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因为小青那番闹人的演讲产生了的某种效果,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因为睡了太久,以至于脑子不太好使
。总之,箕伯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谕,舍不得将眼光移开一丝一毫。他的心底,一股陌生的情绪在慢慢滋长。
他专注地端详林谕,用眼神慢慢地细细地描画他的眉眼,他润红的唇,他精巧的耳朵。他像着了魔,被一股不知的魔力深深地吸引。
也许他太累太累了,自记事以来的每一天,他都活在小心谨慎里。可这时,在夜晚奇异的力量里,他一点也不想抵抗这股让他浑身舒畅的魔力。他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人温润的线条里。
被那么炽烈的目光注视着,林谕不可能一无所感。可他本能地回避着,甚至当俩人的目光不小心交汇时,他总是飞快地移开视线。
当箕伯终于看到林谕的脸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时,他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的清晰。雨滴打落在树叶上,瓦砾上,窗棂上,滴滴答答地汇成一首美妙的歌曲。
俩人仿佛都被这种奇妙的乐音吸去了注意力,久久不发一言,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喂食的动作。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笼罩在这暖色中的两人,这时有种奇异的梦幻感。
林谕放下了空碗,小心地扶着箕伯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在林谕要起身坐回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时,箕伯握紧了他的手。
林谕问:“你还有什么需要么?”
箕伯静静看着他,没有答话,却也不放开手。
林谕试探地问:“要不要……嗯……喝水?”
箕伯没有反应。
林谕笑笑,自言自语地说道“额,也对,你刚才已经喝了很多米汤了。”又问“那要不要……那个……解手?”
见箕伯还是不回答,林谕以为他不好意思,小声说到“想要的话,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的。”
说着这话的林谕脸颊微微发红,箕伯心里格外舒坦,于是他简短地说:“不要。”
“那你早点休息吧,赶紧养好身体。”
可是箕伯一点放开林谕的意思也没有,两人就那样干对着。
林谕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
他十分无奈地看着他,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箕伯费劲地往床里挪了挪。
林谕试探地问道:“你要我……在这里睡下?”
箕伯盯着他看,没有正面回答,但看那情形,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二章:小别
林谕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要我……在这里睡下?”
箕伯盯着他看,没有正面回答,但看那情形,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林谕略带歉意地说:“我睡相不好。我怕压着你。”
箕伯没有跟他废话,只是用力将他往里面拉了拉。
林谕一时没撑住,失去平衡,趴着跌倒在床铺上。
箕伯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林谕咬咬牙,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两人又视线交锋了一阵,最后还是以林谕投降告终。
林谕泄气地说道:“算了!我才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恶狠狠地刮了箕伯一眼,才慢悠悠去把蜡烛吹灭。
黑暗中他慢慢地摸索到床边,解下披风外套,放下蚊帐,一骨碌地转到温暖的被窝里。他发出老头泡温泉时那种因为舒服而发出的叹息声。
在林谕看不到的地方,箕伯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林谕仰面躺着,跟箕伯小心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眼光光地盯着床顶,觉得又尴尬又紧张。俩人就那样一声不响地躺着。
过了很久,林谕突然问了一句:“玄冥责罚你,跟我们见的那个人有关吗?”
箕伯闭着眼睛懒懒地答道:“他不知道。”
林谕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你认识那个人对不对?”
箕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是谁?”
“……你也认识。”
“可我不记得了。你告诉我。”
半晌,箕伯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不记得了,就不要再问了。”
林谕不甘心地追问:“我想知道!告诉我!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个人?你是玄冥的手下,为什么又不能告诉玄冥我们见过他?他为什么要通过这样的途径来见我?玄冥为什么要这么重地处罚你?我想知道!你不能告诉我么?为什么?快告诉我!”
箕伯的声音懒洋洋的,就像快要睡着了一样。他说:“没那么多为什么。睡觉。”
林谕气鼓鼓地往箕伯的方向看去。但没瞪多久,始终得不到回应的
林谕就开始眼皮打架了。
被箕伯的体温烘过的被窝又软又暖,箕伯的气息让他觉得熟悉和放松,没多久这货居然就睡着了。
听到林谕的气息变得绵长以后,原本合着眼睛的箕伯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侧过身子专注地看着林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天微微亮才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林谕悉心的照料中,箕伯的身体一日日地好了起来。没过几天,在林谕极不赞成的态度下,箕伯便已经下地活动了。
白鹭院成天沉浸在一派宁静和安详中。林谕差点忘记玄冥这么个人,就算偶尔记起此人已有几天没有出现过,但一想起他的劣迹,便巴不得他从此不要再来。
林谕自然想不到,玄冥迟迟未曾出现是因为边境出问题了。
实际上,大约几周前,已经沉寂了很久的白国断断续续在墨国边境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玄冥一气之下让大将出兵讨伐。
白国是墨国的手下败将,自前几年的一战,早已元气大伤。两国正面交战,白国自然得不着什么好处。所以理所当然的,墨国战帖一下,白国立马低声下气来求和了,声称都是流寇在惹事,他们可规矩得很。
白国态度诚恳,赔礼丰厚。墨国收了白国的“诚意金”,口头上教训了他们一番,便洋洋得意地回去了。
哪曾想在回国的路上遭到连环埋伏,损失惨重。
玄冥极其震怒,勒令彻查此事。自然地,也不打算给白国好过。
但埋伏军做得极其利落,生还的人也不能肯定此番行为就是白国人所为,只怀疑军里出了内奸。
玄冥这几日被这些事情搅得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过来白鹭院做门面功夫?
