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尔斯。”修轻抿一口酒,薄唇上残留着淡淡的酒渍,细小的酒珠在大厅顶上七彩的宝石照耀下反射出绚丽的流光,仿佛那曾挂于半空中的偌大的彩虹全都收敛到了这一颗颗晶莹润泽的酒珠上。他缓缓开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本殿是该佩服你吗?”
索菲清晰地看到蓝尔斯碧绿的眸子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原来如此,难怪修殿下如此生气。
“索菲,咱们去地牢看看吧。”修看蓝尔斯吃得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示意索菲带路。
“是的,修殿下。”索菲从女仆手中接过一盏烛台,向地下室走去。那烛台是纯银的底座,上面雕刻着简洁而又流畅的线条,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文字,也许只是一种单纯的花纹。
索菲静静地走在前面,偶尔回头一瞥,眼角抽搐地看着后面“相处融洽”的两人,有无语望天的冲动。
修挂着意义不明的笑,眼底却埋着深沉的阴霾。他轻拽着蓝尔斯的衣袖,缓慢而优雅地行走在通往地下室的阴森而凄凉的回旋状石梯上。而蓝尔斯。依旧呆呆傻傻地顺着修的牵引往前走,似乎全未察觉到周围的阴风阵阵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索菲知道这里曾经堆积了多少的白骨,鲜红腥臭的血液足以用来为城堡进行一次粉刷。即使现在,风中也似夹杂着阴魂凄厉的叫嚣。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变色,真正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后面那诡异的两人。她真想冲过去狠狠地揍蓝尔斯一拳,然后大声叫醒他:别装了!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不过是……弄巧成拙罢了……
但是她不敢,她知道修殿下是真的生气了,殿下他,向来最厌恶自作聪明之人了。
沿着旋梯走到尽头,是一间空旷的石室,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出来百来个十多岁的孩子。索菲下意识地看向蓝尔斯,那个本该也在这群孩子中间的……祭品。
“蓝……”一个弱弱的呼唤在沉静的石室里犹显得突兀。
索菲立刻将视线转到出声的那个孩子身上,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着一身白色半透明的薄纱,精致的锁骨和胸前的红樱若隐若现,棕黄的发丝凌乱地垂下,在胸前蜿蜒成诱人的弧线。是比蓝尔斯还要夺目的孩子,不过……索菲暗自摇头,不是修殿下喜欢的型。漂亮的宠物修殿下见得多了,也不见得有谁能引起他的兴趣。想到这里,索菲又不自禁地看向蓝尔斯,千万年来第一个让修殿下产生“愤怒”这种情绪的孩子,难道是血脉相连的关系?果真是……自作聪明、自讨苦吃的典型代表啊!
事实证明,索菲对自家主人的了解还是很不透彻的,在她惊异地注视下,修微微抬手,勾起那孩子的下巴,轻声说:“就你吧,叫什么名字?”
“翼……”少年弱弱地答话,因恐惧而盈泪的双目无助地望向修眼角微微上挑,纯真的眉宇间尽是突兀的妩媚与诱惑。
看到这样的翼,蓝尔斯微微皱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纵然再怎么掩饰压抑,蓝尔斯空洞的眼里还是不可遏制的起了些微波澜。修满意地看着蓝尔斯表情的变化,偏过头时正巧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孩子勾人的媚态,笑容逐渐冰冷下来,最后竟微微起了杀气。
“走吧,索菲。”修再次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名为翼的孩子,拽着蓝尔斯的袖口离开了。
“这……是。”索菲一脸茫然地跟着修离去。修殿下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虽然以前没有过,不过迁怒这种事修殿下绝对是做得出来的,看来,早点把自己嫁出去才是当务之急啊。
今夜的天气很好,深蓝的天空镶嵌着一堆看似凌乱,却又仿佛排列得颇有规律的钻石般的星星,广袤而深邃,就像玫的眼睛。在那双银灰的双眸中,蓝尔斯总能不可思议地看到星辰流转,美丽得连世间万物都为此屏住了呼吸。
“虽然搞成这样,但你却比我幸运得太多了。那些非人的折磨你一丁点儿都没有受过。”
蓝尔斯安静地坐在窗边,双目无神地听着少年说话,那双灵动纯真的碧绿色双眸现在看起来就像一潭腐烂的死水,从此以后,再无人会为这双眼睛而驻足惊叹了。
翼一点儿也不意外蓝尔斯的无动于衷,他来之前便听管家索菲提过了,蓝尔斯疯了,那个敢从悬崖跳下,敢用刀刺杀二王子的少年……疯了……
“你知道吗,我本来想跟着你一块儿跳下去的,可是我不敢……我怕死,我好怕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掉。蓝,我才十四岁,我的母亲——那个只要我好,怎样都无所谓的瞎眼的女人,她还在等着我回家。”
翼转头看向窗外的星星,那么明亮而耀眼,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而圣洁。但是在沧澜帝国,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星星是邪恶的象征,是不洁与罪恶的代名词。
他接着说:“他们把我抓回去,我已经不再是不可轻易处罚的祭品了……他们将我锁在一间黑屋子里,强迫我穿上女人的衣服……好多人将我压在身下,不停地侵犯……我痛到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次被新一轮的疼痛唤醒时,我的身上都驰骋着不同的男人。蓝,你知道着意味着什么吗?!我就像一个下贱的妓女,任他们为所欲为,予取予求,不……连妓女都比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个性奴罢了。”
“他们总是变着花样折磨我,那段时间,我是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滚烫的蜡油几乎熔掉了了我一层皮,处处都是青紫充血的鞭痕和漆黑发焦的烙印。”
蓝尔斯没有转身,依旧平静地看着窗外的繁星,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就如沸腾的开水,怎样也无法平息。眼角瞟到翼如今已然恢复了光洁白皙的皮肤,总觉得有些白得刺眼。
“还有一些人和我一样,都是些犯了事的祭品,可是最后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苟延残喘,我本来是不会再被送来到这里的,但是人数不够,感谢神,他们想起了我。”
“真的,和我比起来,你已经幸运太多了。怎么……就这样简单就疯掉了呢?如果你是我这般处境,岂不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的手背上,那是……翼的泪水,他在哭?蓝尔斯低下头,看着很快消弭在手背上的泪珠,竟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莫名的有些酸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当初他没有跟着自己逃出来,也不会……是这样的下场吧?
