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莫问(第二部)——江南游子
江南游子  发于:201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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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殇沉吟着这句话,脸色阴暗得如生铁一般。

“陛下……可有什么异状?”

巡视的将领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秦无殇的脸色,然后视线顺着微敞的帐篷缝往里看去。

“不,没什么。不要吵到玉儿,你们去吧。”

“是!”

众将士领了命,马上恭敬散开,继续巡逻。秦无殇抬头看了看皎洁宁静的月色,然后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转身回了帐子里。

玉儿,应该不会……

秦无殇走到自己脱下来的衣服那里,把手探进去翻了翻。

没有!

兵符,没有了!

秦无殇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活生生地被背叛、被伤害、被人从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彻底摧毁的痛苦如带着火焰的暴雨瞬间浇透了他的头脑,身体,灵魂。他甚至觉得被那把大刀从背后贯穿都比这幸福得太多──至少那时还可以怀着梦死在他怀里,而不是被他从怀里用梦的碎片杀死掉。

秦无殇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复又躺下,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你是从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

摇曳的烛火发出劈啪的声音。

“还是后来才选择了背叛?”

时间流动得混乱。秦无殇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都划过些什么烟尘过往,恩爱缠绵。总觉得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好像只要自己乖乖地躺着,早晨睁开眼睛,那个人还会一脸让人心疼的笑看着自己叫:“无殇,疼。”

就这么醒着躺到了早晨。摸了摸身边的床铺,还是冷的。

空的。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就算自己再怎么宠爱他,偷窃兵符都是毫无疑问的死罪。必死无疑,罪不容诛。

“沙沙──”

突然帐子一抖,秦无殇感到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赶紧闭上眼睛,全力抑制自己想要看过去的冲动。然后慢慢地,感到一个身影远远地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是一段长得让人快要发疯的等待,终于有人从自己仰躺的身上小心地爬过去,慢慢地躺下,一动不动。

扰动的空气又一次恢复了胶冻一样的宁静,仿佛从来如此一般。秦无殇不动声色地把头一点点转了过去,微微地睁开一条小缝,突然猛地圆目环睁!

那个温软姣柔的身子正乖巧地睡在自己身边,雪白的衣服,雪白的睡脸,朦胧的睡相一如既往甜蜜而温馨。若非自己亲眼所见,秦无殇死都不会相信这个人竟然瞒着自己彻夜未归!明明还是昨晚躺下时候的样子啊!连衣服的褶皱都没变,握着自己手的指尖还那么可爱地弯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是他因为疼痛而睡不安稳的姿态,还有他的唇,他的气息……

秦无殇忍不住把唇凑到他的嘴边,淡粉色的唇柔软而轻薄,只是从皮肤里面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湿冷,若不是秦无殇心中有数,怎么也不会想到……

没错。就算知道兵符被盗,自己也绝不会怀疑到这个自己最信赖的人身上!

秦无殇收了自己未完成的吻,重新躺回到枕头上。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他的路,那么自己自然也要选择自己的路。只不过这真的就是他给自己的答案吗?还是说,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玉儿啊,你到底是朕的敌人,还是爱人?

******

玉里娇再醒过来,眼前不是熟悉的无殇的笑脸,而是阿保老实憨厚地鞠着躬。

“玉公子,早啊!”

玉里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向帐子里看了看,不见无殇的踪影。

“阿保,陛下呢?”

玉里娇心里略慌,不安地问了句。

“玉公子莫要惊慌,陛下正在帐外与胡大夫询问公子的伤势。方才趁玉公子睡得熟,胡大夫帮公子号了脉,说是公子恢复得非常好,等公子起来就可以坐马车上路了!所以老奴已经将车马都备好了,公子现在可起得来?老奴这就给公子拿衣服去。”

虽然阿保笑得一脸谦恭喜悦,但是玉里娇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我也觉得比昨天好了很多,这就起吧,别误了行程。”

果然是过河就拆桥的老狐狸!拿到兵符就不顾自己死活地急着要上路了吗?本来还以为这人会比京城那些家伙有点人性,结果还不是一样拿自己不当人看?哼!

“那好。老奴这就去禀告陛下!”

阿保笑着去一旁把梳子和水盆、毛巾端过来,放在他手边,然后转身出了帐子,只留玉里娇一人独坐。

玉里娇看了看手边的东西,不禁想起当初在竹林小楼里,自己死赖着不肯下床,无殇亲手给自己端水的情境。画面一转,又是这几天自己受了伤,秦无殇昼夜看护,一刻不离的情境。

事前千娇贵,事后踏下泥……么?

玉里娇忍痛掬了捧水,没法弯腰,只好打湿毛巾擦了擦脸,用梳子随意梳了梳头。待收拾好一切,把东西推在一边,又躺下休息了会儿,就见无殇身后跟着胡大夫进了来,一进来便关怀备至地问道:

“你醒了?身上好些没有?”