玄冥不过来,林谕自然乐得清闲了。每日监督着箕伯,不让他过份活动。箕伯习惯了每日清晨黄昏定要习武一番,这几日却被林谕日日在身边啰唣,自然十分不耐烦,当时就想回自己的住处去。但每每刚想开口说要搬出去的时候,看见林谕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自己又强硬不下去了。
这几日,林谕找着了新乐趣,那便是跟着箕伯学当地的民族乐器——一种像马头琴一样的弦乐器。
林谕以前只顾着学习,从来没有学过任何乐器,一直觉得有些遗憾。见别人会弹吉他,拉小提琴的,一直觉得十分羡慕。好不容易现在有机会学
习了,虽然年纪大了些,依旧学得十分起劲。倒是小青每日受噪音打扰,苦不堪言,无奈碍于箕伯,不敢吐槽。只偷偷用眼神向林谕表达自己的鄙视之情。
伴随着这些难听的琴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才露嫩芽的枝头转眼间结满了美丽的鲜花。
这日,林谕让小青在院子里摆了桌椅板凳,端上些茶水点心,三人就坐在院子里赏花聊天。这样的日子过得惬意非凡。
所以当玄冥选择在这么个时刻出现在这个院子的时候,林谕深深地觉得被打扰了。
玄冥略带讽刺地看着三人,对箕伯说道:“箕伯,看来把你分过来夫人这里,你倒是过得悠闲啊。”
小青和箕伯赶紧离座行礼。
玄冥走到林谕身边坐下,摆了摆手,说:“起来吧。怕是跪久了,夫人又说我不会体恤属下了。”
这样挑衅的话,林谕权当没听见。朝小青挥挥手做了个上茶的手势,便对玄冥说:“今天这花开得正好。殿下要不要也留下来,喝个茶,赏赏花。”
玄冥笑了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的景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谢谢夫人的邀请。这样的良辰美景,能与夫人花下品茶,堪称人间妙事。可惜,”玄冥叹了一口气,接过小青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最近国事繁杂,我恐怕不能有这样的福分了。”
林谕不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该说什么,是不是该说一句“您辛苦了?”之类的?但感觉各种煽情啊。
林谕这边还在纠结呢,就听见玄冥说道:“我这番过来是有具体的事情想要麻烦夫人的。”
林谕问:“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最近人手不足,想要箕伯回去帮帮我。您看如何?”
【如何?】林谕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人家都是正事,你怎么拒绝呢?
林谕只好说:“箕伯大病未愈,现在就去,会不会……”
玄冥转而问箕伯到:“你身体不舒服?”
箕伯在一旁恭敬地回话:“属下已无大碍。”
玄冥笑道:“如此甚好。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回来大殿应卯吧。”
箕伯说:“殿下,不必收拾,属下现在便能过去。”
玄冥对箕伯点了点头。拉着林谕的手,说道:“可惜不能陪夫人赏花
了。”
林谕在心里怨恨地想到,谁要你陪!
但是箕伯本身就是玄冥手下的人,林谕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只能幽怨地看着玄冥带着箕伯离开了白鹭院。
第十三章:分开的两人(一)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各人性格千奇百怪,爱好习惯也五花八门。同样地,交友的习惯也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广交群友,有人喜欢淡交如水,而林谕呢?
