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没有回应他，却因为失去重心，朝他直直倒下，压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里堵得慌，凌青已经无法判断到底要不要推开他，即使被他差点连自己肺部的空气都要挤掉了，难受，这种难受不是来自不能呼吸的肺部，也不是来自被他压着的胸部，而是心里，他不能接受小黑突如其来的窒息。

凌青想要抛却这份难受，于是慢慢从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小黑不会死，他一定是在骗人！

“起来，你好重……”由于坚信他还活着，凌青开始想要轻松面对。

小黑还是一动不动。

“说了让你起来了，我要生气了。”凌青佯装生气，还鼓起了两颊，瞪着小黑。

小黑依然耷拉着脑袋，双目阖拢。

突然的鼻子一酸，凌青侧过头去，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沉默，这样毫无知觉的小黑。

身上的人却动了动手指，接着，缓缓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凌青，一时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副姿势。

凌青还没有察觉，可小黑已经慢慢支起身来，翻身躺下。

失去了身上的那份压迫，凌青这才惊觉小黑复活了，有满腔的话要说，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想训他几句，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背对着小黑起身，然后默默的去漱洗。

“凌青，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小黑认为凌青睡得再沉，总不可能自己躺到了他身上还浑然不觉。

“没……”凌青含糊不清的回答，把脸埋在面巾里，久久不能抬头。

小黑想解释：“我不是半夜爬到你身上的……”就怕凌青说他是登徒子而远离他。

“我知道……”依旧是闷闷的声音，凌青在矛盾着。

凌青不想逼小黑说那些他不愿意说的话，但又咯着难受，小黑身上的谜团太多，而自己，只能为他担心，却不能和他一起分担，这样算哪门子的好兄弟，又算哪门子的好朋友。

想问他，怕他为难，想故作轻松，怕心中的难受会先把自己噎死，凌青望着铜镜里的人，有些找不着北的感觉。

这人是谁？一脸的忧愁，眉眼也不是自己熟悉的，凌青看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假人脸。

放下手里的东西，凌青走回床边，坐下，注视着小黑：“把脸上那张东西拿下。”

“现在？”小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两人已经以一副假的模样欺骗了很多人，如果现在开始以真面目示人的话，一定会引起慌乱。

凌青微微颔首，坚定的看着他。

小黑还是顺从的从额头发际开始轻轻扯动，慢慢剥下一张假人脸，凌青帮他拂去那些细碎的边角，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小黑只好傻傻的眨着眼睛。

凌青轻叹一声，也轻巧的摘下自己脸上的覆盖物，郑重其事的对小黑说：“往后只有我和你的夜里，我要看见这样的你，也会给你看这样的我。”

这不是请求，小黑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命令。

凌青拿过他手里的假人脸，帮他修复，这段时间看着这虚伪的面孔，他竟然也看熟悉了，真是一件值得讽刺的事情。

低着头，凌青边忙着手上的活儿，边问他：“你近来是不是看着这个假的我看得习惯了？”语气淡淡的不带有多余的情感。

“没有，现在的你比较好看。”小黑一直记得他的脸，从来都是记在心里不能忘。

有些诧异的侧头看看他，凌青又继续，先把假人脸细细清洗一遍，等待晾干，见他还窝在床上，于是催促他：“去洗脸。”

等小黑洗完回来，凌青已经弄好了，再次把假人脸覆在他脸上，对他说：“不管你要不要骗我，是不是想瞒着我，你都记得，问心无愧就好。”

小黑见他眼里的波光闪动，以为他含着泪，却见他漾开了一个笑容：“胆敢对不起我，我让你好看！”此时的凌青终于还原成小黑熟悉的人儿了。

掏出昨晚拿回来的小刀，小黑递到凌青手里：“送你。”

凌青把玩了一会儿，也大抵上能猜到他为什么会送把刀子，却还是要开玩笑：“你要和我一刀两断？”

小黑急忙解释：“不是。”往下又不能说了。

凌青斜睨了他一眼，把刀子收好：“那我知道了，你是要让我在你为非作歹的时候，一刀把你给了断了。”还横着手在脖子划拉示意。

“也不是。”小黑赶紧摇摆着手澄清。

“难道你想说，你不希望和男人发生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我发现的时候……”凌青作势在他下方做切割动作。

小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他怎么会和其他男人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要是和凌青的话，搞不好也会被他切掉……

凌青继续逗他：“总不会让我拿来削水果吧。”

小黑还没有来得及表态，门却被敲响，两人警惕的望着门口，凌青冷冷的问：“谁？”

“是我。”小桑在门外回答，“少爷说今天的菜有点多，想请二位过去一起用膳。”

两人对视了一阵，凌青装作刚起床，懒洋洋的说：“小桑你先过去，说我们一会儿就到。”

小桑低声说了句什么他们听不清，应该是“好的”。

凌青叮嘱他：“我知道你对很多事情不放心，但你别太紧张免得露馅，况且紫烟还是孩子，别吓到他。”就担心他有时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被有心人听去就糟了。

