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腰间剧痛袭来之前,萧乾就看见了砍向沈渊的龙骨,刀很快,快得连近在咫尺的他也来不及阻止,在那一刀之下,没人能够活命。可刀终究是停了下来,并非沈澈意愿。龙骨,断了。
所有人都静止了动作,红色的刀刃在接触沈渊的瞬间断为两截,刃上的血沾上白衣,半截刃身被弹开,插入地板,折着窗格透进的日光,仿佛在嘲笑沈澈的又一次失败。“怎么会……”沈澈喃道,龙骨怎会如此轻易的断裂?!沈渊明明手无寸铁,方才砍在萧乾身上的那两刀,明明还真真切切。
龙骨却并未给众人太多时间思考,断刃处陡然涨满白光,逼得人无法直视。萧乾掩住视线,他最后听见的,是沈渊急切的声音,感觉到的是,迎面扑来的炽热气息。
官船外,秦飞所在的小船上多了两个人,黑衣利刃,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敌人上船时秦飞还英勇来着,可惜完全不是对手。没过两招就和小因一道被压下,看着另外的黑衣人跳上官船,更是心急如焚,这摆明了是那个和沈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找来的帮手,大叔他们就两人,怎么应付的了。他使劲挣了挣,身后的黑衣人压得更紧,这边心里正思索着脱身之计,就见那边船上围在舱外的黑衣人似乎是得了指令,破窗而入。“大叔!”不顾身后钳制就要冲出,可这“叔”字还未落下,道道白光陡然自舱内透出。
船身被白光撑满,越胀越大,最终在一声巨响下化为残渣。爆炸的余波顺着河水袭向小船,霎时天翻地覆,秦飞抓紧了船舷不敢放手,待水面渐渐平息,船上只剩了惊魂未定的艄公,一脸茫然的秦飞和平静无波的小因。两个黑衣人已不知去向,约是方才那一番风波,跌下水去了罢,艄公如是想,没注意船侧的水面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大叔……”
回应秦飞的只有散落在水面的片片木板。
小因暗暗收紧手中匕首,抬眼望向水面。宫主……
正午阳光的后院中,绿衣妇人搂着七八岁的孩子,莹白的素手在孩子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娘,爹怎么不回家?”小小的孩子扬起脸。
妇人笑着回答,“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不久就回来了。”
“可是爹已经去了五年了。”
妇人苦笑,轻声道,“是呀,已经五年了。”
孩子撅着嘴趴下,却又因为院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警醒起来,什么人会直闯入宅?“爹!”
高大的青年出现在院门处,与中原人不同的刚毅面目,一双犹如湛蓝天空般色彩的双眸直视而来,孩子往妇人那缩了缩,妇人却惊喜道,“风扬!”
萧乾一惊,陡然睁开双目。素白的细纱飘飘荡荡,透过觳纱,暗红色的木雕器具安静的立在角落。当意识到自己身在一间屋子里时,木床的晃动告诉萧乾,他在水上。昏倒前的记忆自脑海中一一闪过,红色的刃,沈澈的笑,沈渊!心脏猛地停住,挣下床冲出屋子,他似乎是被人救了,可与他同时遭难的沈渊却下落不明!
房间并无木门,只有垂在出口处的一帘丝锦因为河风微微摆动。甫一掀开帘子,外面刺目的日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帘外有紫衣青年正对自己,萧乾眯眼,听见对方道,“你起来了?”虽因日光正盛一时看不清,但那声音,是沈渊没错。
随后右手一紧,被带回房间,就着两手相连,萧乾反手探向沈渊脉门,手掌交错间被对方避过,沈渊退后半步才道,“你干什么?”
