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劭宇拿出手机，看着屏幕露出疑惑的表情。

「二哥，是『台湾黑熊』打来的！」

－－展贰仁？这家伙打电话给我干嘛……

雷家大哥闻言笑道：「震宇，你还有动物园的朋友啊。」

「他是野生的啦！」

雷震宇接起电话后，换了个异常正经的语气。

「长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放假吧？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用特别禀告了，我明天再处理。」

听见自家儿子劈头对「长官」这么说，坐在对面的雷父少吸了一口气，咳了好几声。

但电话那头不理会雷震宇的玩笑话，认真地道：『又发生命案了，死者是我们都见过的那个小翔。』

小翔……啊，就是纪威的朋友，那个金发男！

「怎么会！？」

『而且这次也是在旅馆，现场情况跟上次很像，我们都怀疑是同一人犯案。你要不要过来－－』

没等展贰仁说完，他即道：「我马上过去！」

问了命案现场所在地后，雷震宇只向家人报备一声就准备出门。

「爸、妈，发生命案了，我现在得赶去现场！」

雷父点了点头，孩子长大了各有事业得忙，雷母也只能说：「去吧，别骑太快啊。」

「震宇，注意身体，别让爸妈担心。」大哥也提醒道。

「二哥，慢走！」

雷震宇抓了外套正要出门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喊道。

「对了，劭宇，帮我把剩下的饭吃完！」

听见二哥的嘱咐，雷家小弟便拿过碗，乖乖地把饭吃完。

雷震宇骑着重机穿过车阵，火速抵达位于幸福路的现场。

也许是取了个好路名的关系，幸福路是T县的宾馆街，路上到处是「休息五百，过夜一千」的俗艳招牌。一向夜晚才开始热闹幸福路，今天难得的白天也非常热闹，某间爱情宾馆门口前停了好几台警车，虽然附近都被警方拉上封锁条，但周遭街坊邻居仍全跑过来凑热闹。

「发生什么事啦？」

「不知道耶，好像死人了。」

「死人啊！？好可怕啊。」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雷震宇再次穿过人阵，朝同事打了声招呼后，便跨过封锁线走进，正巧与相验完的法医相遇。

「喔！上次那个新来的。」戴着粗框眼镜的法医指着他道。

雷震宇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尴尬地回道：「对对……我是新来的，法医你辛苦了。」

「我还以为睡过头这种事只有菜鸟时期的我敢做啊－－」

「呃，其实我今天休假。」

「原来你是休假日上班的认真好警察，失敬失敬。」法医摆了个敬礼的姿势后道：「那赶快进去看看吧，大家都弄完了，快收队的样子。」

听见法医的催促，雷震宇快步走向案发现场，爬了四层楼梯后，看到检察官与队长站在楼梯口讨论案情。

「队长！」

「震宇，你来了啊。」队长也催促道：「是阿仁说要叫你来过来的，快过去看看吧。」

「是！」

雷震宇踏进405号房时，他们正要把死者抬上担架，死者的颈子无力地往下垂，尚未阖眼的双瞳彷佛正盯着他看。

雷震宇倒抽了一口气，比上次看到尸体时还要震惊。

真的是那个金发男，明明前几天还看过他、跟他说过话，没想到现在却……

「你赶来了！」

「嗯……没想到……」

展贰仁叹了口气，「我也吓了一跳……不过，现在还是先以案子为重吧。」

他走到雷震宇身边，为他说明现场状况，「就跟上次一样，死者与嫌犯晚上到这间旅馆投宿，是死者与柜台接触付帐，所以刚刚问柜台人员时，他们也说嫌犯戴着帽子没看到他的脸。今天下午一点过后，405号房都未退房，清扫员工打开门查看，便发现死者倒在床上，之后就立即报警。法医说，死因也是窒息死亡，但目前还未发现凶器，也许是绳子之类的东西，可能被嫌犯拿走了。推定死亡时间可能是凌晨二点到三点。」

「没有人看到嫌犯离开宾馆吗？」

「这间宾馆的管理不太好，不但昨天半夜二点到四点柜台都没有人，连监视摄影机都是装假的。附近的出入复杂，不过队长已经派人去收集情报了。」

「PUB那边问过了吗？可能会有人昨晚看到他们……」

「你忘了现在那间PUB还没开门吗？」

「啊，说得也是……」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雷震宇的思考能力大降。

「不过，这次我们在浴室采到一枚完整的指纹。」

「太好了－－」雷震宇为之振奋。

「已经送去检验了，」展贰仁面有难色，沉声道：「马上就会知道与宋纪威的指纹是否相符。」

「纪威！？怎么可能，他的部长不是已经证实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吗？」队长到底在想什么！纪威怎么可能是凶手！？

