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忘了吧。

还是自己打过去，顺便还有照片的事要问。

手机已经还给齐颜了，里头的号码也忘了写下来，走回房间在闹钟下面抽出一张纸条，跟齐颜第二次见面之後，齐颜塞到他手里的电话。

拨足了号码，等待著男人接起电话，不知怎麽，似乎有点紧张的气氛包围著，心跳得老快。

铃声停顿，呼吸有点困难的，『齐……』

『好了，我不想再吵，我真的很累。』前几个钟头还这麽温柔的声音，现在却掺挟著一丝的不耐与困扰。

我在电话一头，勉强维持著笑容，没有想过，齐颜会把他的声音错认，男人的声音是这麽深深的刻在心底。

所以，我以为齐颜也是。

『齐颜？』或许像他所说的，只是太累。

齐颜在另一头，有些慌张的跟我解释，『恋笙？！抱歉……，刚刚处理一些…公司上的事。』

『噢，你很忙吗？』

『那我们改天再说好了，反正没什麽重要的事。』

大概是这几天我跟齐颜的距离一直太近，让我有种本来就该跟他朝夕相处的错觉，才会两个人离开不到几个钟头，就得找个可笑的理由，非得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不可。

一个老男人，这样分不开放不下的，实在很难看。

『你早点睡，我明天也得回面包店上班了，所以…嗯……晚安。』

齐颜在电话一头沉默著，让我也不知该怎麽把话接下去，有点尴尬的想把话筒挂上。

还不如不打过去的好，懊恼的盯著老妈放在一边的面纸盒，抽过一张擦著从浴室戴出来，有点起雾的镜片。

『恋笙，明天我过去找你吃中饭，可以吗？』

『啊？吃饭…，当然行。』

齐颜方才的不对劲全都一扫而空，『那我明天中午开车到店里找你。』

『嗯。』我握著话筒，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期待。

电话那头又寂静一会，就在我想时间不早，该切断通话的时候，齐颜有点刻意捉弄的问，『行李整理过了没？』

『啊？』

男人没办法终於忍俊不住，开始愉悦的在那头笑著，『那些照片阿！是不是拍得不错？』

我窘困著，支支吾吾偶尔回他一句，大半都被他那丝毫没有节制的话给堵得一脸热气。

等我向他道晚安之後，才心满意足的挂上话筒。

嘴角还牵著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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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齐颜总这麽贴心细腻，这通电话大概也是草草结束的，然後在彼此心中留下一个疙瘩，他觉得厌烦，我也会却步不前。

就像老妈说的，老爸是个木讷的男人，如果不是老妈对浪漫这种事得过且过，天生不懂得要求，大家早就一拍即散，也不会有我跟梦矢两个小鬼头出生。

老妈常常这麽怀念死得颇早的父亲，又说，我很像他。

或许也就因为我的不知变通跟驽钝，才导致我的人生这样总是跌跌撞撞的过来。

不过，幸好有齐颜。

我躺在软硬适中的床上，凝视微暗月光映出的天花板，尔後，轻轻的闭上眼睛。

起了个大早，先作了早餐留在桌上才出门，跨上一个礼拜没骑的脚踏车，悠悠閒閒的弯过清晨无人的街道，正盘算是不是该买辆机车，现在的面包店距离不比从前，要转两班公车才能到，骑铁马约莫四五十分钟，再说那个地方好歹也算市区，下班车潮拥挤，这样来回似乎有点吃力。

到了店门口，刚好遇上志明在旁边停好车子正准备开店门，志明愣了一会才笑咧咧走过来，嘿嘿笑了几声，马上毫不留情地槌我一下，半拉半拖的把我拽进店里。

『去海边度了一个礼拜的假，怎麽也没黑一点，还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够苍白的了。』志明捏捏我的脸颊，一双有神的大眼怀疑似的凑上来，『你病到底是好了没呀？还没完全康复就别来。』

『好了，精神好得很。』我放下背包，走进工作房查看一下面粉还剩了多少，记得上次就该进货的样子。

其实身体还是有点酸疼，前几天他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吃饭喝水的都得齐颜伺候，那个地方更是疼得厉害，如果没有齐颜那几天细心的重复上药，大概也不会这麽快就能骑铁马来上班。

