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真的再平凡不过了。
『下午睡太够，我也不是你们年轻人，想睡就睡的。』老妈把药丸放在手心，一次就把全部吞进嘴里，配了几口水咕噜下肚。
老妈把药包揉成一团捏在手上，盯著我看，『恋笙阿，你跟齐颜很好是不是？』
不知老妈是哪来的兴致，第一次见面时该问没问，突然在这种时刻问，让我有点隐隐的不安，『嗯…，是不错呀。』
『以前学校放假日回来的时候，你好像没怎麽提过齐颜啊？』
老妈就算对我跟齐颜之间毫不知情，但她好歹也是撑著这个家养活两个孩子的坚强女人，社会历练什麽的总有，我忙强装出精神，『噢…，熟也是最近的事……，学生在异地作事见到以前的老师，总会高兴的。』
『齐颜那个孩子挺好，不过恋笙……』老妈那双锐利的眼睛往我身上打量，我冒著冷汗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穿戴整齐的衣物，从齐颜那里回来之前，该注意的都查过了，应该看不出什麽才对。
『你假日都去了齐颜那，这样哪有时间交女朋友？人家齐颜年轻不急，你还打算让老妈等几年啊？』
我松了一口气，『老妈，我才三十，还好。』
『什麽还好？隔壁大楼王家的大儿子，以前跟你一起上幼稚园，在你的围兜上擤鼻涕的那个呀，人家都第二胎了，你说什麽还好？』
我摸摸鼻子没说话，其实我是想过，照著老妈的意思娶个女人进门，是谁都好，至少让她心安，可後来想想，这不过又是增添一个人的痛苦，也就作罢。
心没办法分给两个人，这样的事，我不行的。
『你成天跟齐颜腻在一块，女孩子的眼睛都黏到他身上了，你当然没机会。』老妈果然是直爽的女性典范，这麽两三下就把他跟齐颜的优劣差异给分得明明白白，大公无私。
从那天晚上之後，老妈开始忙著跟左右邻居讨论哪家的女孩好，家世清白，模样小家碧玉就行，最好是机伶点的，好补我的不足。
我对老妈介绍的贤淑女性一概腼腼腆腆的去私底下回绝了，我在男人之中不算高大更不能称得上英俊也不多金，模样勉强只能说是清秀像个人样，拒绝起来也不是挺费力，更没有那种突然就对我一见锺情的事情发生。
如果今天齐颜跟我的地位对调，大概事情就没这麽好解决。
冬天悄悄的来临，老妈还是锲而不舍的一头热，我也忙著跟齐颜吃情人餐过生日，冬至还不忘两人共吃一碗红豆甜汤圆，一起长了那不是挺情愿的一岁。
32
『林先生，这是那天你订的款式，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一趟。』
女店员冲我一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祝你圣诞节快乐。』
我谨慎接过包装十分精致的礼盒，『谢谢了。』
揣著怀里的礼品走出品格高尚的精品店，天气冷得像是要下雪。
今天是齐颜的生日，的确是个特别的日子。
不知道他对我挑的礼物，是不是喜欢？
前几天齐颜吃著热呼呼的红豆汤圆，突然冒出一句再过两天就是生日这句话，我暗暗一算，就是在圣诞节。
他说今年他的家人都在海外，不会帮他庆生了，难得他对我这般撒娇，也难得我能够为他做些什麽，当天晚上他开车送我回家之後，又从家里搭了公车转了好几班到市区，打算挑一件适合齐颜的礼物，花了他几乎一个月的薪水。
藏青色的领带，店员说很适合肌肤白皙的人。
刚好这个款式已经售完，还得多等几天进货。
能不能在圣诞节以前送到？店员看看我，有点疑惑的，她以为我是自用的，男人来买领带，不是自用就是送同事的，可在圣诞节这种节日送，是有点奇怪。
她愣了一会，我只好有点多馀的解释，朋友在圣诞节生日的。
嗯，其实真的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女店员好像也觉得自己太多事，不够专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尽量帮我在圣诞节以前拿到货。
原本如果只是生日，是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
但齐颜说过，这天是他的重生日，重新活过人生的日子。
齐颜是给现在的家人认养的孩子，因为同性恋没办法有子嗣，所以他才有机会拥有只有两位父亲的家庭。
