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这名字，听起来挺普通，其实这样的人才有趣，是吧，石头。”这是洛玉多年的习惯，喜欢动不动就问穆石。

小黑想起远在菊花山的庙主，又是一阵担心：“穆叔，我们不能尽快回去山上吗？”

“你想找死吗？那人在山脚下设了那么多的兵马，你们刚出来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现在已经增加到一万士兵了，据说还要把杨将军的部队从大漠撤回，调到山脚下，你们就这样回去，毛都不剩一根。”不是危言耸听，穆石的确收到了线报。

居然连边疆也不守了，那人是急到了什么地步，小黑愕然。

“往后石头就住在这里，你和凌青早上开始来我这儿听我吩咐，到了晚上就随我到处走，好了，你现在回去吧，要不他该起疑心了。”洛玉打发他走，自己还想和穆石多独处。

小黑在这一天里听到了太多的消息，有些吃不消，边往回走，边理清思路。

穆石不知道他们会误打误撞来到旧情人的地方，所以身上的木片露馅了，穆石却因为这样而萌生了要从那人的魔掌之下逃走的念头，于是剩下没有能力与那人作对的自己，和毫不知情的凌青，关键是，不能回菊花山，要护着凌青，又不能让他知道，还要防止那人杀了自己。

越想越难受，脑袋的旧伤让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记得那人是如何冷眼命令养蛊人把蛊植入他脑袋的，他更是记得当自己满地打滚嚎叫的时候，那人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发笑。

多少的恨意，随着时间一点点增加，也只是徒劳，那人总有千万种办法，让他活不了死不成。

突然好想见到凌青的笑容，只是顽皮的孩子那样的笑容，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仿佛可以治愈他所有的伤。

＊＊＊＊＊＊

小黑朝着四楼的方向急急跑上去，没想到在三楼楼道上，撞上一个人，力道刹不住，把对方撞到了地上。

小黑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清亮的眼眸里，似乎能倒映出任何东西，眼睫毛长而柔密，两颊粉扑扑的，嘴唇在嘟起，好像在抱怨地板太硬，咯着屁股了。

身旁的小桑不禁指责：“小黑，你怎么急匆匆的，连楼梯也不看，紫烟少爷要是被你撞伤了，你把小命搭了也赔不起。”紫烟少爷可是碧玉楼的头牌。

“对不起……”小黑也是太急了，才会撞上的。

“没事！我还能跳呢！”紫烟拦住小桑，起身还真的跳了两下，然后故作轻松的下楼。

走了几步，小黑却听到他在撒娇：“你和洛玉说，今晚我不接客了，就说我屁股跌碎了。”

“少爷，你又调皮了，那你总能唱几段小曲儿吧。”小桑虽然有嗔怪的意味，但也让步了。

真是怪事，少爷居然要听小僮的话，不过这少爷确实听招人喜欢，但还是比不上凌青，小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凌青。

终于回到房门前，小黑突然不敢伸手推开眼前触手可及的门，似乎，凌青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凌青有次说过，凌青是从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来的，总是要回去的。

是不是不推开这扇门，然后自己走得远远的，带着那堆麻烦的事情，再也不见凌青，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呢，小黑紧握着拳头，没有勇气抬起手。

门里却传来了凌青的声音：“小黑？”带着一丝的试探。

小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而入，关上门，就被凌青吓了一跳，他竟然坐在窗户上，两腿还在晃悠。

赶紧走过去，小黑焦急的问：“怎么了？”

“想事情。”凌青也不瞒他，他喜欢在风中想事情，尤其是冷风，这样有利于他大脑冷静。

小黑惊慌的看着他：“想得怎么样了？”就担心他想好了，然后一跃而下。

凌青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噗的笑出声来：“你以为我会跳下去？那得多难看呀，要是夏天还好，我衣袂飘飘的飞进河里，至少也会被人说我是殉情，现在我可穿了好几件衣服呢，下面又结冰的，我一头栽在冰面上，然后冰都裂开了，我再沉下去，多丢人啊。”

