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贰仁暂时相信了雷震宇的说词，重新就战斗位置。

可是，待比赛重新开始之后，同样的状况再度发生。

这次展贰仁率先攻击，而对方没有反击，也不逃走，就呆站在原地被他撩了一个犹如教科书般标准的过肩摔。

「雷震宇！」

他抚着腰站起，再度笑道：「我刚刚又在发呆了，再一次！」

第三次，展贰仁也学乖了，在对方毫不抵抗的时候，他也放弃了攻击。

「你在干嘛？摔我啊！」

「你才在干嘛咧！雷震宇，我们在比赛！不是在练习！」

「那就当作在练习啊，快点，再来！」

看到雷震宇这个样子，展贰仁也不想理他，转身就想离开训练场。

「不知道是谁说可以听我吐苦水的喔－－」雷震宇在他身后故意叫道。

「……」

「我最近背痒，想被摔一摔，你连这种忙都不愿意帮吗？」

「……」

「认识不久，交情还不够称上『朋友』吧？而且我刚刚撞你头，你不想报仇吗？」

撑不到出口，展贰仁就备激怒了，他匆匆地走回来，抓住对方的手就给他一记侧摔。这一摔很使劲，不但地板撞得特别大声，连雷震宇的脸也给摔红了。

不过，这对从小练柔道到大的雷震宇来说，只算是小菜一碟。

他再度站起，走到展贰仁面前，又被摔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这是他忘记心痛的方法。

他只能藉由身体的疼痛去忘记刚刚在宋纪威家发生的事情，还有很久以前的那件事。

跌到地板上时，有一瞬间，脑袋里会空空的，完全没有东西，甚至连宋纪威、纪轩长什么样子他都记不得。他想要持续那种感觉，所以不断地站起，不断地被摔倒在地。

雷震宇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了，不过，展贰仁好像也不太正常。

他发了狂似的倾尽所学，把雷震宇当成人偶般摔来掷去，人体与地板的碰撞声让人听了都觉得发疼。

不知道摔到第几次，雷震宇的意识已有些不清，摔人的展贰仁也用了不少体力，粗喘着气走到他身边。

躺在地上的雷震宇微张开右眼，天花板的灯刚好在展贰仁头上，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你起不来了吧？」展贰仁问道。

雷震宇用鼻子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他随即撑起身子站起，证明自己还能打，即使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不发疼，雷震宇还是站得直挺。

站起身后，雷震宇总算看到对方的表情，同情或是怜悯？还是……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再来，再来一记大的啊！」

展贰仁听话地重新摆好架势，冲上前抓住他的手，然后在后脑杓处下了一记手刀，雷震宇旋即晕了过去。

铃－－铃铃－－

雷震宇在意识朦胧中，听到手机响起的声音，反射性地伸手去摸，找了半天，总算让他抓着。

「喂……」

『唔？你不是阿仁？』

「我是雷……」

刚醒来的雷震宇觉得有点头晕，甩了甩头再道：「我是雷震宇……你哪位啊？」

『是我，毓华……奇怪，我是打阿仁的手机没错啊，怎么会是你接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

雷震宇此时才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坐起身，骤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前方有一组沙发，一台小电视，电视右边有仰卧起坐机，地上还有一套哑铃跟各式奇奇怪怪的健身器材。

虽然他自己也有在练身体，不过还没到这么夸张、活像个健身房的地步。

最后他往下一看，自己坐在一张深蓝色的大床上，身上也穿着不是自己的衣物，手里还抓着不知道是谁的手机……还有，全身酸痛。

「这里是哪里啊……」

电话另一头的毓华听了觉得好笑，『你拿着阿仁的手机，他人不在附近吗？你该不会在他的房间吧？』

说到展贰仁，他人就刚好出现，从客厅旁边的小门开门走出，身上还穿着超不适合他的红色围裙。

「你醒了啊。有人打电话给我？」

「喏，是毓华。」雷震宇把手机递给他。

展贰仁接了电话后，脸上即露出大大的笑容，雷震宇看了不禁碎念道：「这么喜欢的话就赶快告白啊……」

「喔对啊，震宇在我家。嗯？呃……有点事啦，不过他没事啦！嗯，好好，我知道，谢谢你还打电话来提醒我！那先这样了，我饭还煮到一半咧，先挂啰。」

挂断电话后，展贰仁随即看到床上那家伙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雷、雷震宇，你干嘛？」

「这么喜欢的话，干嘛不快点告白？我看毓华也对你－－」

「我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展贰仁没好气地道，「倒是你还好吧？身体有哪里会痛吗？」

