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确认了一遍屋里屋外再没别人之后,阿保便坐到了玉里娇身边,看着他平静的脸,低声道了句:
“没人了,你睁开眼睛吧。”
这一句话后,一直昏睡不醒的玉里娇竟像得了什么天神的咒符,缓缓地睁开了清亮的眼眸。
“我就知道。”阿保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哂笑了一声,“你真是自作自受,刚才干嘛要救他。”
廿九回:藏兵符树下相拥
“你真是自作自受,刚才干嘛要救他。”阿保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哂笑了一声。
玉里娇面色不动,目光寒彻:“他的命必须我来拿,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怎么办?”
“呵呵,你还真是个贪婪的疯子。要是白天那刀扎得再深些,你现在哪还有命惦记着你那点条件?”阿保虽不知那边的人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不过竟然为了这连命都不要了,这玉里娇的脑子还真是糊涂得可笑。
“我是个亡命之徒,我的命就是我的赌注,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下得,更何况挡个胡乱丢过来的刀。”玉里娇说完皱紧眉咬了咬唇,看样子是不小心碰到了背上的刀伤。
阿保看他这样子,便隐隐猜到那些人怕是拿他的命逼他的。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拿性命相逼,哪有男人愿意承欢男下还要以色弑君呢?想想这个人虽然看似举止轻薄,背后怕也是有说不出的苦处,便心生了一丝怜悯,语气也软下来。
“你放心,那刀上没毒,刚才那话是我买通那胡大夫骗那个人的,只是想让他赶紧上路。”
玉里娇第一次听这人对自己说这么关心的话,便愣了愣,道了句:“多谢。”
“言归正传,兵符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
“那好,这是假兵符,你千万收好,等偷梁换柱之后,星夜送去风露轩亲手交给胡大人。记得不要给豫章小君,他拿了怕是会做为非作歹的事。”
哼,果然这些家伙谁都信不过。可怜那豫章小君,今天白日里不知枉死了多少弟兄。
“我知道了。”玉里娇伸手接过兵符,随意收在自己内袖的深处。
“放在这里,没问题吗?”阿保没想到他竟放在这么大胆的地方。
“这几日我身上有伤,陛下不会对我怎样,况且除了随身带着,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玉里娇虽然受着伤,眼眸里的凌厉和睿智却不损分毫,这让阿保也禁不住佩服。
“你说的也是。”
阿保刚说完这句,便听到门外有人远远走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想是禄儿送了饭回来了,他赶紧回头向玉里娇使手势叫他快闭上眼睛,却发现床上那人早已昏睡过去,竟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梦一般!
这人还真是聪明得可怕。
门一推开,禄儿端着个餐盘进来了。
“玉公子可醒过来了?”禄儿低声问道。
“还没,不过看样子倒是比刚才好多了。”阿保接了餐盘放在外间的桌子上,“这是?”
“这是多做的一点夜宵,我拿来给你的。”禄儿笑着打开罩碗,底下看不清是什么食材,但大体是煮的什么粥。
“坐下来一块儿吃吧,你也辛苦了。”
阿保说着便回身去玉里娇身边拿了屋里唯一的烛台,又走回到桌边,招呼禄儿也坐下。于是玉里娇的床边,再一次被夜晚的黑暗笼罩了。
黑暗之中,玉里娇用力地握了握袖子底下的假兵符,他感觉得到刚才自己手心里的冷汗还有些残留。虽然那番话取得了阿保的信任,但是这只是一道险境,接下来的危机还会有更多,而且不知道走不走得过。
但是只能走下去。为了那个人,必须走下去。
长夜侵寒,漫漫未央。
无殇……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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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起来,众人吃饱了,喝足了,又把马喂得精神抖擞,带足了粮草药材,这才叫了一个县城里的山民领着上了路。
不过虽说上路,但是因为玉里娇身上的伤还疼得厉害,所以一行人也不敢走得太快。
“无殇!疼!疼!疼死我了!”
玉里娇揉碎在秦无殇的怀里,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若含泪,若含苦,说得出的疼痛难忍,说不出的撕心裂肺。
“停下!”
秦无殇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紧停下在路旁歇息。
“无殇,疼。”
玉里娇咬着似水柔唇,眼泪汪汪地向秦无殇求救。
“乖,再忍忍,等过了午后就可以换药了。”秦无殇说着看了看一旁的胡大夫,“不能再有什么止疼的方子了吗?”
胡大夫赶紧跪下行礼道:“回陛下,方子是有,可是对公子的伤势恢复并不好。只要忍过这两天,待表面的伤口结痂,疼痛就会好多了。”
“无殇……”玉里娇一路被秦无殇抱在怀里,这时自然也不例外,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抓住秦无殇的衣襟。
“怎么了,玉儿?”
