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谕忍不住喊道:“你这罪名也起得太莫名其妙了!”
“夫人!”玄冥喝道“御下不能只一味宽厚!”
不等林谕反驳,玄冥又问:“我还未问夫人,迟迟不归,是去了哪里?”
本来寻常的句子,这时却像是扔下的一个套,等着你往里面跳,好在下一秒将你打击得体无完肤。
“……没去哪里,就跟着教化部的官员转了转。”
“永定城大大小小的讲习所,总共不过4处。你们辰时离宫,现在已经申时。究竟看什么能够看得那么久?”
“就跟当地的百姓问了些话,耽搁了点时间。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
不等林谕说完,玄冥打断“小青,夫人一路劳顿,你好好服侍夫人在院子里歇着,别乱走了。”
小青在旁边应着。
“你这是要把我关在白鹭院里?”林谕不可置信地问道。
玄冥面无表情地说道:“夫人多虑了,你且好好休息。”又对小青喝道:“还傻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夫人准备午膳?”
林谕皱着眉头盯着玄冥看,想不出该说什么。
玄冥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你且呆着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也不理会林谕在后面喊他,径直离开。
林谕想追着他出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他只得在门口朝玄冥喊了一句:“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箕伯?”
玄冥回过头,冷冰冰地对他说了一句:“夫人,请注意你的礼仪。”
说完便走了,也不管林谕怎么在后面叫唤。
林谕一整个下午都在坐立不安中度过。
玄冥派人守着白鹭院,面上说为了治安,实际上就是幽禁。
林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从玄冥的态度上,觉得事情不是很妙。他很担心箕伯的安危。
小青不停地安慰他,说箕伯是玄冥的心腹,玄冥一定不会重办他。可能也就是问个事,骂两句话的事情。
但是这种没有凭据的安慰能起什么作用?
到了傍晚,他实在熬不住了,便偷偷求着小青:“小青,你可以出去。你去看看吧!看看箕伯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行打听打听也好?”
小青本意是不想踏这趟浑水的。说实在的,她不过是个下人,有家有口的。她也就平常帮林谕干点活,虽然也有说有笑,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大家也不算很熟。至少还没熟得理应为他犯险的程度。何况,小青也知道玄冥的震怒肯定不是这表面上的原因。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一些感觉都隐隐在告诉她,这事牵扯出的是后面更大的利益问题。这时候去惹主子不说找死吧,至少是讨打。
但到底是个墨国人,定居的生活还没完全消磨掉她的胆量,掌灯的时候她终于答应帮林谕去看看。
小青回来的时候,已是戌时。
林谕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小青脸色不是很好,说“听说判的是渎职罪。”
“还判罪?人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人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人没事吧?什么时候能回来?”
“人还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受了鞭刑。”
“什么?!不就晚些回来么?至于么?!”林谕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哎哟,我的祖宗哟!你就不要再找事了!你现在去,殿下知道了,不是更生气么?”
第二天,第三天,箕伯一直没有回来。
林谕慌了。
第五天的时候,玄冥终于露了个脸。
玄冥这时候在林谕心里就是个反复无常,莫名其妙的小人。但他还想打听箕伯的情况,为他求求情,因此不敢直接得罪他。
林谕表情欠奉,冷冰冰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让箕伯过来?还有,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夫人,你说话实在太夸张了。春寒未退,我是为你身体着想,
才让你多呆在屋里。你爱上哪就上哪,哪有关你的说法?”
“可是你留在这里的那几个侍卫可不是这么说!”
“这些不长眼睛的!待会我帮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林谕觉得玄冥这人简直就像是个戏子,变脸比翻书还快,根本不想搭理他这些话,只问:“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什么时候才放箕伯回来?”
玄冥悠闲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这人不守规矩,置夫人的安危不顾,我稍加管教了一番。他大约再过两日便过来吧。”
“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玄冥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谕,问:“夫人对箕伯的关心,似乎……太多了些?”
第十章:探视
玄冥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林谕一番,问:“夫人对箕伯的关心,似乎……太多了些?”
林谕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小心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平静地说道:“我们只是朋友。是你想太多了。”
“朋友?”玄冥嗤笑道“一个奴隶怎么有资格跟我的夫人做朋友?”
玄冥并没有进一步向疑惑的林谕做出更多解释,反而笑着说:“‘不要做让自己失身份的事’,这还是夫人您对我说的话。夫人失去的只是记忆,怎么却连性子也变得那么多?要不是夫人美貌天下无双,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被人顶替了。”
林谕安静地听着,问:“殿下觉得我是假的?”