蓝尔斯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觉得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错,更加不喜翼如今这种有些虚伪做作的姿态,只是他觉得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说:“我带你离开吧。”
“啊!”翼惊异地抬头,“你没有疯?”
蓝尔斯点点头,“嗯,权宜之计而已,我带你离开吧,明晚。”
“……安全吗?”翼犹豫地问。
“嗯,这一次我计划好了的。”蓝尔斯肯定地点点头,说:“每天夜里,城堡有一个时辰不会有人,足够我们离开了。”
“那……你确定?”翼看起来有些心动,却依然很犹豫,看来上一次失败的逃亡经历在他心中的确阴影颇深。
“自然。你不愿走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人各有志。”蓝尔斯淡淡地说,这只是他的一个提议。他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并不代表他会对翼的遭遇感到内疚不安或有所亏欠。
“好吧,明晚,还是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找你。”少年咬牙点点头,颇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决绝。
修·艾克诺曼,帝国的第一大公爵,此刻正侧躺在床上看书,床幔上缀着的夜明珠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金色的眸子在晦涩的光芒中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泽。对修而言,夜,从来不是用来睡觉的。
似乎有人敲门,修突然放下书,唇边绽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他说:“进来吧。”
纯墨色的木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少年带着几分妩媚,几分诱惑,带着足以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又不会感到厌恶的适度的胆怯,缓缓走了进来。修含笑看着,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走进来的会是翼一般。
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薄纱,柔软惑人的娇躯包裹着半透明的纱衣中,在夜明珠阴涩晦暗的柔光下显得格外妩媚诱人。
修没有在乎眼前这番充满着挑逗意味的美景,或者说根本完全无视了,他说:“不是让你退下吗,怎么又回来了?”修的笑容依旧平淡,就仿佛他早已清楚翼会来找他的原因般。
“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不碰我的身体。”翼被那仿若看透一切的平静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低头避开那双似笑非笑的金色瞳孔,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第十一章:血腥坟场
这一日夜,星星似乎比昨夜黯淡了许多,蓝尔斯一身深色的紧身装,金色的长发用发带束得整整齐齐。他安静地坐在窗台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童谣,清冷的星光洒下,仿佛下一刻便能从身后伸出翅膀腾空而飞,或是化为一缕飘渺的青烟荡摇尘世间。
他转过身,望着推门而入的少年,淡淡的说:“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翼笑着回答,目光有些闪烁,蓝尔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那好,我们走吧。”
蓝尔斯带着翼一步步走下螺旋的长梯,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不大,却足够引人注意了。不过这不是问题,此刻城堡里没有人,或者该说,除了他与翼,不再有别人。
“似乎很顺利啊。”翼低低叹了一句,长长地松了口气。
蓝尔斯没有说话,一切都很正常,但他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说不上为什么,只能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前面就是玫瑰园了,清冷的星光下,大片大片艳红的玫瑰或是蜿蜒,或是缠绕,或是引风招摇,开得旺盛而妖娆。
那些都是野玫瑰,不需要刻意的照料便能肆意绽放,书写生命的赞歌。他们的花瓣是鲜艳的深红,在星光的照耀下,就像干涸了的血液,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蛊惑人心的香味,似在引诱人做些什么;他们的茎是深深的墨绿,和修的床幔一样的墨绿,坚韧却蜿蜒,带着一簇簇突起的尖刺。当皮肤从那上面划过上,便能带起一串艳红的小血珠,附在尖刺上,或是溅落到花瓣上,与一片片艳红的花瓣交相辉映,美得惊心动魄。
蓝尔斯从这片花海中走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每一朵花便是一双眼睛,它们窥视着路过的人,微风拂过的簌簌声是它们的窃窃私语。
蓝尔斯想要快速地通过这片诡异的玫瑰园,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花海深处,有一人负手静立。
散乱的银丝在清风中飘飘浮浮,似在刻画风吹过的足迹,白色的衣袍大半隐藏在高高升起的茂盛的玫瑰藤蔓下,宽大的双袖上缀满暗金的纹饰,那些花纹,就像是某种远古的字符,泛起幽深而神秘的气息,繁星下,金色的双眸银光点点。他轻轻地开口,语气却是寒冬般让人恐惧的温柔,他说:“孩子,好玩儿吗?”