「队长说，如果他在犯案现场利用电话转接的话，还是有可能……」

「这……」

有关私人感情，果然很难客观地看待案件，他竟然没想到这点……

「我知道宋纪威是你的朋友，可是，公事公办，检验会告诉我们结果的。」关乎案件与人命的事，展贰仁是刚直不退让的。

雷震宇恍然大悟，忽然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打电话要他赶过来了。

「你是叫我过来听结果的吗？」

「我觉得，让你第一个知道会比较好。」当展贰仁一听到要验指纹时，他不做第二想法，马上就打给雷震宇。

「不用听我也知道结果，纪威不可能杀人啊。」

宋纪威是个不敢看恐怖片的人、是个看到流浪狗因车祸受伤就会难过一整个礼拜的人、是看到他流血就会哭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徒手勒死人。况且，对方还是他的旧情人、朋友……唔，等一等。

雷震宇忽然想到什么，随着自己的想法发酵，背脊也逐渐发凉。

就在此时，队长接到电话说是指纹检验结果出来了，展贰仁急忙上前探听。

－－现场指纹与宋纪威不相符合。

展贰仁也松了口气，正想转头告诉雷震宇这个好消息时，对方却一掌推开他，直往一楼狂奔。

「喂！雷震宇你要去哪里？指纹与宋纪威的不相符合啊！」展贰仁朝着楼梯口大叫道。

「就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了！纪威不是凶手！」雷震宇回了这句话后，便匆匆跨上机车离开现场。

－－他得赶紧去确认一件事。

雷震宇知法犯法地边骑车边打手机，总算有人响应时，他赶紧把车停到路边接听。

「纪威！你人在哪？」他着急地吼道。

『震、震宇？你怎么知道我的手－－』

「那不重要！你人在哪里？」

宋纪威被他声音吓到，唯唯诺诺地回道：『我……在家里，今天请假……』

「我马上过去！」

十五分钟后，雷震宇站在宋纪威家门口，焦急地按着门铃。

「雷震宇，你到底怎－－」

宋纪威才刚打开一点门缝，他就立刻把门拉开，一把紧抱住他。

「震宇……」

「太好了、太好了……」

看到宋纪威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雷震宇这才彻底放心下来。其实，他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双手不停颤抖，抖了好几次才拨打成功。

「纪威、纪威……」

搞不清楚状况的宋纪威先是推开对方，让两人拉开一点距离。

「你是怎么回事！？」

「纪威，我以为你……会有危险。」

宋纪威不解，「我好好待在家里会有什么危险？」

「纪威，你冷静地听我说。」

「什、什么事？」

「你的朋友……小翔，昨晚在宾馆被人勒死了。」

「宾馆……勒死？」

宋纪威茫然地重复着单字，彷佛不懂它们代表什么意义。

「跟王伟智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我怕你也会有危险。」

宋纪威抚着额，一脸痛苦地道：「震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翔他怎么可能……」

雷震宇温柔地搭着宋纪威的肩，将他扶到客厅坐下，还擅自走到厨房倒了杯水给他喝。

待宋纪威稍从打击中恢复后，雷震宇才慢慢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给宋纪威听。

「我……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伟智、小翔他们……」

「你冷静地想想，你们三个人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或是跟人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纠纷？」

宋纪威抱着头左右摇晃，「没有、没有，一开始，那间PUB是伟智带我去的，我跟他分手之后才在那边认识小翔。小翔虽然知道伟智，但他们也不太熟的样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没关系，纪威你慢慢想，一定可以找到你们有关连的事。」

「你觉得我会是下一个？」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雷震宇坚决地道。

宋纪威闻言，淡淡地回道：「这是一种补偿心理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想？我是真的关心你，真的害怕会……失去你。」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当他再次见到雷震宇时，对方的目光仍跟当年一样不断追逐着自己，对待自己的方式也比当年还要温柔。

只是，他无福消受。

「……我上次就说过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会比较好，我是认真的。」

「纪轩的事，我跟你一样没办法忘记他。但我以为……我们两个人可以互相疗伤。」

宋纪威凄凉地笑道：「怎么可能……看到你的脸，我就……」

雷震宇想起纪轩，想起那件事，自责到无以复加，更想做出跟当年一样的事……

看着宋纪威受伤痛苦的模样，他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感情。

他真诚地道：「纪威，我还喜欢着你。」

「你还是说出来了……」宋纪威淡然地道：「对不起，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

没有办法再像高中的时候一样，保持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也没有办法重新开始。唯有当陌生人，他才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

