孩子就像带一帮小弟,整日里风风火火出出入入,有好吃的绝不私藏,有哪一个被哪条街的人欺负了就带一帮小孩冲上去抓打挠掐,不报复回来绝不罢休。

在那个天真的岁月里,朋友,在陈曦的心里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在袁杰被他认定为朋友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他要保护照顾不准任何人欺负的对象。

这个会坐在一起分糖吃的小巷此后就成了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一开始陈曦天天都跑来找这个话少瘦弱的袁杰,而且每次来手里都不空着,偷偷摸来母亲藏到柜子里的糖果点心一见到这个新认的朋友就喜吟吟地塞进他手里劝他快吃。

当知道矮小的袁杰与他同龄时,陈曦吃惊半天,看他这么瘦小他还以为袁杰比自己小个一、两岁,可以让他叫自己哥哥呢。

「你都吃到哪里去了。」陈曦一脸很严重地上下打量着他,尽管冬天衣服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可一看自偏短的衣袖中露出来皮包骨的手腕,就能知道袁杰到底有多瘦,「怎么这么瘦,难怪没一点力气,跑跑就喘成那样。这样可不行知道吗?以后多吃点,要不被人欺负了可没办法还手。」

彼时袁杰正埋头专注地吃陈曦带来的饼干,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偷空望了他一眼。

陈曦也只当他人小嘴馋,哪个孩子不嘴馋呢?可陈曦还真没见过馋成袁杰这样的,自打陈曦头一回硬塞糖到他嘴里并且还分糖给他后,这孩子吃他带来的东西再没迟疑过,一抓过来就急冲冲往嘴里塞,跟饿了十天八天似地。

陈曦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反倒挺开心他这么喜欢吃自个儿带来的东西。

每次见袁杰,他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陈曦一开始还没怎么注意,毕竟冬天的衣服厚洗了又不见干,大人们总是一次让他们穿个五、六天,实在脏得不行再扒下来洗,可等陈曦的衣服都换三、四遍了他才开始注意起这个问题来。

他发现袁杰不仅一直没换衣服,他穿的这套衣服明显短半截根本不合身,而且凑近一看,就能看见这套颜色较深的外套上布着斑斑点点颜色更深的污渍。

陈曦自己就是个野孩子,整天整日的疯跑,更脏更臭的情形都有过自然不像其他人一样会嫌弃袁杰的邋遢,他只是觉得很奇怪,心里像结了个疙瘩一样不舒服,就像袁杰脸上时不时会出现的瘀肿却不知道是谁干的一样。可不管他怎么问他,告诉他只要说出来一定会帮他揍回去,袁杰都只是木木地摇头。

注意到袁杰的衣服后,陈曦这个七岁多的孩子跟忽然通了窍一般,蓦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后来他趁和袁杰分开后,故意躲起来偷偷跟着他,看他家到底在哪里,一路尾随,当跟到那个污臭阴暗的巷道前时,陈曦没再跟进去,在外头望了几眼,转身回了家。

他记得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以到街角的这个地方里来,『里面住的都是些吸毒鬼,为了找钱吸毒,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听说还抓孩子挖了眼睛内脏去卖换钱。你可千万不能进去,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知道吗?要让我知道你跑到那去,我拧断你的耳朵!』

然后就是过年,三十那天陈曦难得没乱跑,他一年到头忙着开店做生意的母亲终于开始休息,带着他去买年货买新衣服,还专门给他买了一小箱的烟火,可以让他放个过瘾了。

回来就专心等着母亲做年夜饭,看她一盘一盘地摆上平日里很少吃到的大鱼大肉,嘴里的口水几乎泛滥成灾,时不时伸手偷吃,被母亲发现也不像往常那般动辄拧耳朵,只笑着骂他不留着肚子一会儿只能看着大餐干瞪眼了。

吃过年夜饭就陪着母亲看电视,看到晚上十点多听到屋外噼噼啪啪的声音终于坐不住了,抓起一把烟火就要往外跑,被母亲一把捞回来严严实实地裹上防寒的外衣。

然后就和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放着烟火玩玩闹闹一直到十二点,接着在迎接新一年的震天响的炮竹声中,玩累了笑够了,窝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年初一自然是走亲访友,更是孩子们最满足的一天,每个大人都会往自己手里塞一个红包,每打开一个都会有相同的惊喜,这时候最富有也最开心的就是他们这群孩子了。

一直到年初三结束走亲访友的日子平静下来,收获颇丰的陈曦兴高采烈的清点完自己的压岁钱,然后在母亲笑眯眯的注视下把压岁钱留一、两张大部分收到一个月饼盒子里藏好,这可是他的秘密钱库,谁也不能动。