小黑对他的这套说辞完全无力，想纠正他也不知要从何纠正，但总算是见他笑了。

“啊，不对，我这重量还不足以裂开冰面，完了，那得成一坨辣椒酱，千万不要啊！这和在高楼大厦跳下去有什么区别？太丑了，万一不死，瘫痪就更不值了……”凌青不停的幻想着种种可能性。

搞半天，原来他想的是这种事情，小黑这才松了一口气。

凌青使坏，在窗户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着恐慌的小黑张开双手，以泰坦尼克号女主的招牌动作直扑过去，成功把小黑压倒在地。

小黑倒抽气的把他往地板上移，凌青这一撞，让他背部完全像是被撞没了，疼得他龇牙咧嘴。

“刚刚那个是武功，叫哈雷彗星撞地球！我发明的，哈哈哈！！！”凌青呈大字瘫倒在地板上，接着说，“小黑，不管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都陪着你，如果你不说，我就自己找出来！如果我找不到，我就一头栽在冰面上，不管了！！！”狼牙山五壮士都没他这般壮烈。

什么？！他居然要自己找出来？！这是小黑今天听到过的，最大的噩耗。

第十三章

当天晚上，洛玉便让小桑转告凌青和小黑，戌时到他房里找他。

戌时，便是晚上七点，随着夜幕降临，一楼的灯火都点燃，客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上门了，不少的小倌已经妆点完毕，或倚在楼梯边，或在门口驻足。

凌青与小黑下楼的时候，远远看见大厅的热闹，还是诧异了一下，他从没有在现代见过这种服务业，古代倒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招揽客人，而那些小倌，大多都还稚气未脱，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怜又可叹。

小黑拉了拉他的袖子，凌青这才往洛玉的方向去。

据小桑给他们介绍，老板洛玉不是本地人，原先是另一个地方青楼的头牌，也不知用了什么手腕，硬撑着只卖笑卖艺坚决不卖身，竟然能存活下来，之后用了所有的积蓄给自己赎了身，到温碧城来开了青楼。

这楼里的小倌都是自愿的，洛玉从不强迫他们卖身，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碧玉楼的风气不像是给有钱人提供娈童，倒像是给那些上了一定年纪的老男人提供乖儿子的感觉，尤其是紫烟，以乖巧、活泼和一点点傻气广受欢迎，当然，客人里面还是会有人要求发生肉体关系，甚至有的客人喜欢使用药物或道具，没什么人气的小倌一般会接受这种生意。

到了洛玉的碧竹居，小黑还担心穆石会出现，他谨慎的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

“老板，我们来了。”小黑不卑不亢的站在门外说。

门被拉开，洛玉身着一件低领的碧绿长衫，锁骨若隐若现，露出凝脂肌肤，腰间松散的系上一条墨色长带，只随意的打了个结，拖曳在风中，却显现了一股慵懒美，手上拿了一条毛绒绒的狐皮围脖，似乎很不满意，最后还是轻轻一笑，挽起了垂落的长发，仔细的围在颈上，正好遮住锁骨。

这应该是穆石让他戴的吧，小黑不由得猜测。

“你们穿得真素，回头我挑几件衣服给你们，我们走吧。”洛玉端起了老鸨的架子，这才姿态万千的领着他们，走向大厅。

凌青眼睛都快花了，洛玉几乎像是一只采蜜的蜜蜂，穿梭在各种树木和花卉之间，一点都不见他倦怠，不敢松懈，两人紧紧跟随。

“洛玉，你今天还是这么动人呀……，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府上，我们好好叙叙旧。”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打扮的客人，想要拉着洛玉的手，趁机吃豆腐。