『前天爱莲才进了面粉跟发酵用的物料，店里这几天你不在，我只做了一些固定简单的款式，用的料就那些。你点点看还有没有缺的？』志明走到店里前头，声音大著跟我说话。

『志明，麻烦你们夫妻了。』真的该感谢他们的，世界上应该找不出几个可以那麽爽快给员工假期的。

『哪有什麽麻烦，我只担心你别被那个齐少爷拐跑了，不回来店里帮忙倒是真的。』志明这麽暧昧冲著我笑，要不是我了解他爱闹的个性，我现在大概抖著胆子，以为志明已经知道其实我是喜欢男人的。

『你乱说什麽……』脸上炸红的拖了一大袋面粉袋搅拌机前面，赶紧手上的工作。

开店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爱莲进了店里，手上还捧著我未见过面的，他们俩夫妻的心肝宝贝，名字叫做怀特。

取这个名字主要是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有像雪一样的肌肤，我想他们是中了白雪公主睡美人这类童话的毒太深。

爱莲抱著不到一个月大的小婴儿在空中摇来晃去的，我瞧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却仍然沉溺在怀特以後长得会有多标致之类的梦想里。还说，如果她的儿子也长得像我，她也就满足了，至少有白皙漂亮的皮肤。

我没答腔，不过倒确定了一件事。

以後这个男孩子要是有点气概的，大概会怨透这对给他取了怀特这个名字的父母。

27

站在桌前使劲揉著面团，一边注意墙上的时钟，就快接近中午了，齐颜不知道会不会忙得忘了跟自己中午的饭局？

视线撇到桌子旁边，怀特窝在婴儿车里熟睡，红红的脸颊透著健康的光泽，我整理好下午该弄的用具，擦乾了手才蹲下来，仔细看著婴儿的脸庞，那麽纯洁可爱。

戳戳软嫩的右边脸颊，怀特吸紧了大奶嘴，又小又淡的眉毛轻微扭动一下，如果齐颜有孩子，肯定会比怀特更可爱。

『恋笙……』爱莲推了门进来，我赶紧把在他儿子脸上作虐的手指收回来，她挤著眉眼对我笑著，『哟，我儿子很好玩吧。』

我没好气的看她，『小孩怎麽能拿来玩……』

『你忙完了吗？』齐颜跟在爱莲後头走进来，低头见怀特正因我们这群人的音量睡得有些不安稳，脾性颇大的睁开眼睛，瘪著嘴要哭的模样。

『你儿子阿？好可爱。』齐颜走过来把怀特抱起来，仔细端详婴儿的面孔，秀丽的脸显得更加温柔，我想齐颜，他一定很喜欢小孩。

『长得这麽可爱，难不成还会是恋笙的？』爱莲说这句话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总觉得她射过来的目光，有点令我心惊胆跳。

『恋笙小时後，一定很可爱。』齐颜轻浅对我笑著，那眼眸竟有说不出的深情，我艰难万分的撇开视线，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我们…不是要去吃饭，那…就快点。』

齐颜把孩子还给爱莲，揽住我的手，也不管我脸炸的像是只红螃蟹，将我拖到门前，『我等下也得快点回公司，那我先把你们的员工带去吃饭了，回头见。』

爱莲从来就是跟齐颜他们一鼻子出气，丝毫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只见她举起怀特软绵绵的小手，一副希望我别再回来上班似的，『来，怀特，跟叔叔他们说再见。』

等我跟齐颜出了面包店之後，还听得见被吵醒的婴儿，有点愤怒的哭声。

齐颜跟我并肩走在路上，不过由於我的坚持，我稍稍落後了他一个步伐，偷瞄他宽厚的背影。

想起他抱著怀特时，脸上那种特有的温柔，还是克制不住的问，虽然知道，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当我决定跟齐颜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答案，永远都是被否定的。

