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
“是这样,我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这件事你过来之前玄冥跟你提过么?”
“是。”
“所以有很多事情,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你可以做得到么?”
“属下自当尽力。”
林谕从床上坐起,发现跟他说话老要扬起头,脖子酸,就想拉着他坐下。手还没挨到,人就已经躲开了。
林谕有些愕然“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拉你坐下
。”
箕伯躲开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本能。
在他眼里,这个眉目清秀的男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还要干净,娇弱,漂亮。所以虽然明知是个男人,心里却有种男女授受不亲的拘束感。
“属下站着即可。”
“可是你一直站着,我看着你说话,脖子好酸啊。”
一脸无奈。
“……”半晌,箕伯才在林谕欣慰的目光中坐了下来,说“属下逾矩了。”
“明天我想到外面走走,你能帮我安排么?”
“夫人是想出去散心么?”
“也不是。我想看看他们的文化推广进程进展如何。”
“下午不是才让诸位大人来禀报过?”
林谕嫌弃地说:“这帮老狐狸,说了大半日,只报喜不报忧。好好一句话绕过来绕过去,把我都绕晕了。还不如亲自去看看。”
“外面最近不大太平,这些事向来交给他们做即可,夫人何必费神?”
“我想去看看,不行么?”一脸无辜。
“……属下明白。”
林谕笑“好人!”
“夫人希望明日几时出发?”
“早饭过后吧。”
“属下明白。”
“会不会很麻烦你?”
“这是属下的分内事。且夫人心怀百姓,是墨国的福分。”
“嘻嘻,你这么说我可就心虚了。其实我也是假公济私。主要是闷在屋里无事可做也很气闷,我想看看本地的风光民俗。”
“出去走走也好,老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
林谕笑:“似乎无论是什么,经过你的嘴巴一说,总是有道理的。”
箕伯脸色毫无变化,嘴上却说:“夫人见笑了。”
林谕撑着脑袋想了想又问:“今天能够到书库去看看么?”
“夫人想看什么书吩咐人拿来既是。库房离得远,东西杂乱,夫人过去只怕碰得一身灰。”
“这倒没什么,就想亲自去看看。离得真的很远么?”
主要是书单上有很多书单凭书名无法辨认是何种类型的书籍,所以还是想亲自过去看一看。
何况闲来无事,也聊作打发时间的事情。
“有些距离。”
“总不会走上几个小时。。。时辰吧?”
“那倒不必。”
“那不就结了?现在能去么?正好消食。”
“夫人不用午休?”
林谕脱口而出:“他。。。我平时都午休?”
箕伯说:“听说是中土官宦人家的习惯。”
林谕挠挠脑袋。他自己是从不午休的,因为觉得占时间又碍事,便说:“估计之前睡多了,现在不太想睡觉。正好过去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世界上有许多习惯本身是无所谓好坏,只是长时间约定熟成已成惯例而已。但是人往往总倾向于自己熟悉的事物,潜意识之间,总觉得自己那套更好,更合逻辑。
因此听得林谕这么说,本身就对中土许多习俗不以为然的箕伯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心底还是微微给林谕加了些分的。
他点点头说:“那好。”说完便领着林谕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墨袍
不知道是否因为箕伯本身就对中土人氏持有偏见,还是因为林谕外表娇小瘦弱,林谕发现从他起居的地方到库房的距离远没有箕伯口中所描述的那么遥远。
实际上,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大约只比他从学校的南门走到学校的北门稍微久一些。(虽然他们学校比较大,也传出过学生因为分属东西两个不同的区域就叫嚣着“受不了异地恋,要分手”的闹剧。)加上一路风景如画,这一趟倒确确实实如林谕之前所说的,是饭后的消食散步了。
箕伯默默跟在林谕身侧,一路上等着林谕打退堂鼓。出乎意料的是,林谕虽然走得慢,倒是没有喊累。
兜兜转转,等终于来到库房门口的时候,林谕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微湿的长发粘在脸侧、颈脖的肌肤上,让人觉得很不爽利。如瀑般又长又厚的头发,宽长的袖子,拖地的衣摆,繁琐的衣饰让林谕觉得愈发燥热,他开始怀念以前简单利索的服饰了。即使是和身旁一身干脆利落的箕伯相比,他也觉得自己无比累赘。
他悄悄扯了扯自己的领子,默默数了数自己究竟是穿了几件衣服。却没发现,箕伯偷偷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微微透着红粉的面容,在墨黑的长发衬托下愈显白皙。更别提那水亮灵动的双眸,简直把人的魂都勾掉了。
箕伯移开目光,让自己专心地看着库房的门慢慢打开。
箕伯隔着衣服搀着林谕进去,门随后微微地掩上了。
日光从高高的窗户上漏下,即便是在日盛之时,库发里依旧昏暗发凉。
各样的物事在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摆放起来。
林谕回头看看虚掩的房门,又看看箕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箕伯还未确切领会他的意思,便看见林谕伸手要解下腰带,不由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制止“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林谕使劲发出“嘘嘘”的声音,说道:“小点声!”