林谕,他在学校的时候有个让他引以为耻的小昵称——“小年糕”。小年糕者,粘也。说的是他很粘人。林谕为人很宅,因为自幼心脏不好,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闹的地方,偏偏又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于是,他交友的方式是,只深交一两人。就是说,朋友不多,最多一两人,但皆推心置腹,可以两肋插刀那种。他们甚至计划着毕业之后一起去同一个城市工作;估计以后结婚了也会盘算着一起在一个楼盘里买房子,做邻居。他们出入成双入对,一起分享各种爱好和秘密。这样腻歪的交友方式在女人当中也许也是有的,在男人当中却十分另类。直接的后果就是,除了被某些人怀疑他的性取向之外,便是为他赢得了这样一个“小年糕”的昵称。
这样的一个小年糕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也潜意识地需要寻找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至交,来填补自己内心的需要。箕伯虽然不是林谕见到的第一个人,但却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他每日生活的点点滴滴中都有他的位置,饭桌旁,座椅侧,床榻边……
林谕习惯了身后那个安静而坚实的存在,这么一个存在让他有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可如今这么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人走开了,于是他各种不自在。
林谕上午吃过早饭之后便慢慢踱着步子去找藏书阁的文吏,一个叫乘坎的家伙。可乘坎不在,林谕遇见的是另一个很眼熟却老是记不住名字的文吏,那人告诉他,乘坎请了假。
林谕只好在里面顺手拿了两本书,十分沮丧地又跺了回去。
坐在书房里,双手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可眼前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
时间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难以打发?箕伯在的时候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呢?好像也是看看书,聊聊天。好吧,虽然说话的主要是他自己,但箕伯偶尔加入的一两句简短的评论似乎也能让谈话变得特别有趣。有时候甚至连讲话都不用,他们在院子里呆呆看着一棵树,一株草,就可以过一个上午。那些日子,时间像作弊一样的飞快地流逝,常常一个不小心天就黑了。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心安理得,很充实,看书,学下棋,学琴,清谈,每天都很有意思。
林谕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
几分钟后,林谕让小青在长廊里架起一张躺椅,冲了茶。茶香混着花香幽幽地弥漫开来。他自己拿着一本书躺在上头,可才看了几行,就开始走神了。
这天清晨才下过雨,树上还
有没有干透的雨珠,顺着花瓣,绿叶时不时低落在瓦上,地上。明明很美的一副景象,不知道是不是独自观赏的缘故,林谕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反而觉得冷得叫他有些禁不住。
又过了几分钟,林谕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这一天已过去大半,自己又在气恼浪费时间,于是各种不爽。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一周,林谕觉得自己颓废堕落已经到了极致。
于是在第四天的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并在第二天早上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小青——他决定开始学习墨国的地方话。
小青自然是很乐意的。她是那种很珍惜自己传统和文化的女孩,而且很为之而骄傲。于是,从这天起,林谕除了偶尔去藏书阁换几本书看看,平时更少外出了。
林谕学的只是口语,因为墨国没有本国成系统的文字。
在引入雅言之前,民间如果要记些什么东西,大家会有些约定俗成的类似抽象画一样的象形文字。但是这些约定的符号只能在很小的范围之内有效,出了这个镇,到了下个镇,那又是完全不同的符号了。这些符号数量十分有限,能够表达的概念也十分有限,因此实际流通十分少。墨国人对于自己的历史和传说大多口头相传。而自雅言传入之后,大家逐步用雅言代替以往的符号,这些曾经散布在墨国国内的零星符号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院子里开始听见林谕那成日响起的笨拙的发音。墨国人说话又快又硬,嗓门还很大。听起来有些像吵架的样子。而林谕呢?他的声音软而无力,中气不足,说话慢条斯理,于是说起墨国话来各种怪异搞笑。而那个嘴上从来不留情面的小青,难得地很少嘲笑他,反而很有耐心地一句句教着他。墨国话那些古老而坚硬的语言不仅充斥着白鹭院,也充斥着林谕的大脑。他有时连在梦中,也在练习讲墨国话。
牙牙学语间,林谕对于箕伯离开的那种焦躁稍稍得到了缓解。
而那个很踊跃地离开白鹭院的箕伯呢?
玄冥说他很忙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因为缺少人手而将箕伯调回到他的身边。于是箕伯成日埋首在大强度的杂务中。箕伯本来就是一个很勤恳的人,可是这次回来之后,他的同僚们发现,他那种不要命的工作态度简直已经不能再用勤恳来形容了。他几乎不吃不喝地守在离玄冥书房很近的一个工作间里,整日埋头在一堆玄冥让人送来的资料。大家既是吃惊又倍感压力。有人说无怪乎,这么多年来玄冥大人一直那么器重他。就看他那种工作态度,谁够得上啊?也有人猜测前阵子他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玄冥大人,此刻这种不要命
的工作方式是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而真正的原因呢?
真正的原因,箕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第十四章:分开的两人(二)
他早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早在白鹭院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还没过来白鹭院的时候,他曾经跟着玄冥见过林谕一面。当时林谕没说什么话,目不斜视,看起来十分清高孤傲。实际上关于这个人的传闻,他也陆陆续续听过一些。不可否认,他对这种类型的人没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