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教主……”

“我没事。”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听在苏陌耳中却仿佛三把利刃硬生生地插在心尖。

一咬牙，抬腿想走，却见木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门扉上风情万种地倚着一个娇小的人影，见他望过来，嫣然一笑。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啊。我霍游仙别的不行，解‘青娆’之毒可是经验丰富的高手。”

“能和天下第一的美人上床可不是常有的机会，苏陌，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客气了。否则总不能让他白白送死吧，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第五十二章（2）

霍游仙眼神流连，顾盼间秋波婉转，妖冶惑人。他与苏陌擦身而过，柔软的身子弱柳扶风般轻轻靠在瞳影身上，微扬起脸，迎风一笑，媚入骨髓。

手指圈了瞳影垂至腰际的长发，看流水般细腻的发丝从指间细沙似地泄漏而下。

“走吧，瞳教主。”

说着拉过瞳影的袖口，就把他往屋内带去。瞳影收回一直停留在苏陌身上的目光，神色淡淡地垂落到眼前这个妖精般诱惑自己的少年身上，居然没有甩开他，而是顺从地跟着霍游仙往院中的屋舍走去。

朱雀目光深深地看苏陌一眼，也紧跟而去。

门扉在身后阖上的声音噪然响起，随后，世界恢复了静谧。然而苏陌却已经无法扼制地豁然转过身，目光紧紧锁定三人进入的那扇门扉，面如死灰。

到底是为何，心，如此的不安，缓缓收紧又缓缓绞死的疼痛感顺着心脉向四肢百骸扩散，全身脱力般沉重。

酸楚感，嫉妒，无端的愤怒。从未有过的感情浪潮在一瞬间将仅存的理智吞没殆尽，仿佛这些年积压下的全部感觉都在一瞬间彻底爆发，下意识捂住心口，痛得弯下腰去。

淫靡的喘息，放浪的娇嗔，一波波冲击着耳膜，在脑海里千回百转地搅拌，思绪像是被卷进了情感的漩涡，越卷越深，杂音，浪底，无穷无尽的疯狂。

“不行！”

尖叫出声，连声音都已经扭曲得不像自己。苏陌狂奔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命撞开木门。

“不行，不可以！”

门被大力地撞开，席卷着一团秋末寒气，风，穿堂而入。瞳影已经褪去了外衣，斜躺在床头。霍游仙回过头来，冲苏陌莞尔一笑。

“什么不行？”

苏陌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相。原本披在肩头的斗篷已经飘落在门外，赤裸的身体上，鲜艳的血迹已经干涸结痂，满脸土灰，被烛光一照仿佛落难的逃民。

“总、总之……这样……不行……”一紧张，连说话都磕巴了。

霍游仙耸了耸肩膀：“那要怎样才行？是你自己不愿意的，还是后悔了，想临时变卦？”

苏陌微低着头，咬住下唇，声音轻的几乎低不可闻：“你们出去。”

朱雀和霍游仙对视一眼，两人鱼贯而出。走之前，霍游仙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陌一眼，轻轻叹气。

门吱呀一声在身后阖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唯有烛光舞蹈，影子开合。

床上之人痛苦的抽气声从光影下传来，苏陌深吸一口气走进床头。

“瞳影，我并非想救你。”

“我知道。”刚走近对方触手可及之处就被一把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很冷吧。”

温柔潮湿的声音混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穿入耳膜，仿佛一片湿润柔软的花瓣轻轻飘落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苏陌双手抵在他胸口用力一推，没有想象中的阻力，而是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对方。男子重新躺倒在床上，原本只是发青的脸色已经慢慢变灰，嘴唇呈现出病态的紫黑，一双明眸失去了光度。

“你若不死，天下永无安宁之日。”

瞳影微垂落下眼帘，一双幻妙重瞳中倒影出少年复杂的神色。忽然，他轻笑起来：“我若是死了，你可就会原谅我了？若是如此，便这样罢。”