玉里娇咬了咬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无殇想他是有不能在人前说的话,就命令众人先去对面的树下休息。
“你们先过去吧,留朕和玉儿两个人在就好。”
“是。”
众人走远之后,秦无殇低头攥住玉里娇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玉里娇点了点头,随后脸上蓦地又飞红,垂了眸子轻声嘀咕:“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想问你一句:若是以后留了伤疤,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秦无殇一愣,没懂他的意思。
“我是说,这刀伤肯定会在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吧?你会不会嫌弃我、然后就再不要我了……”玉里娇低着头,扭着手,若不是知道他身上有伤,秦无殇真想一把把他狠狠地抱在怀里。
这个家伙!明明是为救自己差点命都没了,为什么还会说出这种话?!
秦无殇低头亲了亲他微微颤抖的眼睫:“放心,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单纯的欢喜溢于言表,一眨一眨地闪烁在星儿一般的眸子里。
“真的。”秦无殇笑得和煦温暖。
“那如果我变老了呢?”
“不会。”
“变丑了呢?”
“不会。”
“那,”玉里娇近乎孩童的笑眸里突然掺杂入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呢?”
秦无殇看着他。突然觉得这话似乎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玉里娇花容一动,随即又巧笑起来:“没什么啦,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当然是我啊,如假包换的玉儿嘛~你的小玉儿嘛~”
秦无殇知道他故意扯开话题,刚想再问,却突然见玉里娇手不老实地伸到自己下摆下面,开始隔着衣服挑逗自己。
“你、你干嘛突然……”秦无殇一边拿眼睛紧张地睃着不远处乘凉的众人,一边赶紧隔着衣服按住他不老实的手。
“哪有突然?人家是你的人嘛,这本来就是我该……”玉里娇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指挑开下摆下面的裤子,把手指慢慢地爬进去。
“傻瓜!”秦无殇一把把玉里娇的手从裤子里抽出去,然后紧紧地把他的身体贴在怀里。
“小傻瓜,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要你的……你都已经这样了……你、你要怎么样才能明白?我是因为你,所以才喜欢你的啊!要你这样取幸我,我一点都不喜欢……”
秦无殇的怀里安全而温暖,没有一点空隙。玉里娇怔怔地僵在那里,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的中间消融了。
“无殇……”
玉里娇的胳膊抱上秦无殇的背,把头死死地埋在他的怀里。
这个他爱的男人,终于也这么地爱着他。
可是这样的话……
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三十回:疼伤势月下出逃
因为玉里娇每走个几里路就嚷着疼要休息,所以这一天下来竟连县城的地界都没走出。这让秦无殇有点心急。
“玉公子重伤未愈,突然动身,自然是不习惯。等明天起来伤好些,身体也适应些,应该就可以加快速度了。”
被阿保叫来的胡大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答秦无殇的问话。秦无殇听他说的也有理,于是就叫人赶紧煮饭搭帐,他也希望玉里娇能早点休息,这样身体也好恢复得快些。
“无殇,对不起,都怪我。”
玉里娇玲珑娇小的身体缩在秦无殇怀里,低垂着的脸上满是歉意。
“不要这么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了伤。现在又害你带着这么重的伤赶路,还让你道歉,我……”
玉儿赶紧扬手按住他的唇。
“无殇,别这么说。为了你,这是我心甘的。”
无殇冲怀里的人儿笑笑,伸手攥住他贴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拿下来亲了亲。
“今晚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好。”
玉里娇笑着答完就要从秦无殇怀里起身,谁想秦无殇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竟还是稳稳地抱着他,直接站起了身。
“无……无殇?”
玉里娇一脸诧异。
“今晚我搂着你睡。放心,不会碰你的,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你知道吗?昨晚你不在我身边,我一夜都没睡好。”
玉里娇看着眼前一脸忧色的男人,水润的唇微微颤着,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光闪烁如火。好久,才终于咬着唇垂下眸子,仿佛强忍着什么情绪似的,点了点头。
秦无殇只当他是感动得喜极而泣了,便也没有多想,只笑得一脸幸福,小心地抱着他走到里面用最软的皮毛铺成的床铺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玉里娇放在床上。
“还行么?”