本是担心沈渊是否受伤,但见对方如今神色,大约也是白操心了。回想晕倒前种种,萧乾眉头紧皱,龙骨断了,那不是幻觉,削铁如泥的龙骨,就这么断在眼前,可是龙骨怎会如此轻易的断裂,莫非沈渊早将龙骨掉了包……可自己的剑也算得锋利,能将其在两刀内砍断的,除却龙骨,他想不出其它。“你在想什么?”沈渊道。
萧乾避开沈渊的目光,龙骨已断,他们两人这便没有关系了罢,有些涩然的开口道,这是什么……?猛地顿住,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惊诧下单手握住喉咙,想出声,却只能听见一些嘶哑的音节。失声?!沈渊神色换了几遭,最终上前握住萧乾双肩,语带惊慌,“你怎么了?”
“真是可惜呐,上君,”身后船帘一挑,高大的中年男子直入舱内,语音轻快,“你朋友竟是哑巴,如此,你去哪里寻你的记忆去?”
萧乾看向沈渊,什么意思?
接到萧干的疑问,沈渊苦笑,“我忘了自己是谁。”
第十六章
我忘了自己是谁。萧乾有些不解,但当他终于明了这句话的含义后,一阵狂怒瞬间袭击了神智。以往种种,夺取龙骨风扬的仇石云的死,这人竟全然忘记了么!一把拽住沈渊前襟,想要怒吼,可话语无法出声,只有瞪圆的双眼表达出了萧干的愤怒。沈渊,你狠!你竟失了忆!
“上君,依本王看,这人不是你的兄弟,或是仇人罢。”中年男子笑道,言语中却无不悦。本王?极怒中的萧乾仍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不由一眼斜来,男子身量颀长,留有胡须,因为脸型瘦长,更显得一对深眸炯炯有神,加之一脸桀骜,他并非普通人。何况,帘外有两人吐息绵长,内力雄厚,恐怕是这人的随侍。还有,上君?他这是在唤沈渊么?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说笑,您贵为福王,自然一诺千金。”
福王,萧乾暗暗吃惊,那个与沈澈合谋的福王?他为何会在这里?他们又为何会在他的船上。
“这个自然。”福王微微眯眼,他个子极高,身板又直,说是笑,看起来也不过是扯动嘴角,不难看出,对沈渊的话语,他并非如表面般高兴。这样的人,已经习惯地处高位,但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对沈渊毕恭毕敬,甚至口呼“上君”?只是两人并未给萧乾太多的信息,福王似乎也并不打算让沈渊与萧乾独处,只草草吩咐了门外两人伺候萧乾,便又拥着沈渊离去,说是伺候,怕是软禁。“你好好休息,”沈渊最后道,神色里有掩不住的担心,萧乾脸色一直沉着,一觉醒来,人事皆非。先是沈渊失忆,再是福王的出现,而现下,他被软禁在房间内,在懵懵懂懂的完全没有理清拉顺现下处境的情况下,他被软禁了。
静下来的萧乾开始思考得到的各种信息。沈渊是故意说出‘福王’的,与沈澈合谋篡位的皇亲,莫非是将沈渊与沈澈认错?如此说来,叫声‘上君’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拐着弯的说出,看来沈渊的处境也并不乐观,名为‘上君’,怕也是四面楚歌罢。而那人道他失忆,若是失忆,又怎会故意提醒自己福王的存在。这个人,为达到目的,从不吝惜演戏,这一次又是这样,连自己也差点信了沈渊所说,被诓骗了去。苦笑一声倒头躺回木床,得知沈渊失忆的那一刻,萧乾是真的怒了,他忘了一切,包括自己。萧乾不知道他怒的究竟是什么,对莫雨尘的眷念?还是在他心心相念报仇的时候,罪魁祸首却肆无忌惮的摆着一张无辜的脸?他们之间有仇,血海深仇。对萧乾来说,他更希望将自己在看到沈渊受伤时的方寸大乱理解成为龙骨担心,这些日子以来,那人对自己太好,好到他有些害怕,他原以为以沈渊的个性,是不屑对他人好的,他害怕他会再度喜欢上他,可这一点担心似乎也快成为现实了,萧乾苦笑。胡思乱想了一阵,索性摇头将问题抛开,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福王现下并无取自己性命的打算,不如继续补眠。剩下的,待沈渊来告诉他,他有预感,沈渊不久就会来找他。