动了动全身，明明没有一个地方不痛，他却逞强地说：「还好，都只是肌肉酸痛。」

「那就好，」展贰仁欣慰地道：「我还怕打得太重你会受伤。」

「你载我回来的？」

「对啊，总不能把你放在局里吧？我又没有你家钥匙。」

「真亏你还扛得动我……我快八什公斤耶。」

「是有点重啦……」

雷震宇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那，这身衣服－－」

「喔，你全身都是汗，又脏又臭，我不可能这样把你放上我的床啊，就帮你擦了擦澡，换了身衣服。」

「你长这么大只，还有洁癖喔？」

「我没洗澡的话绝对不可能上床的！」顾着跟他讲话，展贰仁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做什么事，「喔对，差点忘记我在煮饭……你吃炒饭吧？」

「你长这么大只……还会煮饭喔！」

从展贰仁把炒饭端上桌，直到雷震宇把饭吃完为止，他都没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刚开始，展贰仁还以为是自己炒的饭不合对方胃口，但基于礼貌也只得先把饭吃完再说。不过，他又想到雷震宇的个性还有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如果难吃的话他应该也会先吐槽个几句才是＊

再仔细观察对方吃饭的表情－－他看起来似乎很满足、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好饱好饱－－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广告说『要抓住男人的心之前得先抓住他的胃』了。」

「你……觉得好吃啊？」

「不然我干嘛吃光光？」雷震宇像个大爷似的边剔牙边道：「只是，没想到你长这么大只，竟然还会煮饭……」

「这有什么关系啊？自己在外面住久了就会煮啦。」

「可是，我们家男人都不会煮，大概是基因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煮饭又不难，我可以教你啊。」

雷震宇激动地摇头摆手，彷佛对方说了一个很夸张、绝对不可行的天马行空提议似的。

「小时后我跟我哥还有我弟进厨房差点把房子烧掉，我们家还因此订了个家规，凡是有小鸡鸡的人都不准进厨房。」

「啊？这什么奇怪的家规啊？」

「我爸是法官，老爱用法条这套，家里还订了上百条家规咧。」

「虽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

已经习惯的雷震宇苦笑道：「还好啦，你家也很夸张啊，那么多健身器材是要开健身房喔？」

展贰仁回头看着自家的健身器具，「你说那个喔？有的都是捡朋友不要的啦。」

刚吃饱饭的雷震宇撑着肚皮站起，走到「健身区」，随手拿了个弹簧扩胸器试试。

「都松了嘛，你真的练得很勤耶。」

虽然在更衣室时，雷震宇早就瞄对方的身材确认是不是「真材实料」，但看到这些器具之后，他才知道对方练得有多勤。

雷震宇每周也都会固定慢跑、游泳，但都仅止于「维持身材」的程度，展贰仁则真的在「锻炼身材」。

照他这么练下去，哪天搞不好真的可以去参加健美比赛了……

他看着展贰仁，擅自幻想着他变成健美选手的模样，黝黑的皮肤、过于发达的肌肉、油油亮亮的夸张曲线……

雷震宇倏地感到一阵恶寒。

「不过……凡事还是适可而止就好，你维持现在这样就不错啦。」雷震宇发自良心的建议。

展贰仁也走到他身边，随手拿了一对十公斤的哑铃，上上下下地举了起来。

「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练身体，只是想完成小时候的愿望。」

「什么愿望？变成超人吗？」

「变高变壮，好保护我的家人。」展贰仁边举着哑铃边道：「小时候我长得又瘦又小，当我家只剩我一个男生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变得又高又壮，才能保护我妈跟我姐。」

雷震宇停下了拉着扩胸器的手，原来这家伙的父亲很早就不在了啊……

「我爸在我国小的时候就出车祸过世了，对方还肇事逃逸，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但也早过了追诉期了……」说着这段往事时，展贰仁虽语气平淡，但雷震宇却约隐约听出对方不甘心、悔恨的心情。

「那时候有个警察很关心这个案子，也很关心我们家。他一直不放弃，只要找到相关的线索就会通知我们，他真的是个好警察。」

「这就是你会来当警察的理由吗？」

「大概吧。」展贰仁淡淡一笑，「不过我考试不行，也不喜欢读书。说不定就这样当个小警察过一辈子了。」

虽然对方并无讽意，但雷震宇知道，自己的警大出身，年纪比他小警阶却比他高的身份一定让他难受了。

「阿仁，你是个好警察，真的。」他诚恳地道。

「雷震宇……」展贰仁顿了几秒后才老实地说：「听见你夸奖别人……这种感觉好奇怪喔。」

要不是看在对方有义气地扛他回来的分上，他一定会把哑铃抢过来往他头上砸。

晚饭也吃饱了，饭后运动也做了（？），正当雷震宇想着也该打道回府的时候，对方忽然慌慌张张地打开电视，转到某电影频道。

「太好了，才刚开始！还好毓华有提醒我。」

电影的标题打上，雷震宇才知道原来是那个武打港星主演的电影，他也看过这部电影，评价普通，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你喜欢他啊？」

展贰仁像个小孩一样兴奋，「对啊，我喜欢他的身手。电影就差这部没看到，毓华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会播呢。」