悠长的尾音恍如一声幽幽的叹息，男子平躺在床上，合上了眼帘。苏陌在床边跪坐下来，手肘支在脸侧，呆呆地凝视着床上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看着他被烛光打亮的轮廓分明的傲人侧脸，心中一颤，不知觉间，一直在规避的情感已然无法遏制地突破最后防线。

无意识地，头已经越靠越近，长发从肩膀滑落，绸缎般擦过男子的脸庞，垂落床沿，灵蛇般盘绕在地。双目闭上的同时，两片朱红的唇瓣轻轻重叠在瞳影的唇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吹散了烛影，烛光轻颤了两下，幽幽地灭了。

黑暗中，琉璃色重瞳豁然睁开，仿佛迭次莲花，从幽森瞳孔边缘刹那间粼粼扩散出诡谲妖冶的琉璃千色，光华万千，魅影幢幢。

身体绵密地重叠在一起，水乳交融的瞬间仿佛颠覆了苍生。背叛与绝望，无尽的痛楚与酣畅淋漓的癫狂之娱在一瞬间将理智化为灰屑，随着推进的波澜攀上欢爱的高潮。

苏陌，我爱你。

迷梦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缠绵悱恻，像是深陷蛛网的飞蛾，连挣扎都已经不知如何，心甘情愿地被毒液迷醉，坠入黑夜深不见底的地狱深处。在美梦中走向渊薮，失坠，万劫不复。

一辆双骑马车平稳地行进在荒野上，驾车的是一袭红衣的金发女子。风吹开帘幕，露出车内人惊尘绝艳的容颜。一双琉璃色重瞳威严毕露，高傲冷漠，俨为君临天下的王者。

朱雀撩起帘子，探进头去：“教主，就这样走了好么？好不容易抓到苏陌，不把他带回去吗？”

瞳影微微摇头，神色不动半分：“这就够了。朱雀，那个叫合欢的女人怎么处置了？”

“教主放心。一切都按教主的安排，剁了喂狗。不过……”女子目光一变，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若是让苏陌知道是教主假扮凌千风挑拨出的这场好戏，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琉璃色重瞳蓦然色彩浓郁，杀气刹那间席卷起一股疾风吹乱垂帘：“敢让他知道我为你是问。”

苏陌一睁开眼便正对上一双狡黠的大眼睛，霍游仙趴在床头一脸坏笑地冲自己挤眉弄眼。

没等他开口，苏陌双指一并抢先点了他的哑穴，随后施施然起身更衣，走出门去。

霍游仙不甘心地大瞪着眼睛，冲苏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在苏陌消失在视线中后，原本乖张的表情瞬间沉寂下来，微微眯缝起眼睛。

昨晚之事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从头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原本只是有些疑惑，但当朱雀出现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情并非单单英雄救美如此简单。

只是没想到昨晚与朱雀一同出去后，居然从她口中得知这么个不得了的秘密。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没想到她竟敢在瞳影背后做小动作。她想要做什么？借他之口将残酷的真相告之苏陌？霍游仙摸着下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第五十三章

待霍游仙走到大厅时，苏陌已经叫好了早点。腆着脸蹭到苏陌面前坐下，指手画脚地想让苏陌帮自己解开穴道。苏陌微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也低下头吃饭，不加搭理。见这般情景，他只好耷拉下脸，不声不响地捡起桌上的馒头就往嘴里闷塞。

宁静的早餐在一群武林人士的哄闹着进来后打破了沉寂。原本就不大的厅堂转眼间就被一群人塞了个严实。

“小哥，不介意拼个桌？”两个人就近在凑到苏陌这桌，未待苏陌吭声就自顾自大大咧咧做了下来，一面还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向桌子中央的盘子。

霍游仙眼杏眼一瞪，出手飞快半路截下盘子就塞进怀里。像护住幼崽的老母鸡，冲那尚自伸着手的两人投去杀气腾腾的目光。

两把长剑嘭地扣在桌上，一桌子人应声看了过来“不就是个馒头么！你他妈的瞪什么瞪！”