小黑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这才去梳洗，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向紫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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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就闻到一股令人胃口大增的味道，见了那一桌子的菜之后，凌青更是抱怨厨子偏心。

“凌青，这些菜都是许老板家的厨子大清早做好送来的，还热乎着，根本不用楼里的厨子加热。”小桑忍不住说出真相，也不可避免的带了点炫耀的口气。

此时紫烟从里间出来了，衣衫不整得根本不似一名头牌，见凌青疑惑的盯着他颈间的吻痕，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襟，挨着凌青坐下：“这么久都没有和你们一起吃过饭，恐怕洛玉都要念叨我不会尽地主之谊了。”

确实，这是紫烟的地盘，但凌青也不好说什么，刚刚还想和他胡说几句的，见了他如何都掩盖不掉的吻痕之后，想起紫烟也不过是一名小倌，无论他如何小孩子心性，于是敛了敛神色，客气了几分。

紫烟倒是觉得没趣了，原先以为凌青是来陪他玩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只会拿世俗眼光打量他的凡夫俗子，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招呼着：“小桑你去把我那几个杯子端出来。”

“少爷，那可是许老板从塞外买回来送给你的……”小桑的意思很明显，这么高级的杯子不应该拿出来和小僮使用。

凌青听得出他的意思，刚要婉言相劝，紫烟却突然撒泼：“我叫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我叫不动你了是不是？昨晚你看着我被欺负，让你准备点膏药你也磨磨唧唧的，你见我躺在床上不能到处溜达，你就开心了不用干活了是吧？！”语气中满是指责。

见小桑有些委屈，想来他应该也很少受紫烟喝斥，凌青忍不住抚慰紫烟：“别生气了，要拿就拿吧，小桑我和你一起去拿，少爷你要是不舒服就先躺着，小桑也不是故意的。”

紫烟嘴巴一瘪，立刻一副伤心样：“凌青你别叫我少爷，叫我紫烟好么，人人都叫我少爷，其实巴不得看我不受宠了掉下来的模样，我就想像你和小黑这般，这样多好……”说完兀自叹气，和他脸上的稚嫩一点都不相符。

凌青也觉得故意和他生疏，是自己做得不对，于是像对待孩子一般，搂过他轻拍：“乖，我就叫你紫烟了，往后有什么不畅快的地方，都和我说。”垂下眼睑却见小黑拽着自己的袖子，满脸的不情愿。

飞快的瞥了小黑一眼，凌青认为小黑还是明白事理的，紫烟说到底都只是一个孩子，谁也不愿在这样的年华里出卖身体，他不过是同情紫烟。

第十八章

一顿饭吃得有些郁闷，小桑低着头不敢说话，紫烟似乎还是心情不好，凌青也不懂要说什么，小黑则是一直小心的看着他。

如坐针毡的两人终于吃了饭要回房，紫烟却要和他们出去逛逛。

小桑紧张兮兮的说：“少爷，你还是躺着吧，老板说过，你不要……”

紫烟打断他的话：“他说我不要到处乱逛，可你不去他跟前嚼舌根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想出去透透气，难道我还是囚犯不成？”边说边瞪着他。

凌青揉揉他气呼呼的脸：“那我们偷偷的去，偷偷的回，小桑也是为你好，你今晚还要见客人。”

紫烟垂下眼眸，闷闷的说：“我宁愿永远不见……”忽而抬起头，眼睛闪亮的瞧着凌青，“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偷偷出去玩一会儿。”

旁边的小黑却不乐意，怕是他们出得去回不来，那人恐怕是疯了似的在找他们，要想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太难了。

知道他一直在抓着自己的袖子，也知道他不安，凌青却是愿意出去的，一是这些日子实在太闷，二是说不定到处走走反而能发现一些线索。

小黑说不得的那些秘密，凌青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拗不过凌青，小黑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他们从后门拐了出去。

跨过门槛时，鸟儿从河的对岸飞过来，稳稳落在小黑的肩膀上，趁着凌青和紫烟在说话，小桑在四处观察有没有人发现，小黑把一张薄薄的木片塞到鸟儿翅膀下面，再悄悄放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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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但也有不少是认得紫烟的，小桑无比懊恼，他让紫烟戴上面纱，紫烟偏不干。

凌青也没办法，总不能赶制一张假人脸给他，会把自己压箱底的易容秘密都暴露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紫烟亮出一张素净的脸，没有脂粉，不施华黛，还渐渐的心情愉快了，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那就随他去吧，凌青无奈的想。

小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街头巷尾有些可疑的人，虽是官兵的装扮，却没有靠近他们半分，以为这些人是不知情的，又个个都带着兵器。

袖子里滑下一柄短剑，小黑紧握着，手心微微发烫，沁出少许汗来，目光四处飘移，不敢松懈。

凌青回头瞥了他一眼，冲紫烟一笑：“紫烟你和小桑在这里等着，我和小黑过去买几个包子。”

