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灰烬——清夜无尘
清夜无尘  发于:2013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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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讽刺更甚,“有四十多岁的教皇,自然有二十多岁的红衣主教,有什么好奇怪的?”

拉尔夫敏感地看着他,“马尔斯,你好像很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来自梵蒂冈?”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康斯坦丁心中一紧,他意识到自己对拉斐尔的感觉远不止一个“恨”字这么简单,嘴上含糊其辞,“你说对了,就因为他是教皇的人。”

两天后的深夜,一场规模空前的海战在突尼斯港对开的海域展开。

午夜过后,星月无光,风疾浪急。博斯布鲁斯海峡的洋面上一片漆黑,拜占庭海军几十条小型战舰正悄无声息地全速前行,越来越接近阿拉伯军队的封锁线。那里部署着二千条阿拉伯海军军舰。双方力量已经不仅仅是悬殊,简直可以说是以卵击石。

拉尔夫站在小战舰的船头,眺望远方,沉默地等待着决一死战的时刻。

忽然,前方漆黑的天空中升起进攻的信号,随即炮声轰鸣,阿拉伯帝国倾尽全部兵力发起了总攻。

突然,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烈焰,仿佛从天而降,没有人能看清火焰来自何方,像长了眼睛一样,火焰直扑向阿拉伯海军的军舰,不少火焰落到水中,却没有熄灭,反而熊熊燃烧起来。不过一瞬间,博斯布鲁斯海峡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烈焰过处,伴随天崩地裂般的轰鸣,浓烟滚滚,火星四溅,漆黑的天际仿佛被烧得通红。

措不及防中,很多战舰已经被焚毁,阿拉伯海军已经乱成一团。

漆黑的夜空被漫天的火光烧得通红,哀嚎遍野。败局已定,阿拉伯海军慌忙组织后撤。就在这时候,,浓黑如墨天空电闪雷鸣,狂风骤起,巨浪滔天,切断了逃军的一切退路。

康斯坦丁站在船头,指挥海军主力舰队发起最后的攻击,1800多艘阿拉伯海军军舰开始作鸟兽散,直至灰飞烟灭。康斯坦丁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黑夜的风暴过去了,一轮红日在暗蓝的天际升起,宣告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只有刚刚恢复了平静的海面上残骸满布,记录着战争的惨烈。

019、刺心

露德圣母城里一片狂欢,上次圣城解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这一次,则是大获全胜后最彻底的欢纵,不必再生活在战争的阴云下,不必为苟存性命而提心吊胆。此刻大街上到处是欢歌笑语,醇酒美人……

拉尔夫有些兴味索然,他向来不喜欢狂热,这时更渴望静处,于是趁着大伙没有注意,自己悄悄地开溜了

转入一条幽静的街道,走不多远,眼前赫然是著名的露德圣母堂。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祷告了,便缓步走了进去。

礼拜堂里燃着白烛,幽光缭绕,肃宁静穆。

一个黑衣身影跪在祭坛前,纹丝不动。

这正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拉斐尔大主教。难道他跟自己一样,对外面的热情狂欢无动于衷?

拉尔夫走上前,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轻说了句:“赞美基督!”

拉斐尔吃惊地站立回头,认出是他,优美的嘴角露出笑意,“永生永世!将军阁下怎会到这来?”

“外面太吵嚷,有点受不了,进来躲躲。打扰主教大人静修了,实在抱歉!”他一直看着拉斐尔,沉郁压抑的黑色法衣下是颀长匀称的身躯,烛光下一头金发闪着柔光,衬托出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

此时,主教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今日海战后,阁下的神威已经名扬帝国,成了让敌人微风丧胆的战神!”

“不,”拉尔夫摇摇头,“我只是提供了一件秘密武器,马尔斯才是真正的战神,从来都是。”语气中是由衷的佩服和赞赏。

拉斐尔点点头,转身倒了两杯红酒,端到他面前,“Barolo,古罗马的佳酿,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拉尔夫接过酒杯,轻轻一晃,一阵冰泉般的幽香在鼻尖掠过,冷冽而又迷蒙。

“它名叫‘雾’,因为酿制它的葡萄需要晚秋山丘浓雾的滋养。”主教柔声解释。

拉尔夫陶醉一笑,觉得那蓝眼睛也笼上了一层薄雾。

“阁下和大团长认识很久了,是吗?”拉斐尔问道,边示意两人坐下来谈。

“是的,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同学,然后一起进了圣殿骑士团,成为战友,直到后来我们都离开罗马,他赴任迦太基大公,而我则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加入了海军。”

“现在圣战结束了,他打算回君士坦丁堡吗?”拉斐尔看似随意地问道。

“短时间肯定不会了,他说,这一次圣战只是一个开始,阿拉伯人不会就此罢手。他必须留在这里守护着帝国在东方的门户。”

拉斐尔捏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白,“你会留下来帮助他的,是吗?”