只见洛玉顺势收起手，掩嘴一笑，眼生媚意：“王老板您又说笑了，洛玉已经老了，您府上的夫人娇艳动人，洛玉见了都要失神，您还来笑话我。”眼见王老板又要揩油，洛玉走过他身边，“王老板您慢慢玩，我稍后让几个孩子来陪您，紫烟在叫我了，告退。”施施然的离开。

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又有一个都可以当凌青爸爸的人物贴近洛玉：“洛玉今天怎么弄了条俗气的围脖，明天我让小的送几条上好的过来。”说着便要帮他摘下。

就连凌青都替他擦把冷汗，洛玉却低头一笑，刚好让那人的手扑空，然后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抬起头：“高大人，您别折煞我，我心疼这些孩子，您送再好的来，我不一样要分给他们，这条就可以了。呀，不好，紫烟该急了，洛玉先告退了，祝您玩得尽兴。”又翩翩离去。

真是高杆的公关能力，凌青发现自己白操心了。

就在要上楼的时候，碰上一位似乎是洛玉的老客人，直接拦住他：“哟，今天带了两个新人呢，不介绍介绍？”

“许老板，这是刚进来的小僮，不懂规矩，现在跟着我学习，还望您多多指教。”洛玉笑得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许老板用手中的烟杆挑起小黑的下巴，小黑下意识的就躲开了，许老板有些尴尬：“确实需要指教，看来新人不懂的事情还很多。”

凌青知道小黑的眼神更触犯了客人，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黑冷冷的瞪着许老板，害得凌青冷汗直流。

“许老板，您一个做大生意的人，何必跟新来的小僮过不去，我会好好教训他的，赶明儿他就会恭恭敬敬的了，我得去请紫烟下来了，请您稍候。”洛玉赔笑，纤长的手指覆上许老板的烟斗，愣是客气的阻止了他。

“好吧，看在紫烟的面子上。”许老板收手了。

幸好有惊无险，凌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在上楼的时候说：“小黑，以后你别那样看着别人，会闯祸的。”

“他想对我不轨……”小黑知道那种眼神，赤裸裸的叫人生厌。

洛玉顿住了，转身问他：“来这里的哪个人不是想对别人不轨的？你没有能力自保的话，就要忍气吞声。”

小黑还想说点什么，洛玉镇定的提醒他：“不要忘记了什么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

沉默了，小黑静静的随着他走，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凌青为他担心，为他难过，为他伤心。

凌青听不明白，却见两人都没有告诉他的打算，于是也闭了嘴，暗暗观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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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里，紫烟还在上妆，他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小桑坚持要描一下眼角，结果愣是坐了半天小桑涂涂抹抹没个停。

紫烟坐不住了：“小桑你好了没？我都睏了……”

见他抬起手，要揉眼睛，小桑赶紧拦下：“不能碰，就好了。”

“你已经说了五次就好了，唉，要不你就这样描到天明吧，我省得下楼了。”紫烟干脆坐着睡觉。

“少爷，不能睡……”小桑急了，只好罢休，“好了，我不画了，我们下去吧。”

紫烟这才打起精神，要起身，从铜镜里看见洛玉从门外走进来，开心的回身飞奔过去抱住他：“洛玉，你今天要给我什么？”

幸亏洛玉接住了他：“你还好意思问我，最近胖了吧，不许吃点心了，小桑记住，哎哟，我的亲儿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欺负我，小桑把我画成猴子了，你又不给我吃点心，我要讨厌你们。”紫烟鼓起腮帮子，似乎是真生气。

“我看看，也不像猴子嘛，怎么办，楼下还有很多客人等着，要不洗洗吧。”洛玉也拿他没办法。

“那我洗到天明，就不用下去了。”紫烟调皮的眨着眼睛。

小桑也急了：“这可不行，昨晚许老板没见到少爷，据说生了好大的气。”