然后陈曦拎着一大袋的吃食出了门,自过年来每次看见好吃的陈曦总会留下一些,一次一点,慢慢地就有了这一大袋。因为陈曦不是第一次拿吃的分给外头的小伙伴,因此他母亲也没特意去问,盯着他穿好衣物戴上能盖住耳朵的大帽子,吩咐不能太晚回家就目送他一蹦一跳出门去了。

与袁杰的见面除一开始的几天外,之后都不需要约定哪一日在哪里相见,只要陈曦记起去那个小巷里找,准能看见那道小小的身影缩坐在背风处。

今日拎着满当当一袋的食物满怀期待的陈曦本以为来到小巷子里还能像往常一样见到袁杰,而他见着自己后肯定会双眼一亮像只讨好的小狗狗一样迎上来,可等他到了小巷,见到的却是落了一层薄雪的矮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陈曦很是意外,可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雪扫干净,一屁股坐在袁杰固定会坐的地方,静静等候。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大概三、四十分钟后,陈曦有些坐不住了,把袋子放在膝盖上气鼓鼓地瞪着来处:「哼,你再不来我就把这些好吃的全吃光!」

眼看一个小时就要过去,耐不住性子的小陈曦终于等不下去了,一下一下吸溜着鼻涕鼓着冻红的脸颊拎起袋子起身走出了小巷。

而十几分钟后,本该回家去的陈曦出现在了他母亲严禁他靠近的那个阴暗小巷,拎在手中的袋子把他的手指勒得发紫,可他全然不觉,只在像个黑黝黝大张开的嘴巴一样的小巷附近踌躇。

最后他还是进去了,因为那时他还小,不识天高不知地厚,母亲的耳提面命反而助长一向胆大的孩子好奇的火焰。

危险是什么?他撞得最疼的时候是爬上树摘果掉下来脑袋上摔出个窟窿,可伤口还没好全,他又开始惦记起树上诱人的果儿;母亲的责罚是什么?每每打得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母亲都是心疼不已地抱他在怀里拿出所有好吃的,柔声哄。

所以他进去了。

他当然没遇上母亲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一面走在逼仄的巷道中,一面睁大眼睛审视周围的一切,这在母亲口中视为禁忌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奇怪的,他渐渐有些失望。

这里更加的阴暗冰冷,也更加的陈旧腐朽,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却一点儿也不好闻的淡淡气味,除此之外和他所见的和每一条巷道都没什么不同。

脚步越来越快,好奇的心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在心中点燃的小小期盼,不知道袁杰见他到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巷道的尽头,是一排排极其简陋的楼房,偶尔有人走过,好奇又冷漠地看了这个孩子一眼又快步走过,陈曦这才想起他不知道袁杰家具体是在哪里。后来他向一个坐在家门前烤火的阿婆询问,阿婆听了几遍才恍然大悟地指着另一边道:「哦,你说的是那孩子啊,往这一直进去可以看见个铁门,里面有幢楼,他家就在那里面呢……咳,可怜的孩子……」

陈曦没怎么在意阿婆话里的怜惜,朝她指出的地方一路小跑过去,很快就看见阿婆所说的铁门,在门外向里面望了一会儿陈曦没看见半个人,却隐隐听见人声,推门进去,适才听见的说话声逐渐清晰,等走到一幢楼下时,陈曦不由抬头望向楼上。

他渐渐听出来,这道声音并不是真正的说话声,而是在斥骂,更贴切地说,是打骂,声音很大,他站在楼下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听着听着,他终于走出去了,一路蹭蹭跑上楼,终于在四楼走廊里看见一个男人正举着皮带抽打一个孩子。

男人脸色发青,人很瘦,手里的皮带举得很高又用力落下,啪啪打在孩子皮肉之上显得格外的刺耳,嘴里一直不停地骂,骂得很难听。

「你个杂种,婊子娘生的!老子叫你干点活你就跑出去!你他妈的,老子给你吃的穿的养你,你一点活都干不好还想跑出去偷懒!看老子打不死你个兔崽子!」

头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陈曦不由怔住,等他看清那个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孩子正是他一直在找的袁杰时,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时,手里提着的一大堆食物全扔到了男人脸上,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拽过袁杰都是骨头的手飞快地跑了。

陈曦的心跳得飞快,他明显感到身后的人脚步不稳,可他硬是不敢回头,男人一直在身后大骂不止,而他用皮带抽袁杰时那凶狠的样子实在是让陈曦惊恐万分。

一直跑到再也听不见男人的声音,跑到连陈曦都开始气喘吁吁时,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陈曦一撒手,身后的人很快便软倒在地上,陈曦吓一大跳,脸色煞白慌慌张张蹲下去扶起他叠声问他怎么了。