见雷震宇错愕失望的模样，他也不忍心。

「震宇，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你人很好，对情人温柔，帅气又聪明，任谁都会想跟你交往的……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纪威，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以为，我们两个重逢是一个机会，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宋纪威低下头，沉声道：「不好意思，你走吧。」

见对方决心与自己一刀两断，雷震宇也只能说出最后一个请求。

「至少，让我陪着你到这个案件结束。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全。」

「震宇，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成年了，我会照顾自己。」

宋纪威把最后一扇门紧紧地关上了。

第六章

「我是个同性恋。」

「那是因为你太过自责，你觉得自己应该接受那个学弟，这样他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你才会误以为自己也是个同性恋。」

「不，我是个同性恋。」

而且除了自责之外，我也许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我喜欢的是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雷震宇离开宋纪威家后，还特地提醒大厦管理员，若有可疑人士出没，一定要赶紧通知警察。

他能为他做的，只剩下这个了。

回家前，他仍去了分局一趟，想看看还有没有那件案子的消息。

一踏进大门，怒气冲冲的展贰仁便迎上前，抓着他质问。

「你突然跑去哪了？一句话都不说就……喂？你怎么了？」

话说到一半，展贰仁就发现雷震宇跟平常不太一样，好像失了魂似的，一点也不像平常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没事……」

没想到展贰仁这么敏感，雷震宇只得手捂着半边脸，掩饰地道：「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正在指纹跟犯罪数据库比对，目前还没发现可能犯案的前科犯。真的没事吗？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肚子痛吗？」

「痛你个头啦……」

「你真的怪怪的……」连反击的吐槽都有气无力，实在太不像「雷震宇」了。

「你才怪咧，其它呢？还有什么发现吗？」

「路口的监视器看了、附近的店家都问了，也没发现可疑的人。如果你肚子痛的话，医务室有止痛……」

「我、肚、子、不、痛！」雷震宇字句清楚地回答后，转身道：「那我要先走了，今天还算是休假……」

见对方就要离开，展贰仁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

「你干嘛啦？」

「你……真的没事吗？」

「你才有事咧。脑袋怪怪的，喜欢上我了喔？」

「我是说真的！你如果有事的话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听你吐点苦水这点交情还算有……」

雷震宇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笑道：「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我不需要听我吐苦水的人，我只需要……」

雷震宇边说边接近展贰仁，距离近得闻得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展贰仁也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你、你，你想做什么？」

「还用问吗？」

雷震宇继续拉近距离，直到鼻尖互碰的那一刹那，他猛然地把头往后仰，往对方的额头一撞。

「唔－－干……雷震宇你干嘛啦！」展贰仁被撞得往后退好几步，额头也发红疼痛。

「哈哈，我没跟你说过我额头很硬吗？我弟小时候常被我的额头撞得大哭咧！」

「笑、笑什么啦？很痛耶！」

「喂，明天的比赛怎么办？」

「我刚刚问过了，队长说，又得先取消了。」

「你差不多也该下班了吧？」

「嗯，再……」他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再三分钟。」

「我们私下先比一场吧！」

「对了，你刚刚为什么以为我肚子痛啊？这里常有人吃坏东西吗？」走到训练场的路上，雷震宇随口问着。

「喔，没有啊……」展贰仁有点心虚地回道：「只是因为毓华每次怪怪的时候……都说是肚子痛。」

「……」靠，这白痴以为他生理期啊！

「我知道这不一样！但搞不好男人也有这情况，照现在的科技发展，男人都有可能生小孩了……」展贰仁似乎越解释越糟了。

「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智商绝对会被你拉低。

换上柔道服后，两人即面对面站在柔道比赛场上，就备战姿势。

正逢晚餐交班时间，附近都没有人，训练场里安静无声，雷震宇闭目养神，展贰仁则像狮子锁定猎物般，紧盯着他看。过了半晌，彷佛有个看不见的裁判走上台，站在两人中间，喊了一声「比赛开始」，两人开始动作。

雷震宇碎步往左移动，展贰仁也跳步往同一个方向走，两人像在绕圈子般转了几圈。

忽然间，雷震宇倏地往对方冲去，展贰仁也准备接招。

当雷震宇的手就快抓到他的衣襟时，却突然紧急煞车不再出招，乖乖地让展贰仁逮到机会，漂亮地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被摔了出去。

把对方摔出去后，展贰仁非但不太高兴，还觉得莫名奇妙。

跌在地板上的雷震宇撑起身子，拐了拐肩膀跟脖子，就好像刚刚那一摔治好了他的什么病似的，露出神清气爽的微笑。

「摔得不错，再来！」他站起身道。

「雷震宇，为什么你要放水！？」

「我没有放水啊，只是突然想到什么事晃了个神，再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