雷震宇随口应了一声，也跟着坐在沙发上看起电影来。但因为早就知道剧情发展的关系，他有大半时间都在观察展贰仁，越看越觉得这家伙着实有趣。

明明是部简单到连小学生都知道下一幕会演什么的电影，他却异常入戏，随着剧情起伏而双拳紧握或大声叫好，男生角踢左脚他也踢左脚，幸好雷震宇闪得快，不然还差点被他踢到重要部位。

待一百分钟的电影结束后，展贰仁也像跑完百米，满身是汗。

「这部还真是好看啊！」他满足地称赞道。

「呃……是啊。」第一次看到有人看电影还会流汗的……

展贰仁瞄了一眼时钟，「啊，都这个时间了，你要不要干脆住下来啊？」

「我都可以啊……」其实他现在腰酸背痛几乎算是半残，租屋处又在没有电梯的五楼，还真的有点不想回去。

「那就住下来吧！我去拿毛巾，你先洗澡吧。」

待两人都洗完澡后，展贰仁打开冰箱，问他想喝什么。

「有酒吗？」

「是有台啤啦……上次小周他们来找我喝酒剩下的。」

「虽然我不喜欢台啤，就加减凑合着用吧！」

「啊？」

「没有酒的话，男人是说不出心里话的。」

两、三罐台啤下肚后，男人们的话匣子也开了。

雷震宇搭着对方的肩，把他当成好朋友、好兄弟；而展贰仁虽然知道对方喜欢男人，但思考回路一向单纯的他也没多想，两人就这样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那个，我的高中同学啊……其实不只是我的高中同学。」

「喔？那他还是你的什么？」

他沉声沙哑地说：「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喜欢的对象。」

展贰仁全身一震，像是此时才意识到对方喜欢男人似的。

「你干嘛那副表情啊。」雷震宇用手肘推了推他，大笑道：「我不早跟你说我是同性恋了吗？」

「呃……也对。」他啜了一口酒后续问：「那你们现在呢？重新交往了吗？」

雷震宇垂下眼，摇摇头，「没有，我被甩了。两次。」

「咦？怎么会？」

「怎么会？」他重复展贰仁的话反问道。

「噢，我意思是……你看起来条件也不错啊，人长得高又长得帅，对朋友也不错……」

「对朋友也不错？从哪看出来的啊？」雷震宇忍笑道，我每天都欺负你耶。

「你很相信宋纪威啊。」

今天雷震宇坚决地说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样子，展贰仁仍记忆犹新。

「那是因为我很了解他。」雷震宇的眼神望着远方，回忆起他与他的种种，「所以，我明知道他会拒绝我，却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着他。」

「雷震宇……」原来如此，所以他今天才会在训练场上叫人摔他。

展贰仁明白那种感觉，心痛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拚命地做蠢事。当年他的父亲刚过世时，他曾经骑着脚踏车沿公路一直骑到隔壁县，不知为了什么，就是一直骑一直骑，边叫边骑，边哭边骑，到半夜才被警察叔叔找到带回家，被妈妈跟姐姐痛骂了一顿。

「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或是自我感觉良好，我总觉得纪威对我也还有一点感觉。只是，那件事情他跨不过去。」

其实雷震宇也跨不过，只是他爱宋纪威多了一点，也有可能跟宋纪威说的一样，他想靠着呵护宋纪威来赎罪。

没等对方发问，雷震宇难得地开始对人诉说这段往事。为什么要对展贰仁这个认识不到几个月的家伙说这件事？他也不知道。

可能就跟卢毓华说的一样，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地露出「本性」吧。

第七章

雷震宇跟宋纪威从高一就同班，而且刚进学校没多久就认识熟稔了。

大概是家族遗传，雷震宇高一的时候就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宋纪威却只有一百六十出头。

那天中午，没订便当的雷震宇走到合作社买午餐，中午的合作社可是一级战场，大家无不伸长手、垫起脚尖、向前挤压，只为抢到好吃的饭团当午餐。

宋纪威也是其中一员，但身材略嫌娇小的他在一群体力过剩的男高中生里只能随波逐流。

雷震宇心血来潮地走到他身旁，想帮他一把，但宋纪威当时的感想则是——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

「喂！你要吃什么？」雷震宇低头问道。

「呃……一个饭团。」

身材高大的雷震宇伸长右手，朝合作社大婶喊道：「两个饭团！两杯奶茶！」

「喏，饭团跟奶茶。」

宋纪威皱着眉看他，但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要买奶茶，最后只得乖乖拿钱给对方。

「谢谢……」

宋纪威道完谢后就想快步离开，未料对方却叫住了他。

「喂！我们不是同班的吗？不一起吃饭吗？」

见雷震宇爽朗地大笑的模样，宋纪威才松了一口气。

从那天开始，两人日渐熟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其实我开学第一天就看到你了，还想说这家伙长得又高又壮，又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搞不好是个不良少年，千万别跟我同班才好。」宋纪威毫不在乎对方就坐在自己身边，实话实说地道。

「喂！你这是偏见吧！我哪里凶神恶煞、哪里像不良少年啦？」雷震宇大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