『齐颜，你…，很喜欢小孩吗？』

齐颜那头淡褐色的发丝被阳光照得很耀眼，导致我必须得眯起镜片後的眼睛看著他。

他点点头，『嗯，是阿。』

我嘴角似乎抽动一下，我想我是笑了，心不知沉到了身体的哪一处，像到了深谷，再也爬不出来，『噢，嗯…我想也是，你抱怀特的时……』

『不过我更喜欢你，别再乱想。』他停住脚步，执意拉著我的手才肯继续走。

『这种事情……，早就注定好了。』

他揉揉我的头，顺便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我擦脸，质地很柔软的那种，『没什麽觉得懊悔或是可惜的，我能跟你在一起，这原本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要我再去要求那些比不上你的东西，未免太不知足。』

我捏著齐颜递给我的手帕，默默擦去那些懦弱的泪水，虽然我总是提醒自己该相信齐颜，不过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筹码，所以对什麽事情，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甚至到了害怕失去的地步。

商城已经几乎完工，附近的餐厅跟购物商家也都纷纷开张，这次齐颜选了一家地中海风格的餐厅，里头明亮乾净，蓝与白结合的装潢，看起来就令人舒服。

我愣愣地看他流利的点完程序颇为复杂的菜，对这种外国餐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乾脆就交给齐颜。

服务生脸微红的点头离开，齐颜才把视线调回我身上，看我怔怔盯著他瞧，『作什麽这样看我？』

『我…哦…，那个服务生好像…挺喜欢你。』林恋笙！你没事提这个作什麽，你应该说一些…不怎麽尴尬的话题才对。

『那你吃醋吗？』齐颜突然越过桌子，迅速在我脸颊上偷走一吻，『我不介意喔，你想要什麽样的惩罚方式，我都能接受。』

正食不知味地吸进一口可尔必思，他又说”接受的范围很广”，笑得一脸邪恶，差点让我把饮料给呛进气管，搞得满身狼狈。

这家餐厅的服务不知原本就是那麽好还是怎地，前几分钟点的菜还没来就先送上一堆甜点，有些还挺精致的，我观察了一下别人的桌子上，了不起也就一块慕思蛋糕，我们桌上堆得几乎就能喝一顿下午茶了。

那女服务生又重复了一回齐颜点的菜，我这下能确定，这家服务是不错，只不过是因人而定。

齐颜看起来没想跟她多说话，那女服务生大概知道齐颜没那个意思，也只好鼻子摸摸字讨没趣走人。

餐厅的料理挺清淡的，至少也不像我们第一次去的那家客家小炒，辣得我喉咙发炎了好几天，害齐颜还得照顾我。

我们谈得正愉快，手机铃声突地打断气氛，齐颜皱著眉头掏出电话，一见萤幕上的来电，脸色沉下好大半，我想应该是公司打来的，识相的闭上嘴巴好让他谈公事。

『我刚好在用饭，我回公司打给你。』

对方不知说了什麽，齐颜的眉头蹙得更紧，过了一会，电话那头挂上了，齐颜盯了萤幕好一阵子，才默默把手机收回口袋。

『你还是先回公司吧。』我涩涩笑著，『你那麽忙，不该陪我出来吃中饭。』我没勇气看齐颜，就怕一对上他的视线，又忍不住希望他留下来，我是那麽渴望毎分毎秒都待在他身边。

『以後，我就留在店里跟志明他们吃饭包的就好了，你从公司开车过来也挺麻烦的。』

可是，我跟齐颜是要永远这麽过下去的。

不能去妨碍他。

齐颜不像我，只要作一个简单的面包师傅就行了。

他能与该做的，实在比我这个老男人还要多太多。

28

齐颜自从那天中午过後真的没再过来店里，志明他们夫妻也认为我跟齐颜不过就是比普通师生再好一点的关系，人家是大企业的主管，一天到晚都是事情，老是蹭来这麽小一家的面包店，为的就是跟昔日的老师吃顿饭，实在怎麽都说不过去。

志明拿饭包给我的时候，一边这样说著，又一面安慰我，反正我跟齐颜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两个人，齐颜能这麽珍惜往日的情分，就很难得了。