一冷一暖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玉里娇一见无殇如见亲娘,恨不能扑到他怀里大哭委屈。然而考虑到阿保就在一旁,只能做了巧笑道:

“好些了。胡大夫真是神医,阿保和禄儿的照顾也功不可没呢!”

“是吗?那可太好了。刚才胡大夫说,你身上的毒性扩散得愈发快了,只怕再拖下去会伤及性命。朕也不想你带伤赶路,可是毕竟性命攸关……”

“无殇,没关系的,我可以忍耐,多疼都可以忍耐。只要你在……”

玉里娇目光含泪,盈盈绰绰,一边说着,一边探身去拉无殇放在自己身边的手。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吧。朕亲自为你骑马开路,阿保驾车保护你,可好?”

玉里娇听话一愣,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然而你要说哪里不对,看看无殇关切的脸,胡大夫低垂的头,阿保谦卑老实的笑──这又实在说不出哪里和往常不同来。

“……那……那也很好。”

因为这一丝没来由的异样,玉里娇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左右逢源,嬉笑撒娇。只得先乖乖地听话从事,再看旁人的变化。

“阿保,扶玉公子上车。”

“是。”

秦无殇命完又笑着看了看玉里娇,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出了帐子。

虽然仍是他的眸子,为什么突然没了眷恋?

玉里娇仿佛知道了异样的源头。然而这察觉又太没凭据,更似他自己的臆想。

毕竟阴谋诡计都有利益牵扯,狼狈为奸也可以隐约看破。只有这没来由的喜欢与淡漠,越是无凭,越是心惊。

卅二回:黑吃黑计中生计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因为之前的遇袭,所以一行人这次格外戒备森严,秦无殇被三层护卫保护在车队中间。秦无殇的马后,阿保驾车载着玉里娇时近时远地跟着,辘辘无声。

“阿保,阿保。”

玉里娇轻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隔着帘子低声叫阿保的名字。

“怎么了?”

阿保嘴唇不动,只侧头做查看路旁情况的样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我疼得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忍忍吧,我们赶时间。”

“……”

玉里娇知道,若不是无殇对自己冷淡,阿保就算不顾自己死活,也会多少顾忌无殇对自己的心疼。然而……

“他该不会是察觉了吧?”

玉里娇索性一步跨坐到车厢前部的地面上,后背靠墙,一手捂着伤口故意扬声问道。

“嘘!小声点儿!”

阿保没想到玉里娇竟然这么大胆,赶紧叫他住口。

“呵,你不是已经不顾忌他了么?”

散漫的眉眼傲慢地挑衅着帘子外的车夫,两张脸简直要贴在一起,若不是隔着一张帘子。

“……好吧,你再忍一会儿,等过了这桥我就让你休息。”

玉里娇勾了勾唇角,好像偷到了馒头的孩子似的快乐。

“阿保,你给我放明白一点,他的命在我手上,你们的命也在我手上。事情没到最后,谁死谁活都还说不准。这么早就把狗丢了,小心被咬手啊!”

玉里娇这话说得没半点娇媚,倒是冷得似冰,锐得像刃。纵使阿保是个饱经风霜的,听了这话也心里一凛,顿时后悔自己失了慎重,竟习惯了他女人似的柔情似水,柔弱漂亮,却忘了他本是个死人堆里求活命的男人,为了活下去连身子名节都可以任人糟蹋,要是把他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

“我明白了。刚才是我不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呵呵~~哈哈~~”

抖动的车帘下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阿保不知道玉里娇那如花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他发自本能地不想知道,只求快快把事了了,以后再不要惹上这人。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把该做的事做了,我不会随便乱来的。卖肉的也有卖肉的规矩,我可是有诚信的。”

玉里娇的话带着渗人的阴风。阿保感到自己的后背好像赤裸地对着千年寒冰,一股股寒气顺着后背爬到头顶,头皮发麻,四肢冰冷。

如果再不说点什么让玉里娇平静下来的话,恐怕自己就要被他这阴笑逼疯了!

“玉……公子,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什么?”

“他……那个人察觉到了公子的事,是真的。”

“……”

玉里娇终于沉默了,阿保感到背后的寒风好像退去了,斑驳的阳光照射在后背上,暖得让人感动。

“怎么发现的?”

声音已经远了些,大概是回到了软垫上。

“好像是半夜醒来,发现公子不在。详情他没有说,不过好像还没有猜到具体是什么事,所以还在犹豫。”

“所以今天早晨就演了那一出试我?”