箕伯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夫人使不得!”
林谕见状,小声解释道:“你不要着急。我只是想把外面这件衣服脱下来。”
“不行!”
林谕想自己身份敏感,箕伯反应那么大,该不是以为自己想跟他这个那个吧?
于是赶紧解释道:“我里面还穿了两层衣服呢,就算有人进来看到也误会不了的。你看,我这件衣服袖子太长,衣摆也太长,又热又不方便,我先脱下来,走之前再穿起来就好啦。”
箕伯正色道“夫人,衣服不能脱!你若嫌麻烦,我用绳子帮你把衣服绑起来。”
林谕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偏偏箕伯十分坚持。
林谕自行想象了下所谓“用绳子把衣服绑起来”的法子,最后决定,既不脱衣服,也不采纳箕伯的建议了。
看着箕伯的衣服便捷利落,林谕不无羡慕地说:“我真喜欢你这身衣服啊!”
箕伯不知他的感叹从何而来,并未搭腔,只是恭恭敬敬把他要看的书拿到他的面前。
林谕看着,突然想起一事,便问“箕伯,宫内没有专门的书库么?”
“有。”
“那为什么,这些书都堆在库房里,没有放进书库?”
“宫里掌管典籍的文吏不知当将这些书归入什么类别,一直在等夫人编出条目后,再放入书库。”
林谕一听,立马应道“原来是这样!”心里却高兴地想,终于有可以做的事情!
那个下午,箕伯并没有让林谕在库房里待太久。
林谕见库房里无桌无椅,自己又一身累赘,不是一个可以久呆的状态,便乖乖跟着回去了。
等不及回到自己起居的院子,一路上林谕的脑子就已经热热闹闹地做各种设想和准备了。
一回到屋子,头一件事,林谕便让箕伯去给他弄几套箕伯身上穿的墨国传统服饰。又让人抬一桌椅板凳运到库房去,另外还将所要用到的事物一一吩咐下去。
等事情都吩咐妥当,已是黄昏时分。
晚饭过后,玄冥带着裁缝来了一趟,似乎是因为听到林谕这边的动静,特意过来看望一番。
量过尺寸,了解了林谕这一天的事情,玄冥便告退了。
林谕担心定制的服饰一时半会做不出来,他自己却是一点都不想每天穿着三件套到处跑了,便央着箕伯给他去找几件现成。
在墨国,要找一件墨国的衣服是不难的。难的是,找一件现成的给皇后。
且不说没人敢给皇后穿旧衣服,即便有个把敢给皇后穿旧衣服的人,如玄冥,如王子,他们的衣服,皇后也是不能穿的。
而现成的衣服也不好找。皇宫里各人的衣服都是定时按人头按份额做好的,要找没人穿过的,又合符皇后身份的衣服,确实得费些周折。
箕伯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林谕刚沐浴过,正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身单衣在胡床上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
一见箕伯,林谕高兴得像只看见主人回来的小型犬类动物,立马蹦起来,欢快地跑到他身边。
箕伯连忙跪下来行礼,正好看见林谕玉琢般精巧的小脚踩在深色的毛毯上,纤细的美腿在衣缝中若隐若现。
容不得箕伯再看一眼,林谕已经地将他快速拉起,兴奋地问道:“衣服呢?”
箕伯递上衣服,林谕高兴地接了过来。
他抖开衣服,往身上比了
一下,稍微大了一些,但是一想起终于可以摆脱这累赘的三件套,林谕开心地踮起脚跟拍了拍箕伯的肩膀,称赞道:“做得好!”
林谕头发有些凌乱,衣衫微开,配上那副面容,完全是一种勾人的妖孽状态。
箕伯忍不住说道:“夜深露重,夫人衣衫单薄,小心着凉。”
林谕这厢正开心着呢,也不多想,一口答应了,便进了内室休息去了。
第四章:穿衣
一大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箕伯早已洗漱完,用过早饭,往白鹭院——林谕的院落走去。他甚至还来得及在晨练之后冲洗一番。
到白鹭院,穿过前厅,走一段清幽小径,北面而上便到白鹭园的后厅了。后厅左右两侧分别被门隔断开一间书房和卧室。
此时卧室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一名侍女。浓眉大眼,肉鼻子,略厚的嘴唇。脸颊两边微微有些高原红。浓密的黑发编成马尾垂在脑后。
"夫人醒了没有?"箕伯问。
那名穿着绿色衣服的侍女答道:"已经起身了,正在里面洗漱穿衣呢。"
箕伯板着脸又问:"既然如此,你不进去侍候是何道理?"