小时後他曾在北美的贫民区待过，离繁华的闹区，不过就几十公尺的距离，那里的大人，对於抢劫盗窃这种事习以为常，小孩就像野狗一样生活。
绝望，没有未来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种碰触不到阳光的日子。
直到有年圣诞节的来临，一个穿著外族传统服饰的男人经过肮脏的街道，身上的布料还散出一种香气，美丽而精致的。
孤儿没有生日，所以他给自己一个。
呼出一口冷空气，戴著手套暖著脸颊，今天路上的人特别的多，尤其是情侣。
齐颜缓缓从旋转门出来，褐色的短发柔顺贴在秀丽的脸上，那双跟他发色同样的眼，有些跋扈冷傲的稍微上扬，高大的身型搭上一件秋冬流行的驼色大衣，高贵又迷人，路过的女性投过来的倾慕目光他视而不见，又往我这里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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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发冻的鼻头，也回他一个腼腆的笑容。
『工作辛苦了。』
齐颜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你熬夜？眼圈看起来好重。』
尴尬的顿了顿，『噢…，昨天比较晚睡。』
这麽重要的日子，顶著熊猫眼的确有点杀风景。
昨天为了赶出圣诞节庆的订单，他在工作房里面待到凌晨，志明要他圣诞节放一天假补眠，刚好他也能有时间赶去店里拿礼物。
『比较晚是几点？』他扭著修长的两道眉毛，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不喜欢你老这麽累，你憔悴成这样，我看了心里会不舍，你懂吗？』齐颜若无旁人地把我拉进他怀里取暖，我羞涩的埋进那袭驼色的大衣里。
『嗯。』
要在顶级的饭店订上一个圣诞节的情人位不知要花多少钱，可能不止我一个月的薪水，有点坐立难安的看了经过的侍者，我身上的衣服比起他都显得寒酸。
吃进奢华又精致的餐点，有点犹豫地，瞄了一下露出口袋边缘的礼物，窘窘的又把它塞进去一点。
『怎麽了吗？』齐颜放下刀叉，拿了纸巾擦嘴。
我挤出一点笑容，『没有，这里的东西很好吃。』
齐颜又拿了一张纸巾伸过餐桌替我擦去嘴边的酱汁，只对我一个人专有的宠溺，『你真可爱。』
『你……，别乱说话了…』
连反驳也显得如此无力虚弱，窘困地低头盯著纯白色的桌巾，齐颜那双白皙的大手突然盖住眼前著桌巾，慢慢退开，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礼盒放在上头。
『圣诞快乐。』
蓝色的绒盒躺著一条白金的项鍊，坠子有点像戒指的造型，优雅高贵。
努力睁大镜框後的眼睛，有点酸涩的乾枯涌出泪水，齐颜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总是冷傲秀丽的脸颊跟著淡淡的潮红，『本来在想该不该送你这麽女孩子气的东西……』
我赶紧擦去脸上丢脸的痕迹，『不…，很漂亮…』
翻出那条项鍊握在手里，那圆环的背後还刻了一些日文字，我疑惑的抬头看他，我不像他懂这麽多国语言，顶多也就几个英文字能懂，其他的在我眼里跟鬼画符没什麽两样。
『藤原，我原本的姓，就是一开始带我离开贫民区的人，给我的姓。』
我怔怔看他，齐颜有点羞涩的，『嗯，所以我把自己送给你，你别随便乱丢了，我随时都要检查的。』
『齐颜……』
我握紧那条项鍊，不知道该怎麽表达我的感动。
『等你母亲…，承认我们之後，我再送你一个真正的戒指。』齐颜苦笑的道，『本来想打对戒的，可是……你应该也不可能戴。』
当齐颜为我系上项鍊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全世界的祝福，那种激动到无法隐忍的情绪，全都化成泪水涌出眼眶。
这个男人，真的不可能放手了。
『你家到了。』
我点点头，解开安全带，问他，『你…，不上来吗？』
『你妈他们不是要办圣诞晚会，我上去不太适合。』齐颜凑过来亲我的脸颊，『今天好冷，你的脸颊一直都那麽冻。』
我红著脸绞著手上的大衣纽扣，齐颜摸摸我的脸，『这样就能热起来了。』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知道该怎麽捉弄我才会让我手足无措。