玄冥笑道:“岂敢。”
事实上,玄冥是真有怀疑过,也确实有去验证过。
林谕的后脑有个的暗红色的胎记,就隐藏在头发下面。林谕头发十分浓密,寻常人是看不着的。事实上他会发现这个胎记也还是以前林谕亲自告诉他的呢。
林谕自尽未遂,醒来之后,他曾找借口去翻看过。
这次,玄冥离开的时候,把原先守在院子门口那几个守卫一同带走了。于是迫不及待的的林谕喊来了小青,让她去打听箕伯具体的关押处。一得着消息就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箕伯关押的地方是设在宫内的牢狱。林谕很费了些周折才进去。
牢里的采光和通风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味道。室内光线昏暗,虽在白天,但若没有烛火的帮助依旧看不清东西。
在微弱烛火的帮助下,林谕仔细地辨认这牢狱几个牢仓的犯人,仔细寻找箕伯的身影。
然后,林谕发现了他。
他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裸 露的背上皮开肉绽,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化脓。
林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呆地靠近箕伯,喉咙里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在栅栏前脱力地蹲了下来。
箕伯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很难受的样子,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润
林谕隔着栅栏,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
他像被真正烫着了一样,缩回了手。心里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他拽紧拳头,抿紧嘴唇,浑身颤抖。
玄冥是疯了吗?他
是要杀了箕伯吗?林谕愤怒地想。
他想尽量冷静,但哽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对狱卒说:“能把他放出来吗?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狱卒抱歉地说:“玄冥殿下吩咐了,两天之后才能放人。小的不敢自作主张。”
林谕又问“说是我说的也不行吗?”
狱卒一脸为难,没有答话。
“那请个大夫来看看他总行吧?他怎么能熬得过去?”
“夫人,这可不合规矩。在押的犯人没有特赦是不能请大夫的。”
林谕都快急死了。这狱卒却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一副“你太小题大做”的模样。林谕恨不得跳起来扇他几巴。
“玄冥是想把他往死里整吗?伤得那么重也不让看大夫?!”
“唉哟,夫人可不要这么说!您不用担心,箕伯大人身体强壮,一定熬得过去的。”
林谕气得想骂娘。烫成这个样子,说不好都有39度了,成年人39度啊!而且伤口面积那么大,还发了炎,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要不他自己也试试?
见林谕一副想要把他吃掉的表情,狱卒一脸无辜地说道:“不是小的刻意刁难,夫人您也体谅体谅小的处境。您也看到箕伯大人的下场,万一我坏了规矩,躺在里头的就是小人了。小的可没这么好的体魄,说不得,还没受完罚就一命呜呼了。”
林谕冷冷说道:“我自己端药过来给他喝总可以了吧?”
狱卒讪讪笑道:“那倒没有说不能给他送吃食。”
林谕转身就走,一路上把玄冥的祖宗十八代换着花样,中西结合,全都问候了个遍。
等到林谕和小青带着药再回来的时候,狱卒开了门,让他俩进了箕伯那间囚室。
手脚麻利的小青毫不畏惧地处理着箕伯背上的伤口。
而完全没有见识过这么严重伤口的林谕简直无法直接注视。要知道,即使他有个十分脱线的妈妈,但从小倍受宠爱。他能记得起的,最重的一次伤,也不过就是切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指,留下了个不足两厘米的伤口。就这样,都给他妈妈留下了永久的心里阴影,以至于从此再不让他进厨房。
何况眼前这样的情况?