活音未落，一把拧住霍游仙的衣襟，提小鸡一般将他离地提起。霍游仙死命护着盘子，双脚扑腾，嘴中依依呀呀地想要说什么却又困于说不出来，急得两滴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什么？你哑巴啊？声音大点！是想找死啊！”

苏陌本只想静观其变，让霍游仙也吃点苦头。没想到事态发展得这么快，原本这行人就是心情不佳，眼下被霍游仙这么稀里糊涂的一搅和，眼看对方已经面露杀意。苏陌起身绕到霍游仙身后，暗中双指一点解开了他的哑穴。

“英雄饶命啊！小的是觉得让两位英雄吃这种低劣的食物是委屈了两位。我家公子吩咐了，各位都随便吃，别客气，算我家公子孝敬各位！”

一时全场目光纷纷汇聚到苏陌身上，苏陌半张着嘴，还未等他说出话来，四周便响起一片和颜悦色的道谢声，眼看骑虎难下也只好不置可否地牵起嘴角干笑两声，暗地里两道危险的黑死青光眼朝霍游仙准确无误地剜了过去。

霍游仙狡黠地眨眨眼睛，凑过身来压低声音：“苏陌，你别怨我。我要不这么招，你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肯给我解开哑穴。再说了，你苏三公子什么人物，这么点银子还不就抠抠指甲缝的事。”

“你们也别站着，赶紧坐下来吃啊！”

转眼间各种美味佳肴都搬上了桌，对面那两个人眉开眼笑地招呼苏陌和霍游仙坐下。想必是觉得天上掉馅饼，赶巧遇上了个冤大头，能敲一笔是一笔。

对方毕竟是人多势众，眼下撕破了脸也定得不到什么好处。苏陌只好沉着气在一旁坐下，闷闷地看着一桌美味，却一筷子也吃不下。相比之下，霍游仙呼朋引伴，左右逢源，不一会儿就和一圈人称兄道弟打得火热。

“小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了。要不是我们恰巧遇上了点烦心事，也不会对你这么粗暴。”

“哪里哪里。凡人都有心烦的时候，免不了一时控制不了情绪。不过敢问二位，眼下又不是武林大会的时候，贵派这么多人这是要去哪？”

“你是不知道啊……”那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凑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告诉你啊，就昨晚，出大事了！”

“什么事比天绝派一夜被灭还不得了？”霍游仙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呷了一口清茶。

那两人脸色忽地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了：“天绝派算什么？这下怕是轮到万剑宗了。”

三个字自是让苏陌脸色陡然一变，豁然抬头，紧紧盯住那两人：“万剑宗怎么了？”

那两人互对一眼，吆喝着转移了话题。

“我问你万剑宗怎么了？”

苏陌猛地站了起来，带起凳子哐当倒地，巨响让一厅的人都转过了目光，四周忽地安静下来。

“没事没事……大家吃饭吃饭，我家公子脑子有点问题，不好意思啊哈哈……”

霍游仙一面拉开苏陌，一面陪着笑到各桌挨个安抚了过去。各色目光逐渐从苏陌身上转开，厅堂重新热闹起来。

“你一边看着就行，交给我来。”在经过苏陌时，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旋即摆开笑脸蹭到那两人旁边。

“两位大哥，这万剑宗倒是出什么事了，这么神秘？”

那两人没好气地斜睨了苏陌一眼：“问什么问，不关你们什么事！”

“是是，这当然不关我们的事，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我们家公子脑子有问题，两位大爷就别计较了。你看……”手悄悄从桌子底下绕过去，掌心一摊，塞过去两锭金元宝，“这样如何？”

那两人心满意足地接了元宝，态度立马转好，神秘兮兮地凑近过来：“你可别告诉别人。据说是万剑宗的现任宗主苏翎被瞳影给抓去了。”

苏陌脸色一僵，眉峰拧结。

这不可能！瞳影昨晚还在自己身边，再怎么快也无法赶在今早往万剑宗抓了苏翎再回瞳曜山，除非他当真有分身之术。

但眼前两人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何况若只是道听途说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这事背后，定有蹊跷。