『谢谢你陪我，今天晚上我很开心。』
我站在家门前，齐颜卷下车窗这麽说著。
车子很快就驶离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我应该跟他说的，该感谢的人是我，如果没有齐颜，我的人生缺憾会更多，至少，我现在是跟我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这点真的很不容易。
我是个这麽木讷的人，这样的话，不知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坦然的说出口。
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想有天我会说的。
转身探手进右边的口袋掏钥匙，发现自己根本没戴出门，另一只手不放弃的往左边探进去，摸到了今天该送出去的，那份他为齐颜挑的礼物。
33
毫不犹豫的跑出骑楼，拦下一台的士，往齐颜的住处去。
看著车上的电子钟表，已经接近九点，老妈跟梦矢应该会先庆祝吧？齐颜收到礼物的时候，会是什麽表情呢？他刚刚没收到礼物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失望？今天明明是他生日，我却连最重要的礼物都忘了送……。
在我胡思乱想的同时，车子也到了齐颜大楼附近，我探著身子对前座的司机道，『这里…，在这下车就好了。』
付了车钱，在一家居酒屋前下了车，圣诞节的晚上，没有一家不是满座，拢紧厚重的大衣，有点慎重的把礼盒握在手心，徒步走在往齐颜那栋大楼的路上。
晚上空气乾冷得厉害，呼出的气化为一堆白雾，白色的月亮挂在夜空上，异常的美丽。
管理员见我来过几次，向我点点头，跟我说齐颜才刚上楼不久，我脸红著跟他道谢，接著进了电梯，有点紧张的盯著墙上的玻璃镜子瞧，扶正有些倾斜的镜框，捏捏被冻僵的脸颊，试著对镜子里面那个男人笑了笑，突然觉得有点愚蠢的低著头，羞愧起来。
直到电梯门打开了，我才攒紧手上的东西温吞走了出去，齐颜的家门就离我不到五步的距离，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失速跳动起来。
『齐颜……』
我顿了一会，以为除了我，再也不会听见有人这麽喊齐颜，那声音，那麽痛苦又深刻的，那麽熟悉的。
抬起有点滞愕的双眼，才发现，齐颜家的大门是半开著的，难怪……，里头的声音会这麽清楚，传出来。
用力咽了一下，顺著乾涩的喉间，脚踝像是被人狠狠钉在石砖上，动弹不得，仅仅那五步的距离，竟然也会感觉这麽遥远。
深吸几口气，冷呛的空气窜到胸腔里，可我心还暖著的，因为齐颜已经给我做过承诺了，彷佛脖子上的项鍊能给我莫大的勇气似的捏紧，往前踏了几步。
该相信他的，说不定…，只是误会一场。
只要齐颜肯向他解释，嗯，我会相信的。
『为什麽会这样？我们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对方似乎有点激动的，喘著气说话。
清脆的声音响起，齐颜那串钥匙被甩出门槛外，就在我的脚前，令我呼吸一窒止住脚步，我送他的廉价的玻璃钥匙圈，给摔破了在地上，那麽轻易。
那个时候，不该选这麽容易破碎的东西，应该做一个更坚固的才对。
齐颜立刻转头想把钥匙捡回来，却见我在门外之後，动也不动的看我，表情比我应有的还要惊愕。
『你……』齐颜盯了我良久，才吐出一句，『你怎麽突然……』
也对，现在该待在家里快快乐乐跟家人庆祝节日的人，实在应该继续待在那个美丽的梦里面，不知情也好，被欺骗也好，怎麽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我茫然著看他，那张秀丽高贵的面孔依旧，只是有些不认识了。
『恋笙……』
他不忍地想替我拭去脸上那些软弱的痕迹，我退了一步，有点难看的笑著，把手上的长型礼盒递了出去，有点不知所云，『哦…，是这样的…，只是来送生日礼物的。』
他往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臂，像五年前那次，那麽使劲的用力，像要掐碎我手臂的力道，『恋笙，你……别这样。』他有些痛苦的紧蹙双眉，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决定说出口，『是我的错……。』