还说我好福气。

勉强暖著颊边的笑容，在心里说服自己，齐颜不过是太忙，而且是自己叫人家别来店里，这时还想埋怨齐颜，也太反覆无常了。

等下了班，梦矢的车已经停在店外，傍晚的车流太多，要骑铁马回到家里还挺困难的，梦矢先想到这点，打给志明，让他告诉我以後下班都由他接送。

『哥！』梦矢卷下车窗挥手要我上车，他跟我不同，永远都是那麽精神奕奕的。

系好安全带，才看见车钥匙也串上那个淡绿色的玻璃瓶，微微摇晃擦出的声音还是这麽清脆悦耳，梦矢朝我的视线一转，脸黑一半，『哥，你该不会连看见这个都能睹物思人吧？这…这个是你专门作来送我的欸…』

他好像很在意，那个淡绿色的钥匙圈到底是专程亲手作来给他的，还是刚好顺便也作了一个给他。

『我什麽都没想。』

『是这样吗？』他满脸不信，我也无可奈何。

把视线转到窗外，红灯一亮，几乎所有车都挤在白线之後，都等著号志灯一过就马上往前冲刺，梦矢在车上放了一块音乐光碟，是从网站抓下来，一些没有歌词的音乐，突然想起之前齐颜听的那首歌，到底是怎麽唱的？其实已记不太清楚。

我跟齐颜，就像站在雾里迷失途径的旅人，不知道伸手向前的会是希望会是绝望，只能带著微微的恐慌，困步不前。

能不能找到终点并不重要，我只不过，希冀在浮沉之中，能互相依偎而已。

侧过瘦小的身体，开始哼出那音不成调显得破碎的乐符，一遍一遍去忆起那天在滨海公路上，一直不停拨放那首，有点凄凉忧愁的歌曲。

星期五晚上，听志明说他们一家人要去农场的民宿度假，爱莲问我有没有计画，如果没有，跟他们一道去也多个人热闹，我笑著摇头拒绝，反正假日也习惯窝在家里看电视，也不一定要打扰人家。

爱莲哦的一声，好像觉得很可惜似的。

我心不在焉地收拾桌面上的器具，把它们刷过之後再晾乾，其实，我在等，或许齐颜假日就有空约我出门了也不一定。

毕竟已经三四天的时间没见了，会思念也是理所当然的。

回到家坐在卧室地板上，手持著遥控器胡乱转著频道，以前总是准时收看的美食节目也不知被重覆按过几次，默默关掉电源，该找件事作，心里才不会乱烘烘的。

『哥，你帮我洗这三件上衣好不好？』梦矢看我正在後阳台揉著堆积了一个礼拜的衣裤，趁机也把他不知道埋在衣柜里多久的咸菜乾捞出来给我。

『你放在一边就好。』

梦矢见我魂不守舍，看了在客厅吃煎饼的老妈，蹑手蹑脚的打开纱窗门，走到我旁边顺手替我拿柔软精，『哥，你明天…不出去啊？』

转开水龙头，有些水溅到衣服上，我又退远一点把水给关小，『嗯，应该吧。』

『嗟，我还以为他会约你，这样也好…，你明天跟我和老妈一起去逛菜市吧，顺便在捏水饺给我吃，要那种韭菜口味的，高丽菜太淡了…』

扯起嘴角，低著头继续把手上沾满泡沫的衣服冲乾净，眼镜滑到鼻梁的一半，才又赶紧把镜框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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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以阿。』

我跟梦矢之间聚起一股沉默，他知道我心里想什麽，我也知道他讨厌那个男人，所以无话不谈的兄弟在这刻才显得陌生难懂。

『恋笙，电话。』老妈也不知道什麽时候靠近门边的，把我跟梦矢吓了好大一跳，老妈见我一脸惊愕，『哎，是齐颜打过来的，快去接。』

梦矢在我伸手要拉开纱窗门把的时候，嘟哝一句，『这小子还真会作人，连老妈都倒戈敌营。』

我擦擦手上的水渍，有点欣喜的接过话筒，看了坐在旁边打算不走的老妈一眼，老妈撇撇嘴，说著又不是女孩子，说电话还怕什麽羞，讲著讲著又回到电视前面啃那块硬梆梆的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