亥时,杀气自帘外一闪而过,重物坠地的闷响后,沈渊出现在舱内,“我们走,”他低声道,因为顺风,浓重的酒味飘了过来,似乎是刚从酒筵上出来,船外一直飘荡着的歌声还未消散。萧乾点头,与沈渊一同奔出船舱。虽然有太多的疑问,但此时显然不是问话的时机。出了舱门才知,这船比想象中更大,舱有三层,四处皆有灯火,更有船兵往来巡逻,萧乾心下凛然,若说当日沈渊道福王密谋篡位时他还有所疑虑,如今这攻守得力的水上堡垒,岂不就是证据。
“这边,”沈渊执起萧乾右手直奔甲板而去,萧乾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更紧的握住,“福王以为我是‘龙骨’,”萧乾惊住,一时忘记挣扎,“你听我说,我佯装失忆,是为降低他的戒备,毕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更好控制。只是,”沈渊略咬唇,眼眸中杀意顿现,“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除去你。我以‘龙骨’的身份威胁他,却没想他给你下了药,”说到这语音一断,很快又续上,“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今日船泊在楚州,离岸十丈余,我以内力送你,应能安全上岸。”因为灯火,沈渊清亮的眼眸在无月之夜下熠熠生辉,萧乾怔怔看沈渊的侧面,心头突然涌出一种苦涩,沈渊既说失忆,福王必是怕自己醒来对沈渊道出什么,除掉自己势在必行,下药使自己失声也在情理之中,反是沈渊对自己这般在乎,福王定会起疑,若是今夜他离去,沈渊假失忆之事必被识破。那样的人……虽然貌似恭敬的称沈渊一声“上君”,但若是知道自己被欺骗,怕不会轻饶。
他们是死敌,血海深仇,沈渊不该如此,这个情,他萧乾承不起。而前方走着的人仍在兀自说着,“秦飞的消息我也探得,他现下在刑部大牢,你……万事小心些。”
“上君,你事事为人着想,该小心的怕是你罢。”陡然而至的声音伴着火光灼灼,两人大惊,瞬间已被船兵围住,灯火下赫然映出福王风流的面庞,对方哈哈笑着,脸色并无不豫,“上君不在屋内饮酒,倒来此处看月亮来了。”
沈渊冷笑,“王爷也是好心情。”
第十七章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沈渊暗自咬牙,终究是太过急躁,引起了福王的怀疑,但是事关萧乾生死,他怎能不急?
“本王原是不疑你的,”因为大笑,中年男子下颌的胡须愉快的抖动,好像秋风中扎成推的已经干枯的柴火,“你对这个人执念太深,若是失忆,怎会单单记得他。”当日,沈渊是叫着萧干的名字自昏睡中惊醒的,福王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在发现时就杀了萧乾,“你看,一试,便露了陷。”萧乾一定要死,只是旅途无聊,添点乐子倒也不错。
沈渊面色铁青,原来一开始,他们就踏进了一个陷阱,装作失忆,也不过是让人看了一场笑话而已。福王继续笑,“别想着拿你的命要挟本王,本王最恨人威胁,就算你是龙骨,本王若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龙骨龙骨,沈渊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福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若是保萧乾,便将他两人一同除去,但他怎可能让萧乾一人赴死?!
站的略后的萧乾静默,为了保全自己,沈渊才会如此,其实他根本不必这样做,这个情,他承不起,更不愿承。眼眸一转,想要寻求兵士薄弱处突围,未料身后有人发难,萧乾身体虚弱,内力不济,很快被两人制住,强压了半跪在地上。加诸于手上的力道……这两人并非单纯的兵士!
“萧乾!”变故只在瞬间,沈渊回护不及,就要上前。“站住,”福王不紧不慢,见沈渊果然如他所言停下动作,嘴角不禁拉出幅度。
“你想如何?”