苏陌拔腿就往门外走，霍游仙赶紧几步追上，拉扯住苏陌。

“你不是要上瞳曜山吧？你疯了么？这瞳影绝非凡人，阴晴不定，深不可测，我是完全搞不得他到底在想什么了。昨晚还和你缠绵悱恻，一早上就不声不响地抓了你哥。原本我还真以为那魔头对你动了情，现在搞不定只是个精心设计的阴谋，你是要跑去送死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向他问个明白。这样戏弄我，染指他人的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陌甩开霍游仙，一向淡定出尘的眼神已然动荡得几乎落泪，不解，迷茫，痛惜，愤怒……种种情感纠结在一起，在一刹那间迸发而出后，神色再度平静下来，仿佛一潭止水，平滑如镜，淡漠、出离，千山寂静雪。

“抱歉，储艳宫你自己去吧。眼下，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他寂寂转身，翻身上马。白衣广袖如旗帜般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策马扬鞭，转眼间消失在霍游仙视线之外。

目送苏陌背影离去，霍游仙紧紧咬住了下唇。长舒一口气，细白手指轻轻松开被抓皱的袖口，眼神已然冷峻如霜。他就近招了辆马车，矮身坐进后坐。

“公子要去哪儿？”

轻撩起窗帘，一双冷漠的眼睛，清冷的目光中便散尽风流，疏远、迷离，有丝捉摸不透的深意，聚焦在天际的尽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垂落下长长的眼睫，松手放下窗帘。

仰面闭上双眸，一声重重的叹息，充满了倦意。

“浮云雪顶。”

第五十四章

苍茫的雪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虚无的白，偶有极光从辽远的天际掠过，拉起一条细长的光路，转瞬间消逝不见。

渐渐的，视野中出现了连绵起伏的山脉，苍玄绝壁从路的两侧挤压过来，悬崖上倒垂而下万年不化的冰棱，时而被划破天际的极光照亮，须臾间折射出灼目的七彩光环。抬起头，天空被割裂作逼仄的一缝罅隙，风呼啸着叫嚣着，从羊肠小道的尽头席卷起细碎雪霜，万籁沉寂，仿佛置身于世界被遗忘的旮旯。

在视野的尽头，一条积雪堆砌的石阶直通云霄，蔓延入目不可及的浮云雪顶。

霍游仙下了马车，拉紧斗篷向石阶上走去，然没见他走上几节便转身钻进路边的冷杉林，轻车熟路地在错综复杂的林子里小步快速穿梭。不一会儿，视野便开阔起来。在一片广袤无瑕的雪原上，白玉砌成的巍峨宫殿赫然而立，仿佛沉默于荒野的首领，沉睡在这不为人知的世界尽头。

门应声而开，露出清歌、曼舞两张俊俏的脸，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沉默表情，恭敬有礼地请霍游仙入内。

厚重华丽的玉雕重门随着锁链的牵引，在身后缓缓闭阖，隔绝了寒气与尘世的喧嚣。一门之隔，却已是天上地下之别。

云蒸霞蔚，温暖如春。仙雾祥云间，雕栏玉砌影影绰绰，婀娜娇娥在亭台楼阁间轻移莲步，舞袖如风，清歌绕梁。而霍游仙对这恍如仙宫的一切却全然无动于衷，急匆匆地穿过曲转回廊，冷着脸毫无风度地一连猛推开几扇雕花朱门，一口气闯入了宫殿的内室。

蔼蔼香雾在光线暧昧的华室内缭绕，青娆芸香的甜腻奢靡被陡时闯入的寒气盘起了漩涡，薄纱翩跹，轻烟涣散，影影绰绰显现出斜倚案几的妖魅身姿。

单手支在额侧，一手执着玉嘴青瓷长烟，胭脂色唇瓣如罂粟吐蕊，幽幽吐出一缕轻雾。白玉面具下，一双媚眼如丝，眼波流幻，湿润的目光不经意般转了过来，妖惑天下。

“梦宫主，隔岸观火可是快活？”

霍游仙劈手夺了他手中的长杆烟斗，冷笑一声随手甩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