凌青拽着小黑转身要走，小桑急急叫住他：“给你钱。”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到他手里。

对小桑笑笑，凌青拉着小黑闪身进了一条窄巷。

小黑知道他有话要说，目光灼灼的等他开口。

凌青拉着小黑的脸颊往两边扯：“兵临城下了？全城戒备？你这什么脸，看了就叫人喘不过气，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为什么还要写在脸上？”

小黑说不出话来，想想可能是自己太担心，担心则乱，眼角的余光瞧见一个灰色的影子掠过远处的墙头，又渐渐放下心来，穆叔已经赶到。

拉着凌青的手，他决定要放轻松，和凌青一起乱逛：“走，我们买包子去，你要吃什么馅的？”

没好气的随着他跑，凌青故意捣乱：“馒头馅！”

小黑只好停下：“那你就是要吃馒头了？”

“不，我要吃包子。”凌青就要逗他，“不过是要馒头馅，有着馒头馅的包子。”

这可难倒小黑了，他知道凌青诚心戏弄他，但还是想满足凌青奇奇怪怪的要求。

来到店铺，小黑要向人借厨房，凌青白了他一眼，对卖包子馒头的说：“给我三个包子一个馒头。”

小黑心想他可能放弃了对于馒头馅的坚持，凌青付了钱，边走边从小黑手上拿过一只包子，把包子皮小心翼翼的整张撕下，再把馒头如法炮制，然后调换包子皮和馒头皮，递出那只包了包子馅的馒头：“给，这是你的。”然后咬着剩下那只包了馒头馅的包子。

其实都一样，小黑知道，不过凌青想这么玩就随他去了。

“你觉不觉得你就像这包子，你手里的包子，你以为没露馅，以为包得好好的，其实不仅有缝，还根本没法贴合，而且总要小心里面的汤汁漏出来。”凌青把小黑说得一愣一愣。

眼前这包子他怎么也吃不下去，凌青边吃边继续说：“还好，我这只是馒头馅的，虽然裹了一层包子皮，但怎么咬都不会有变化。小黑，你知道你那只要怎么吃吗？”

小黑摇了摇头，他想过凌青会说要连着馒头皮一起吃，但总觉得应该不是。

“笨，先吃馒头皮，然后像吃包子那样去吃馅，汤汁漏出来又怎么样，大不了连手指头一起啃了。”凌青吃得咂吧咂吧响，不过是只馒头他也吃得开心。

小黑茅塞顿开，其实凌青是想说他这样藏掖着自己，如同手里包子不是包子，馒头又不像馒头一样。

再往深了想，凌青是要他对付那恶人也不要那么顾忌，放手去干么。

回过神的时候，凌青已经站在紫烟身边有说有笑了，紫烟还鼓着脸：“小黑你们竟然偷吃，我的呢，我的包子呢？”

小黑递过包子，留在手上的那一只他却舍不得吃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凌青边说：“会冷的……”边凑过去，咬了一口。

看着被咬开的边角已经慢慢溢出汤汁，小黑只好快速的接着咬上去。

“你们羞死人了，在干什么……”紫烟划了划脸蛋，没想到凌青和小黑居然玩他和客人常来的那一套。

凌青绯红着脸，他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于是嘴里的那一口包子吞了不是，吐也不是，却见小黑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慢慢吃掉剩下的包子，吃完还若无其事的舔了舔手指头。

害得凌青一阵轻咳，再吞咽口水的时候，嘴里的东西哧溜进了肚。

紫烟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来回打量他们。

“呃，接下来要去哪里？”凌青不自在的岔开话题，耳根还有些发烫。

“少爷，今天天气不错，河面的冰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不然我们去船上玩玩？”小桑建议。

“船？”凌青不明白船有什么好玩的。

“是去年王老板送给少爷的一艘画舫，就停在附近。”小桑介绍着。

“反正也没事，那就去吧，晚上我们逛花灯，听说今天夜里有花灯。”紫烟完全是玩上瘾了，乐不思蜀。

凌青想提醒他晚上他还要见客的，见了他的欣喜模样却说不出来，一旁的小桑倒是想提醒他，被凌青悄声阻止了：“天黑之前会带他回去的，先别扫他的兴。”

紫烟拉着凌青就跑，沿着河边，迎着难得的一阵轻风，衣角被拂起。

小黑望着凌青嘴角的微笑以及随风飞舞的碎发，心想这样也好，总希望他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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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画舫，凌青不由得惊叹，比他想象的要宽敞得多，而且中间有座两层式的阁楼，可以在楼顶观赏风景。

“不怕被偷吗？放在这里没人看着。”凌青疑惑，这么好的一艘画舫，应该会被人盯上才对。

“上面可是打了王老板的印记，谁敢动？”小桑用舫里的厨具给三人沏了一壶茶。

紫烟又不高兴了：“你能不能不提那些人……，印记打在哪里，不还是打在我身上……”一阵郁闷，撇过脸去不想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