“我给他带来了‘海洋之火’和拜占庭半数的海军,如果他需要我,我一定留在他身边,不过这最终得由帝国决定,因为我毕竟是一名军人。”拉尔夫说道。

“康斯坦丁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拉尔夫。”

拉尔夫笑了,“康斯坦丁身上有一种向心力,使身边的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心甘情愿为他效命。”

“皇者风范?”

“对极了,马尔斯是真正的无冕之王。”拉尔夫表示赞同。

“你是一个真挚的人,一个能坦诚相告朋友。”主教笑意溶溶地举起酒杯,“为你祝福,拉尔夫,也为你的无冕之王。”

两个杯子轻轻一碰,“也祝福你,艾伦。”拉尔夫真诚的说,“我这辈子还真没有想到会跟梵蒂冈的枢机主教在教堂里对饮。”

拉斐尔纵声而笑,眼里却闪过一丝哀伤,“但愿我在你心中不是主教,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随意闲聊的朋友。”

拉尔夫没有忽略他眼里的神色,诚挚地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艾伦。”

……

“你果然躲到这来了,拉尔夫,你的下属告诉我,海军司令去教堂做祷告了,我还不相信呢!”

康斯坦丁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意外地抬头看着他。

“请别在主教大人面前质疑我的虔诚,马尔斯。”拉尔夫朗声笑起来,用力拍了下康斯坦丁的肩膀,“那么你来这里又想干什么?”

“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来到教堂是为了什么?”康斯坦丁目光转向拉斐尔,笑容已经收敛,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我想找拉斐尔神父做一次告解。”

拉斐尔觉得出乎意料,蹙起眉心看着他。

拉尔夫先离开了。

“你到底要找我说什么?”拉斐尔站定不动,问道。

“告解,难道你不是一名神父吗?”

“露德圣母堂里有很多神父。”拉斐尔疲惫地垂下眼睛,“何必一定要找上我。”

康斯坦丁走前一步,深深地看着他,“你真的很奇怪,主教大人,你不是想方设法要打探我的事吗?现在我主动坦诚相告,你却拒绝了,错过了这个秘密,你一定要后悔的。”

拉斐尔立即抬眸迎向他,“我只接受忏悔,如果你对自己的罪行没有丝毫悔恨,只是想拿来挑衅我的底线,那么我绝对有权拒绝你的告解。”

说完,他背过身去,双手撑在祭坛的边沿,双肩在微微颤抖。

康斯坦丁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说道,“艾伦,对不起!”

拉斐尔轻轻地摇摇头,却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回答。

康斯坦丁走过去,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听我说,艾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一见到你,就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罪,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拉斐尔终于回过头来,蓝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嘴唇咬得发白。

康斯坦丁看着他,心里一紧,轻声说,“我相信,艾伦,你是离上帝最近的牧灵。”

拉斐尔像是被子弹击中,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如纸。却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容,最后说:“很好,我的孩子。”

拉斐尔领着康斯坦丁走进告解室。在黑箱子里面坐下,幽暗的光从隔板的细格子中穿过,隐约勾勒出康斯坦丁的轮廓,一个灰黑的剪影。

020、我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愿圣神光照你的心,使你诚心诚意告罪,说吧,孩子。”拉斐尔的声音有些飘飘忽忽。

“我杀过一个人。”康斯坦丁的低沉的声音终于传来过来。

“哦,原来你仅仅杀过一个人,大团长?”拉斐尔在黑暗中讽刺一笑。

很意外的,康斯坦丁没有反唇相讥,再次开口时,声音充满了遥远而深刻的沉痛。

“我所指的不是在战场上杀敌,那是军人的天职,我绝对不会认为是罪。”康斯坦丁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嘶哑,仿佛咽喉已经干裂。

“我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拉斐尔觉得呼吸困难,用手扯开自己的领结,否则马上就要窒息过去。

“这确实是很严重的罪过,孩子。你的理由呢?”拉斐尔下意识地回应,完全是公式化的语句,用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八岁那一年,父亲带回来一个小男孩,告诉我,这是我的表弟。父亲很爱他,几乎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养育。但母亲很不喜欢他,这不奇怪,母亲从来都讨厌父亲的表妹——也就是表弟的母亲。但无论如何,我和表弟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上学,一切玩闹,一起出海…。。就这样过了两年。

母亲对表弟的憎恨与日俱增,背着父亲,常常折磨他,不是打骂,而是精神上的虐待。每一次,表弟都是默默忍受着,我不明白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深的忍耐力,他从来不告诉我父亲,只是在夜里偷偷地痛哭……”

心头划过一道尖锐的痛楚,拉斐尔觉得脑里一阵阵轰鸣,几乎听不清告解人在说什么,太累了,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神志却渐渐抽离……

“神父,”康斯坦丁发现拉斐尔很久没有回应,便问道,“您还在听吗?”