“……是。”

车帘后面又安静下来。阿保不知道玉里娇现在是什么状态,好在车队终于过了桥,阿保便赶忙向秦无殇禀报玉里娇身体不适,要求休息。秦无殇一听玉里娇不适,毫不犹豫地就下令原地休息,自己则下马回身,亲自到车前来问:

“玉儿,可要出来透透气?朕扶你出来吧。”

“嗯。”

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站在一旁的阿保像看鬼一样死盯着那低垂的帘子,只见秦无殇慢慢地靠近车前,扬手掀起帘子,黯淡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斜斜地射到马车里,一身雪白的男人笼罩着看不清的脸,伸出一只苍白缺血的手,轻轻地放在男人的手上。

“无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玉里娇略低着头从帘子里探出身来,本就阴翳的树影笼罩住他双眉微蹙的脸,散去了平日的天真烂漫,只剩下一种洗尽铅华的淡漠和清雅。和平日的玉里娇比起来,此时的他,更像那个被他取代的人。

莫问情。

那一瞬,所有人的心里都映射出那个已经逝去之人的影子。

“什、什么事?”

秦无殇心里一跳。昨晚发现的事让他在面对玉里娇的时候,心里总像揣着什么惴惴的东西,不安,不定。

“关于此次南行,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却一直没机会说。现而今闽中已在眼前,再拖下去,只怕会让事态更恶。故而斗胆恳请陛下赦免欺君之罪,玉儿定将一切从头道来。”

秦无殇这一路本就猜谜猜得难受,这下一听他要诉白,心中立刻燃起喜悦的火焰,恨不能将他一把抱起来!说到底,他的真心里还是恋着玉里娇的,若是他有什么理由,或是愿意将功补过,不要说欺君之罪,哪怕是谋反叛国,他都愿意容他!

“玉儿不必这样,朕赦你无罪就是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秦无殇强压着内心的兴奋和喜悦,生怕让他看出自己心里已有察觉。

“多谢陛下。”

玉里娇郑重行礼谢过,朱唇轻启,眼看就要玉音吐露,却冷不防突然旁边冒出一声:

“玉……玉公子!”

玉里娇和秦无殇一愣,扭头看去,原来是一脸煞白的阿保,正堆笑着脸颤着双唇看着玉里娇。

“什么事,阿保?”

秦无殇心里正急,脸上愠怒:主子说话,有你奴才什么事?

他哪里知道,原来阿保一听玉里娇刚才这话,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哪里还管什么犯上不犯上的?情急之下只好先止住玉里娇的话头,再作打算。

“陛……陛下赎罪,老奴……是看公子身子不适,怕站着说久了不好,不如请陛下和公子先向那边树下坐下再说,如何?”

秦无殇本是不爽,听他这样一说,再看玉里娇惨白沁汗的脸庞,心里也觉得疼惜,便点了点头。阿保趁机赶紧过来借了玉里娇的手,示意陛下先去休息,秦无殇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毕竟服侍人这种活儿,本就不该他一个九五之尊干。

秦无殇一走,只剩下玉里娇一个在阿保手里捏着,阿保马上就阴着嗓子威慑道:

“你敢说一个字,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玉里娇感觉得到阿保袖子里的刀尖正抵着自己的胳膊,不过他脸上却全不在乎,仍是那一派悠然态度,一边踱着步,一边微微地对着远处的秦无殇笑:

“放心,我不过给自己的命打个担保,跟咱们的交易无关。”

玉里娇说完这句,正到了倚树而坐的秦无殇面前,只见他轻轻推开阿保的搀扶,然后柔柔地向秦无殇一低头,俯身跪了下去。

“玉儿,你的伤……”

秦无殇想到玉里娇身上有伤,起身就要扶他。

“陛下,”玉儿纹丝不动,只恭敬地跪在地上,双目温顺地低垂着,“玉儿,就是莫问情。”

秦无殇的身体瞬间如天雷劈中,全身僵住。同样震惊的还有周围服侍的人──包括侍从,护卫,莫问情的贴身小厮禄儿,还有自认知道玉里娇所有背景的阿保。

“你……你说……什么……”

秦无殇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听到了什么死都难以相信的话一般。

玉儿抬起头,双目盈盈地看着眼前失去反应能力的皇帝。

“我说,我是莫问情。”

直到真真切切地听玉里娇又说了一遍,秦无殇这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而是那个人真的说了那句话。

“可是,你……”

你不是说你羡慕问情吗?你不是说想要取代问情吗?如果你是他,为什么你要一直隐瞒你的身份?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而且为什么你会在娼馆里?为什么你会从里到外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甚至连我也认不出来?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演的一出戏吗?

玉儿,不,问情,你到底在打算什么?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卅三回:忆回忆死里求生

三年前。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小渔村里。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我只知道我虚弱得如同死人。

我只知道一个笑起来很甜的姑娘一直在照顾我。

后来,我的身体恢复了力气。我不会打渔,所以只能在渔村里帮女人们照顾小孩,收拾渔网。再后来,我和照顾我的姑娘订了亲。成亲的那天,村长请了十里八乡的人们来凑热闹。据说,姑娘的追求者很多,按照规矩,我要当场接受每一个人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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