“……嗯。”
虽然有点疼,但是玉里娇强忍着,只皱了一下眉,就赶紧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虽然只有一下,秦无殇还是心疼了。于是索性也不给他脱衣服了,只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就扯了被子给两个人盖好,握着他的手,说着小话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午夜,所有白日的喧嚣和活力都融入了沉寂的夜色。重重叠叠的帐篷围在秦无殇和玉里娇的帐篷外护卫着他们最重要的主子,巡守的兵卒不时地绕来绕去,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也绝不放过。
“沙沙──”
核心的帐篷边掀起一个小角,一个身着黑衣面白如玉的身影矫捷地从帐子里闪出来。
幸好守卫的人的注意力都在主帐的四周,所以竟没有人发现主帐里有人偷偷溜出来。黑衣人一路谨慎小心地闪过所有卫兵的视线,一路几经危险,好不容易逃到这一片帐篷外的一棵大树后,这才停下脚步,深深地喘了口气。
太、太好了……
玉里娇摘下脸上的面罩,赶紧猛喘了一会儿。强忍疼痛又要屏住呼吸的痛苦让他的面色比白天更苍白了,嘴唇也是粉到发白的颜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简直就是一片白的没有颜色。
不,不能停,要赶在无殇醒过来之前,快,快……
午夜的深林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玉里娇一手按着伤口一边拼命地跑着,一路上不知道被石头和坑坑洼洼绊倒了几次,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却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哇──!”
突然一只大鸟怪叫着从旁边的草丛里扑棱棱飞过眼前,玉里娇吓得往后一退,正绊在树根上,后背狠狠地向后摔在树干上。
“呜!!!”
几乎是本能地用手死死捂住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疼出来的泪水花花地从眸子里淌出来,玉里娇憋紧了气死挺着,直等到剧痛慢慢平复下去,这才放开咬紧的牙关,急急地喘起来。
“哈、哈……哈呃……嗯呜……”
仿佛要背过气似的疼痛让玉里娇快失去意识了,他赶紧用牙齿拼尽全力咬着自己的指尖,好让自己不要昏过去。
“喳喳──咕──喳喳──”
“呼……噜……呼……呼……”
!岈的树枝如鬼影幢幢,又好像白骨森森。漆黑一团的生物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游走着,只听见细小的树枝清脆的踩断声,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窥伺着自己。
突然,玉里娇感到一股腥臭的气味喷到自己脸上,不知道是野狗还是什么的东西凑到自己身上闻了起来。玉里娇感到自己魂都快吓没了,然而那东西在自己身边绕了两圈却突然转了身子,向旁边的草丛中飞奔而去。不知道是自己不合它的胃口,还是又发现了什么别的猎物。
无殇……我好怕……
单薄的身体颤抖着缩在树根下一动都不能动。彻骨的寒冷和恐惧已经浸透了他的身心,他多想回到那个有着温暖的火把和无殇的帐篷里啊!可是……可是……
玉里娇擦干泪,咬了咬牙,强逼着自己站了起来。
必须坚强起来!玉里娇,为了他,你要跑起来呀!
玉里娇豁出性命,再一次放开手脚跑起来。这次他死死地捂住耳朵不去听周围的声音,只用眼睛辨认着模模糊糊的光影,拼了命的往前跑!
终于,月光一下子豁然明亮,阴森恐怖的森林走到了尽头。森林边的小路上,一匹疲惫的骏马正低垂着头打瞌睡,玉里娇解开树上的缰绳,拍拍马脖子把它拍醒,然后翻身上马,狠狠地一拍马屁股。
“驾!”
月光下,一骑黄尘模糊了飞奔的身影。弯弯曲曲地小路仿佛看不到尽头,然而马上的人却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
豫章故郡,风露小轩。
另一面,温暖的帐篷里,秦无殇正睡得不踏实。
虽然玉儿百般安慰说心甘情愿,可无殇梦里却总晃着他扑在自己身上,冰冷的大刀深深地贯穿他柔软的身体的样子。心爱之人染血的微笑对他来说简直如逃不出的梦魇,他驮着他流血不止的身体拼命地飞奔着,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玉里娇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冷,他的笑如失去灵魂一般凝固在脸上,无殇无力地大喊着:“玉儿!不要死啊!玉儿!!”
“啊──!”
一声大叫,无殇一身冷汗地从床上惊坐起来。仿佛逃命似的奔跑之后的急喘让他的身体激烈地起伏着,他猛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床铺。却发现,本该安安稳稳谁在身边的人,竟然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他那么重的伤……难道?!
秦无殇一个翻身下地,顾不上披衣穿鞋就奔到帐篷外,大吼一声:“来人!”
卅一回:夜归人是亲是叛
门口巡逻的护卫马上飞奔过来,跪地齐道:“在!”
秦无殇张口就要问人,结果话要出口的一瞬却突然感到胸口一空,一个阴暗的念头猛地撅住了他的喉咙。
秦无殇停了一瞬,沉思了半晌,终于改口问道:
“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回陛下!一切正常!”
“是吗……一切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