脸色泛青倒在地上的人过了好一阵才似乎有点力气,他半睁着眼看着陈曦,张了张嘴,虚弱地说了一句:「我饿……」

陈曦怔住,呆呆看他半晌,只觉着鼻头发酸。

陈曦带来的食物都扔出去了,最后等袁杰好过些,他扶着他来到附近的一家面馆,用自己的压岁钱给他叫了一大碗牛肉面。

那时候,陈曦趴在桌上,看着袁杰不顾面条滚烫狼吞虎咽,忍不住问他:「好吃吗?」

饿得没来得及嚼直接就往肚子里咽的男孩没说话,只点头算是回答,可吃着吃着他停住了,在热腾腾的面碗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望着陈曦,手把面条往他那边推过去:「你也吃。」

陈曦把面条又推回去:「我不饿,你吃吧。」

男孩一听,没有半点停顿地接着埋头呼哧呼哧地大口吃面,最后还把面汤喝得精光,连颗葱花都没剩下。

陈曦看着亮晶晶跟洗过一样的面碗问:「你还要吗?」

话音一落,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袁杰就打了个饱嗝。

一大碗的面条,食量稍小些的大人都不容易吃完,可仍是小孩一个的袁杰却吃得一干二净,足以见他的饥饿程度。

后来陈曦问他:「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吃饱后面色好了许多的袁杰微弱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陈曦又问:「他经常打你?」他想起经常出现在袁杰身上的各种伤口。

袁杰顿了下,仍是点头。

「你妈妈呢?」

这次袁杰沉默了很久,在眼眶开始泛红的时候,才哽咽般地轻声道:「他们都说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

后来的后来,陈曦才渐渐知道,袁杰的爸爸吸毒,不仅不去工作还败光家里的钱,并且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打人,他妈妈实在忍受不了丢下他们离家出走了。而袁杰冬天一直都穿的那件厚衣服还是他妈妈离家之前用最后一点钱给他买的,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他目前唯一能穿进去的一件冬衣。

那天吃完面,陈曦没有立刻和袁杰分开,他带袁杰去他经常会去的地方,街心的广场,冰封的小河,堆满下水管的空地租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

天黑的时候,两个孩子吃完烫手的猪肉包子,再次来到冰封的小河边燃放刚刚才买的各种烟火。

当烟火在黑夜里绽放璀璨夺目的光芒,陈曦第一次看见袁杰的笑容。

「我还没放过烟火呢。」

「那下回我们还放。」

「嗯。」

当烟火散尽,两个孩子仍蹲在岸边恋恋不舍,可再如何不舍也有离开的时候,就像烟火,再美,也不过刹那。

第三章

一晃一个月过去,那夜袁杰的出现就像一场梦般,陈曦还在提心吊胆他忽然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可男人却在这个月里像嘴里吐出的一缕烟雾短暂的出现后就散去,最后无影无踪。

就这样,挺好。

陈曦扯了扯嘴角,苫涩地笑笑,把烟塞进嘴里,用力吸进去一口。

跑去上厕所的李毅安匆匆跑回车上,一看陈曦又在抽烟开口就道:「陈哥,你最近怎么老抽烟,是不是这段时间又有什么烦心事啊?」

陈曦心里一有事就爱抽烟的毛病他们这帮同他干活有好几年的兄弟都知道,昨天马小岳还找李毅安嘀咕来着,说陈哥最近肯定有心事,看这烟抽的,一天一包恐怕都不够。

一听他这话,陈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摁熄了手中的香烟,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没曾想连素日里最粗心的李毅安都有所察觉了。

「还能有什么烦心事啊。」陈曦苦笑着启动车子,一车满满的货物还等着他们送去呢,「眼看着半年过去,又要到向客户催帐的时候了,哪年我不为这事操心。」物流公司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先收钱再送货,或许大型的物流公司可以,但一些中小型的物流公司,譬如陈曦这家,为了能有长期稳定的客户,一般都是先送货收货,到了一定时间再拿账单上门去取钱。

而一般会与陈曦所开的小物流公司合作的都不会是什么大企业大客户,而中小企业的流动资金往往都不会很稳定,因此很多时候即便这些客户不想拖欠物流的这些钱,也会不得不让陈曦他们一等再等,当然也有一些客户,如果你不亲上门去催就完全不当一回事,就算你去催也还是能赖则赖,不到几乎撕破脸的地步都不愿意给,而且给也不是一次爽快给完,这个月一点下个月一点拖拖拉拉又一年,让人实在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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