胸腔里的空气瞬间就被抽光似的，有点空洞的，我颤抖著双唇，透过厚重的镜片也看不清楚齐颜。
『为什麽？』
你说过的，这次会给我幸福，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所以，你只要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就成了，我真的会相信，真的。
『五年前……，你走了，是楚擒陪我走过来。我真的没想过，你还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齐颜说得很慢，这次我终於也看清他的面孔，充满痛苦。
原来他叫楚擒，这样的介绍真的会让人永生难忘，这麽直接了当。
所以齐颜曾经说过，他从来没动过找自己的念头，原来是真的。
因为他的身边早就有人，林恋笙根本是多馀的存在。
这麽简单的道理，怎麽会不懂？很正常的，当初那麽怯懦的逃走，不被怨恨，是不可能的事。
楚擒就在齐颜身後，露出那张纤细的很漂亮的脸蛋，只比齐颜再矮上一些，挺高的身材，黑亮的眼睛斥满敌意，看得出来是个有点任性，但其实也很可爱的男孩子。
齐颜见我正看著楚擒，又更用力的捏紧我的手，『我现在不能放下他…，他的状况不太好……，你要相信我…』
有点恍然的盯著齐颜，我不知道该怎麽相信了，那套水蓝色的睡衣原来真的是另有主人的，我就这麽蠢，相信齐颜还会在家里准备一套根本不符他身材尺寸的睡衣。
成双成对的毛巾跟漱口杯，也不是原本房间设计的问题，其实一直有人在使用的。
这些东西，只要我再多专注一些，都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
只是为了能待在齐颜身边，故作不知情罢了。
真的是卑鄙，我这个老男人。
『这个……你收下吧，原本就是送你的。』我有点佩服自己，还能用这麽稳定的口吻对眼前的齐颜说话，或许我真的变勇敢了也不一定。
『恋笙！相信我！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齐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存在的，只有一个像空壳子的老男人，什麽也不剩了。
那些羞涩跟幸福，像泡沫一样，一但戳破了，就会发现里面什麽也没有。
齐颜，你真傻，如果怕伤害我，就不该把我蒙在鼓里，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谁欠谁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这样来来回回的，我会很累，你也是一样。
那些酒，你是为楚擒喝的吗？那麽漂亮的玻璃杯，你也打碎了，楚擒真的很重要是不是？你那时这麽跟我说，就好了。
34
我静静的推开他，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跟他说，我现在需要静一静，梦矢他们还等著我回家，退离他数步之後，齐颜上前又想抓住我，可他这次被楚擒拉住了手臂，我凄凄一笑，真的太多馀了，我自己。
我连电梯也没坐，从十几楼的安全梯这麽冲了下去，抹著满颊的泪水，楚擒那微弱的哭声离我越来越远。
直到我坐上另一台的士，齐颜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缩著身体，把脸偷偷埋进大衣里面流眼泪，这个时候，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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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年纪的中年司机把车子的速度放慢，对我说，年轻人，遇上挫折的时候就看开一点，等你熬过这个阶段，再把事情重看一遍，大半都会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