凌青忍不住说：“可以让我试试吗？”那张脸倒也不是不能修一下，但可能道具不够，不知道效果如何。

“你会？”洛玉诧异的问他。

“以前学过一点。”凌青不好说得太详细。

死马当活马医，洛玉把紫烟按在凳子上，让凌青动手。

望着铜镜里迷茫的紫烟，凌青不由得赞叹他的皮肤好到了吹弹可破的地步，越在这时代逗留，越觉得自己长得不咋的，这里的人一个个都美得冒泡。

好在小桑上的这个妆还不算太浓，本来紫烟长得就很好看，浓妆反而遮住了他自然的美，凌青用指末沾了温水，试着抹去他眼角多余的妆，至于实在抹不去的，凌青只好试着用妆粉淡化了，涂上去，真麻烦，这个时代没有粉底。

再看看他两腮的酡红，这是最糟糕的，凌青用棉布轻轻擦拭了一部分，又用水清洗了一遍，还剩下淡红的印子，于是在印子周围用妆粉淡化，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一点点粉红。

最后是小桑涂过界的唇印，凌青一一用指腹抹掉，又用指甲沾上妆粉慢慢的遮掩。

终于成了淡妆的样子，凌青把紫烟的脸往洛玉方向稍稍转去，问：“怎么样？”

洛玉根本不敢相信他才和小桑聊几句话的功夫，凌青就把紫烟从浓妆艳抹的状态变成了只施了淡淡妆容的样子。

“凌青，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紫烟的打扮。”洛玉立刻下了决定。

果然还是要重操旧业，凌青还真是逃脱不了，不但要到处跑，还要打扮紫烟。

紫烟也不敢置信的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真的，脸上的东西少了。”他一直不喜欢往脸上涂一堆东西。

其实古代再浓也是淡妆，现代才是累死人的浓妆，这点凌青倒是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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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穿上洛玉亲手挑的浅黄色长衫，紫烟终于已众星拱月之势下楼了，各种叔叔伯伯类的人物立刻上前打招呼。

之前凌青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会是头牌，却见他很擅长撒娇，得宠却不恃骄，每个人都能记得喜好和禁忌，谈吐落落大方，无论到谁的桌边坐下时，都态度亲昵，而且不会露出不耐烦，在大厅里不会随便和任何人举止轻浮，完全就是一副小少爷样。

难怪楼里其他的小倌都是被称为公子，只有紫烟是被所有人称为少爷，凌青正感兴趣的探究着眼前的种种现象，身边的小黑却突然倒在他身上。

吓了凌青一跳，他转过身，扶起小黑走到角落里，看出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急急问他：“怎么了？”

“没事……”小黑决定咬牙死撑。

凌青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不寻常的温热，收回一看，上面满满都是血，头一次见这么多的血，他再看小黑的手臂，仿佛被什么利器所伤，可是自己一直在小黑身边，没见他勾到什么，难道是暗器？

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凌青慌慌张张的扶着他，找到洛玉，说小黑身体不舒服，要先扶他回去休息。

把凌青的惊慌尽收眼底，再看看地上滴落的血珠子，洛玉悄声说：“你们明天先休息一天，好好照顾他。”回去要跟穆石说这件事才行。

凌青这才急急忙忙扶着小黑上楼了。

第十四章

一路看着小黑的血慢慢渗出，把衣服染得黑里透红，凌青虽然是轻轻扶着他，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小黑感觉到了，随着凌青急促的步子，他的伤口被拉扯得更深，但他没有吱声，任凭汗水把额前的头发都浸湿，强忍着。

似乎刀子上没有淬毒，他记得当时眼前一闪，一枚极小的刀子疾风似的飞过来，来不及躲闪，立刻在胳膊上划了一口子，等到感觉伤口疼痛时，已找不到刀子，应该是穿过空气又回到了出刀人的手里。

刀子十分锋利，凌青把他扶到床上时，才注意到随着小黑袖子被割裂，露出的伤口正汩汩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