蓝尔斯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修,没有功亏一篑的懊恼与愤恨,出乎意料的,他觉得很宁静,宁静得仿佛与这片玫瑰的海洋融为了一体。顶着艳红的花冠肆意地绽放,他就是一枝玫瑰,或者说,他希望他就是一枝玫瑰,拥有着那充满野性的、不被束缚的生命。
然而他终究不是一株植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在这里,灵魂是不值钱的东西,思想是繁重的包袱,若是没有这些,也许他会活得轻松些。可是他有,所以只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逃离,却不想,百转千回间,是痴梦,终成空。
蓝尔斯跟着索菲往下走,石头堆砌的长阶蜿蜒向下,直通到无止境的黑暗中,四周是惨淡的阴风吹拂,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谁凄厉的叫喊,烛火惨白的微光在风中危险地跳跃,仿佛下一瞬间便会熄灭般。这条长梯蓝尔斯曾经来过,他知道长梯的尽头是一间封闭的石室,那里,还有着许多许多与他一样处境的孩子。但现在与上一次不同,之前路过这里时,修一直是拽着他的衣袖的,直到现在,袖口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人冰冷的体温。那双金眸,那头银瀑,就如同黑暗中的光标;那停驻在袖口的温度冰凉却令人安心,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并不是一个人。
然而现在他却只是一个人,索菲掌着烛台走在前面,烛火的微光将她照得惨白,仿佛漂浮在半空的幽灵。上一次他只顾着装傻和观察修,其他的一概不曾关注;而这一次,阴森的风似能腐蚀他的灵魂,风化他的肉身,无端端地令他感到恐惧,踏在这一阶阶的石梯上,却仿佛行走在地狱的边缘。
他们走到了石梯的尽头,又看到了那间石室,此刻,这里确实真正的空旷了,已没有了那些孩子,更显得寂静而阴暗。
“他们人呢?”蓝尔斯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要将他单独囚禁在此处吗?那些祭品们去哪儿了,为什么白天根本就没有看到,现在却凭空消失了?
“这不是少爷您该操心的问题。”索菲头也不回地回答,似乎全然不将周围阴森的氛围放在眼里,事实上也确实没有。
索菲拿着烛台站在一面斑驳的石墙前,那石墙破旧而沧桑,上面有着一片片暗红色的斑点,像是金属的锈迹,也像是溅上去的血液。索菲举着烛台,口中念念有词,许是某地的方言,也可能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那是一种很好听的语言,就像是在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伴随着索菲的声音,银质的烛台渐渐发出淡淡的银光,上面雕刻着的那些奇异的花纹在一瞬间活了过了,争先恐后地离开了烛台,环绕成条条彩带在索菲与蓝尔斯身边盘旋徘徊。然后,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之后,猛地扑向石墙,一股脑儿地没入,一道耀眼刺目的白光闪过,光芒散尽时,那道石墙已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深的隧道。
这是……暗道?怎么会有如此奇特诡异的开启方式?就像是……就像是修上次带他从大厅离开一样的神奇,玫瑰花瓣的缠绕,银色纹饰的漂浮,怎么看怎么令人难以置信,仿佛来到了异度空间,看到了消失于远古的神灵。
然而蓝尔斯没有开口询问,他知道,这些已然超出他认知的事情,不是他可以过问的。更何况他现在的处境也容不得他过多的关注于此,他甚至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隧道幽深而潮湿,周围的石墙上似乎生长着一些深绿色的苔藓。蓝尔斯看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有许多指甲大小的不知名的虫类在上面爬来爬去。微弱的灯光将周围两步远的地方照得透亮,灯光笼罩之外处是一片凝重的黑暗,他已经不能确定这些虫类是否只是普通的虫类,而这些苔藓又是否只是普通的苔藓。
他们安静地往前走,隧道的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铁门,铁门上上着锁。奇怪的是,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中,铁质的门却居然丝毫没有生锈的痕迹。
索菲走上前去打开铁锁,推门而入,走了两步,却发现蓝尔斯并没有跟上来,只是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转过身询问:“少爷,怎么不走了?”
蓝尔斯惊讶地看着眼前各种各样的刑具,以及正在刑具上受刑的痛不欲生、哀嚎连连的人,那种哀嚎声似濒死的鸟类,凄厉而尖锐,仿佛刺破九霄。头皮有些发麻,身上不自禁便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那位伟大的公爵殿下是想要用这些刑具来惩罚他的不自量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