他紧紧握着箕伯的手,双眼含泪。
伤口还好说,喂药才真是一个大难题。怕弄到箕伯的伤口,俩人不敢把他翻过来。而箕伯一米九几的身高,还完全没有意识,林谕和小青是完全抬不动他的。
还好,就在他们为难的当儿,箕伯却自己醒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谕看,样子似乎很困惑,也许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谕见他醒了十分惊喜,却像怕惊扰了他一样,刻意地压低了音量喊他。
箕伯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林谕把耳朵靠过去,听见他原来是在喊林谕的名字。
林谕偷偷抹了抹眼泪,紧紧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是我。我来了。你再忍两天,再过两天,你就能出去了。”
箕伯朝着他笑了笑,喃喃道:“怎么会梦见你?真是奇怪了。”
说完又陷入了昏迷。
林谕出去之后自己在屋里呆了很久。临近晚饭的时候他去找了一趟玄冥。也没跟他大吵大闹,只是冷静地跟他说道理。
大体也就是那套收复人心的理论。
说这事顶天了,箕伯也就是小错。玄冥罚也罚过了,便该施恩,以示恩威并重之意。多关一天,少关一天,对玄冥而言并不见得就那么重要。但对箕伯来说,却可能是活下去,活不下去的问题,何不就放人出来呢?箕伯现在伤重至此,如果熬不过去,死在狱中,只会让人寒心。以后谁愿意为他卖命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说辞起了作用,后来玄冥准了林谕的请求。甚至对于林谕居然大胆地让人把箕伯抬回白鹭院也不过是冷眼旁观。
第十一章:看护
箕伯背上的伤口面积很大。而他挨打之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再加上牢狱里的卫生条件十分恶劣,因此等到他终于被抬进白鹭院,得到大夫的诊治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很严重了。他背上的伤口多处感染,血肉模糊而且开始发脓、腐烂。一眼看过去又是狼藉又是恐怖。
他多日未成擦洗,身上又是汗液,又是伤口,还有牢狱里带出来的那股独特的腐臭。阵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从他身上发散开来,就像是夏天里食物没有储藏好,被放得太久腐烂之后散发出的那种咸咸酸酸的恶臭。
林谕捂着口鼻处,说不清究竟是为了阻挡那股恶臭,还是为了阻止自己想作呕的冲动。
后来大夫不得不给他放了血,还在他背上剜了半碗肉。
这过程都是小青在伺候着,林谕也想帮忙来着,可惜才看了个开头,就不得不冲到外面去干呕去了。
接下来几日,也很凶险。
箕伯高烧迟迟不退,林谕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看护着他。
等到箕伯的体温终于降下来的时候,林谕已经几夜未曾合眼了。小青再三劝说后,林谕才肯回房睡了个正经觉。
所以箕伯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一旁做着手工活的小青。
箕伯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四肢麻麻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才一用力,背上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又辣又痛。
“大人,”小青停下手上的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终于醒了?”
箕伯虚弱地应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涩,他艰难地说了一个字:“水。”
小青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给他倒了杯水。
箕伯喝得太急,还呛了几口水。
小青想帮他拍拍,可看到他包扎着的后背,手迟疑地收了回来。
等平静下来,他才用嘶哑的嗓子问道:“我怎么在白鹭院?”
小青连忙答道:“你得谢谢夫人。是夫人去求玄冥殿下,让他放您出来的。”
箕伯听了也没什么表情,他动了动身子,侧身躺着。
小青又说:“本来殿下说还得再关你两天。夫人怕您熬不住,还去找殿下理论,一点都不怕跟殿下撕破脸咧。”
对于没有反应的听众,大多数人是没有说话的兴趣的,小青则不
然。小青平时自动闭嘴,从来不是因为识趣,很多时候是因为被箕伯的气场所慑。可这时,不知道是因为重病体弱,还是因为躺在床上,反正箕伯的气势陡然弱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小青的嘴巴便管不上了。她大事宣扬这段时间来林谕为他做的种种事情,为了达到更优质的戏剧效果,她不吝于使用各种修辞手法。这一顿话听下来,真正是催人泪下,让人觉得,箕伯不去衔草结环地报答林谕就是忘恩负义了。
于是箕伯感动了吗?
他?他只是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问了一句:“夫人呢?”
小青过了嘴瘾,尤其是居然可以在箕伯面前过了这个嘴瘾,此时心里那个舒坦啊。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刚刚才去躺下呢。他已经好几天没挨过床了。”
箕伯闭上眼睛,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小青问了一句:“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退下吧。”
“大人,我在这里伺候着吧。万一你有什么需要,我在跟前还方便些。”
箕伯闭着眼说道:“不用。我要休息一会,你太闹了。”
小青只好讪讪闭嘴,离开。她不敢走远,只把自己之前忙着的东西拿到外间,一边干活,一边注意里面的动静。
等到林谕醒过来的时候,箕伯已经又睡过去了。林谕得知箕伯醒过来的消息十分高兴,却不敢打扰他。只是让小青早早歇息,晚上自己继续在床边守着他。
虽然已经入春,但入夜之后,还是很冷。而且由于连日小雨,空气里的湿气很重,让本来就很冷的夜晚变得愈发寒冷。
林谕裹着厚披风,哆哆嗦嗦地缩在床边。他不敢上床,怕床上太温暖,自己一个撑不住睡着了,怕不小心压到或者踢到箕伯。在他看来,这种重伤的程度要是在现代,那是绝对要住院的。而在医术远不如现代发达的古代,林谕很担心,一个不小心,很可能,箕伯就要飞天了。
半夜的时候箕伯醒过一次。
林谕连忙让人端来了热过的米汤,然后耐心地喂他。
箕伯手脚无力地侧靠在床前,十分坦然地看着林谕一瓢羹一瓢羹地喂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