绿衣侍女回道:"我把浣洗用具端进去以后,夫人便不让我在房里侍候了。我想说不准待会夫人还得要人侍候的,就没敢走开。"
箕伯听罢,不再追究,只让绿衣侍女通传一声。
林谕略略有些兴奋的声音从房里传来:“箕伯,你来啦?”
箕伯答应一声,以示存在。
“等我一下啊。”
房门很快被打开,探出了一个脑袋和半边身子,林谕满脸笑容,招招手对箕伯说,“快进来吧。”
箕伯犹豫了一下,侧身进了门。
箕伯进来之后,躲在门后的林谕随手又将门给关上了。
林谕回头见箕伯盯着自己的衣领看,便问:“怎么了?没穿对?”
箕伯指指自己的领子,说:“扣子扣串了。”
“扣错了?"林谕一边说,一边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扣。
衣扣从领子开始向下往左臂下收。样式有些复杂,对于不熟悉这些盘扣的林谕而言扣起来颇为费劲。
箕伯看着正笨拙地与盘扣奋战的林谕,好一阵后问道:“要不要让小青进来侍候?”
小青就是之前的那名绿衣侍女。
林谕的指甲有些长,解起盘扣来有些费劲,但还是分出一丝半分的精力回答道:“不要了。怪不好意思的。多弄几次,以后就熟悉了。”
才说完这句话,林谕便吃痛地轻呼了一声。原来是掰扣子掰得狠了,居然把长长的指甲弄劈了。
林谕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臂,有些烦躁地想
,一个男人留着这么长的指甲干嘛?麻烦死了!
箕伯说:"我帮你吧?”
林谕看了看自己累赘的指甲,点点头,说道:“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不知为何,明明很客气的话,被箕伯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出来,居然有种别样的倨傲的感觉。
林谕的双手安份地放在身子两边,下巴稍稍抬起,以方便箕伯动作。
箕伯走上前来,弯了弯腰,低下头,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流转而来。
箕伯瞥了林谕一眼,见他脸微微地向左边偏,并没有看着自己。
箕伯解开林谕领子上的扣子。优美的颈子随着衣扣的解开慢慢地露了出来。箕伯心里情不自禁地赞叹。于是更加小心翼翼,让自己不要碰到那雪白的肌肤,甚至刻意让自己尽量不要接触到扣子以外的地方。
这时两人的距离十分近,气息交融。
箕伯鼻腔里都是林谕身上淡淡的暖香,而林谕也能感受到箕伯身上清晨微寒的气息。
等箕伯将扣子解开又重新系好之后,他向后退了几步。
林谕道了声谢,转过身,在清晨并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扎起了腰带来。
镜中几步开外的箕伯,微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
穿戴妥当,林谕才让小青进来料理他那头麻烦的头发。
小青的手很巧,三两下就将林谕柔韧顺滑的长发结成林谕吩咐的式样。就在小青收拾东西打算退下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箕伯突然让小青把修剪指甲的剪刀拿来。
小青看向林谕。
林谕说:“我正好也要剪指甲。”
小青奇道:“夫人的指甲留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剪掉?怪可惜的!”
这样的问话如果发生在中土,那是极不合宜的。但小青是土生土长的墨国人,对中土那套繁琐的礼仪,深严的尊卑思想并不了解。墨国人觉得主子们虽然身份尊贵,自己需要为他们效忠,替他们做事,但说到底大家都还是同为人。于是尽管尊重他们的主人,但却不会卑躬屈膝。
林谕也不以为逆,说:“刚才换衣服不小心把指甲弄劈了。”
小青有些愤愤地说:“就说让我帮忙嘛。”又走过来说
:“我看看,弄成怎么样了?”
林谕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劈了不剪掉不方便。”
小青张口还要再说,箕伯一句不轻不重的一声“小青”却让她成功地闭了嘴。她看了看林谕,还想训,最后到底忍住出去拿剪刀去了。
等到小青回来,林谕怕她唠叨,赶紧打发她去准备早饭。自己却匆匆忙忙剪起指甲来。
剪刀大,有些厚,不如现代的小剪刀方便好使。林谕用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连在一旁候着的箕伯也看不过去,主动请缨。
林谕把剪刀递给他,说:“全部剪短,跟你的一样短就好了。动作快点!”
箕伯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握着他的手,专心剪了起来。
箕伯的手又大又粗,林谕的手又白又细。这样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就像是白雪覆盖在大地上,又像是梨花盛开在粗糙的树枝。
箕伯心想,果真是不事生产,不务正业的一双手啊,细嫩润滑。却又禁不住被那样的一双手吸去了心魂。
世上难有完美的人。长得漂亮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件这样或那样的缺陷。不是有双难看的手,就是有副沙哑的嗓子,又或是其他一些这样那样的毛病。林谕却是极美的。若说他的缺陷,那么或许生而为男身就是最大的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