“说下去吧,孩子。”拉斐尔无力地开口,“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康斯坦丁把脸埋进手中,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那一天,他和我母亲一起出现在教堂的钟楼顶上,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了最后一幕:他把我母亲推下了钟楼。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我面前。

我认定表弟一定是长期对我母亲心怀怨恨,终于压抑不住杀了她。

从此,我恨他,他是我的杀母仇人。我们的友情完全破裂,

不知为什么,父亲竟丝毫没有怪罪于他。我决定我该亲手给母亲报仇。

我约他出海玩,他毫不犹豫得答应了。船开出很远,停在一片茫茫大海之中。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死我母亲,他只说了一句‘上帝借你的手来惩罚我,来吧,别让上帝失望。’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蓝眼睛充满了绝望和哀伤,唯一的渴望就是宁静的死亡。”

我把他拉起来,要把他推到海里,就像他把我母亲推下钟楼一样。

忽然,海上起来风暴,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巨浪滔天,船剧烈晃动,在暴风雨中苦苦挣扎,几乎被撕裂,我只能紧紧抱住桅杆,一个巨浪打来,他被卷入海中。很快,船也破碎了,我捉住一根浮木在海面上漂浮,直到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天后,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父亲坐在我的床边,一直等待我醒来,他的面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我明白了,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然后,他给我看了母亲的日记。当我看到那几行字,我的世界塌下来了,陷入一片黑暗中,我母亲写道:‘……我恨他,我恨那孩子,露德维嘉已经夺走了我丈夫,她人死了,还要留下她的儿子来做这一切,我丈夫永远不会回心转意了……我要杀了他,让他们母子俩在地狱里一起受煎熬吧!上帝,我知道这样是犯罪,但是失去了丈夫,即使到了天堂,我也不会快乐……’

你不会知道我得知真相那一刻,那种痛苦,痛彻肺腑,恨不得立即把自己杀死。

从此,那个孩子,我的表弟,就在世界上消失了,然而我知道他没有走远,他成了我的梦魇,每天晚上,在茫茫黑夜中不断重演我的罪行。我无数次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赎罪的机会……

拉斐尔疲惫地靠在告解室的墙上,虽然是坐着,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背上已经被汗水浸透,浑身脱力一般难受。停了好久,终于说出了结束这次告解的话:

“现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拉斐尔最后说道,“主已赐予你平安,你可以走了。”

021、孤身赴险

他听到了康斯坦丁离开的声音,却没有立即站起来,心依然在痛,眼泪夺眶而出,不可抑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告解室外一片寂静。拉斐尔终于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茫然地走,无知无觉,看到高悬的耶稣像,在祭坛前跪倒下来,划了个十字,低声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你的国来临,

愿你的名显扬,

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

如同在天堂……”

耶稣的脸上显出历尽痛苦煎熬的表情,目光却是那样慈悲,充满同情地看着自己,拉斐尔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了,缓缓起身,准备离去。

一转身,猛吃一惊,康斯坦丁就在眼前,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拉斐尔站定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神父,我不求赦免。”康斯坦丁平静地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拉斐尔的声音疲惫之极。

“我只想赎罪,对他赎罪。”

拉斐尔觉得无限悲凉,“人都已经死了,你不觉得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艾伦,你告诉我,他会原谅我吗?”突然被直呼其名使拉斐尔心中一惊。

“阁下,我是神父,只代表上帝,不代表被你杀死的人。”

“不,艾伦!”康斯坦丁忽然走过来,靠近他的身边,“十年来,这件事我一直深埋心底,每当夜深人静的黑夜,他会变成梦魇,不断提醒我是一个罪人,提醒我该受的惩罚……”

“那就忏悔吧,马尔斯,我会帮助你的,以上帝之名——”拉斐尔觉得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一次攥住了心脏。

“不,艾伦!正如你所说的,人都已经死了,忏悔又有何用?也许他要的根本不是我的忏悔。”

拉斐尔猛然转身瞪视着他:“不忏悔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怎么不直接找齐格非的鬼魂问清楚,问他是不是要复仇?是不是要——”

拉斐尔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立即噤了声。

然而马尔斯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词,“齐格非,神父,你怎么知道我的表弟叫齐格非?”

“当然是你刚才告诉我的。”拉斐尔微微偏过头,躲开了马尔斯逼人的目光。

马尔斯轻轻一笑,“不,神父,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提到过这名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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