“跪下发誓,效忠于本王,本王便信你,放此人一条生路。”
“!!”跪下,发誓,这绝不可能!上跪天,下跪地,沈渊这一辈子,是连天地都不曾跪过的。可是、要怎样才能救萧乾,压住萧干的那两人,看姿势绝非等闲,或是福王去哪里网罗的高手,但依福王所说……“上君可要快点决定,本王很没耐心的。”萧乾欲动,身后两人察觉,于是将其更紧的压制住,口不能言,他只能以眼神示意沈渊,不要相信福王所说。
沈渊心中苦笑,便是不相信又如何,如今,还有第二条路么。左膝渐弯,身子渐渐下沉,他已别无选择。
沈渊!你敢!萧乾眼神猛地凌厉,就着被压制的姿势反身撞向左面,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右面那人大惊,举掌上前,正好拍上萧乾胸口,当沈渊终于反应过来,萧乾已被一掌击飞,掉落河中。激起的水浪打在船舷上,甲板湿了一片。沈渊呆立,萧乾掉落水中的情形犹如慢动作般在脑中重现,素色衣袍带出破空声,四目相对时,他甚至看见萧干的笑。笑什么?性命攸关,他怎么笑得出来!舍弃一切相救,对方却如此轻贱性命。萧乾,你狠!
“怎么?你不跳下去么?”见沈渊不动不语,福王冷笑。渐渐水光敛下,无月之夜,除了红光所及,什么都看不见,这样的夜里,莫说救人,会水之人入水怕也难以自保。
沈渊只当没听见福王所说,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船下,福王以为沈渊贪生怕死,冷笑几声,又道,“若是寻得尸体,就交由你处置罢。”说着拍拍沈渊肩膀,“你曾是何人,本王不想知道,但你既是龙骨,便要一直留在本王身边,若是哪日有了叛逃之心……本王既得不到,也不会让他人得到。”
知州地,三面环水,临湖而建,上有江都,下靠余杭,是历代君主看重的交通要道,也正因交通便利,知州自古便繁华似扬州,出任知州知府一职的人选,更是慎之又慎的事。(咳咳,我瞎诌的。知州,官名。宋以朝臣充任各州长官,称“权知某军州事”,简称知州。“权知”意为暂时主管,“军”指该地厢军,“州”指民政。明、清以知州为式官名,为各州行政长官,直隶州知州地位与知府平行,散州知州地位相当于知县。——以上抄自百度)
余大夫世居此地,祖上五代行医,到他一代,已在城中积累了不少名声,但凡达官显贵,无一不到余大夫铺子中求医的。若是诊金给足或病患无法行动,他也会到患者家中看病,如今他就身在知府安蒙的府邸,而原因,两者都有。
病者是个头发灰白的青年,这倒有些奇了怪了,虽然听闻父辈说过红颜白发之事,可真到自己瞧见,还是吃了一惊。旁边侍立的丫鬟忙不迭的问病情,似乎挺关心青年,余大夫捋着胡须想这人或是安知府的远亲罢,当权的人,总会变着法子弄些事情出来。伤不重,静养几日也就好了,奇怪的是肺部,经脉气血淤积,需要好好调理调理。
出内屋,迎上来的是个美得不像人的男子,对方吊起眉梢,问了病情,冷笑几声,然后着人送余大夫出去。大夫抹把汗,这府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大夫一走,男子就匆匆来到内屋,甫一进门,正见丫鬟与萧乾说些什么,萧乾嘴边有淡淡的笑意。好的很啊,这小子不知道现在落在谁手上了么!支走丫鬟,男子也不急,优哉游哉的踱步进屋,目光却始终落在床上。
萧乾敛了笑,不管是福王还是沈澈,情况都是坏的一塌糊涂,不知沈渊那边如何了,自己离开,他大约也不必束手束脚了罢。而对面沈澈毫不掩饰的直视让饶是迟钝如萧乾也皱起了眉头,“啧,”沈澈嘟哝,“渊弟怎么就叫这样的人给迷住了呢。”萧乾没听清,或是听清了懒得理,对沈澈的回应是躺下继续睡觉,沈澈嘴角抽了抽,敢情当他透明呢。三两步走到床前,俯身眯眼,“渊弟在何处?”他不信他们不在一起。萧乾索性闭了眼,第一次感谢自己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