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能回头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和孔砚一学,孔砚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怀能偷偷看他,竟然看不出他究竟是喜
还是怒。
孔砚不动声色的问他道,“你怎么看?”
怀能老老实实的答道,“是骗婚罢,好好的嫁女儿,又怎么会真的闹妖怪?”
孔砚一抬眼,嘲讽般的说道,“你怎么就敢说?倘若真是妖怪作祟呢?”
怀能厚着脸皮说,“倘若是妖怪,那咱们还是上路罢,人家事都已经了了,跟咱们也没什么干系。”
08.
说话之间,一路跟着他们的那只雪团儿似的鸟儿就飞了过来,轻巧巧的落在孔砚的肩膀上,在他耳边啾啾的叫着。
孔砚的目光朝茶棚深处扫去,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眼底一片森然。
怀能就奇怪了,就笑嘻嘻的说道,“人说从前有个公治长,听得懂鸟语,我想着必然是说笑,怎么会有那样的稀奇事。如今看
来,孔公子也懂得么?”
孔砚神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才说,“我若听得懂鸟语,还用这样辛苦的去找么?我想要找谁,自然是手到擒来。
怀能干笑一下,赶忙附和道,“说得倒也是。”
那老婆婆又端上来一叠盐水毛豆,他笑嘻嘻的剥着吃,一面把碟子朝孔砚推了过去,说,“一起吃。”
怀能的话音还未落,那碟子里的毛豆竟然动了起来,转眼便化做了许多条暗青色的细蛇,霎时间就缠紧了他的手指,一面飞快
的朝他手臂上攀爬着。怀能的脸色都变了,叫了一声,就慌乱无比的甩着手。
那碟子里爬出的细蛇越来越多,竟然已经缠满了怀能的双臂,每一条都高高的抬起了脑袋,朝他的胸口和咽喉处吐着信子。
怀能看着眼前那副骇人的景象,心里又惊又怕,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的定在那里,动也不不敢再动分毫了。
那时孔砚却突然伸手出来,抓住了他怀中的那串佛珠,怀能这才回过神来,也赶忙去抓住那串佛珠,想着,我命休矣!师父救
我!
说时迟那时快,怀能胸前顿时亮起无数道金光,那些青蛇便被金光斩成了千万段,一截截的掉落在了地上,仍旧化为许多颗的
青豆。
怀能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有余悸的看向了孔砚,却发现那个人原本抓着佛珠的手上满是鲜血。
怀能哆嗦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却不说破,只是讪讪的说道,“刚,刚才那都是妖怪啊!”
孔砚略略的点了点头,拿巾子随意的擦了擦手,才问他说,“你得罪了谁么?”
怀能慌忙的摇头,说,“我四处化化缘罢了,又能得罪谁?”
可等他再看向四周,那桌边哪里还有那老婆婆的踪迹?
天色已近黄昏,地上的沙土都被吹了起来,这风里带着一阵儿腥气,让人几欲作呕。
风沙一大,不只把那来去的路隐住了,就连他们方才喝茶的茶棚也瞧不见了。
那只雪团似的鸟儿突然在孔砚的肩膀上啾啾的叫个不停。
孔砚脸一沈,扯住了他同他飞快的说道,“你会不会法术?快些使出来!那妖怪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怀能经过方才的那一场,已是心慌意乱,被孔砚这么一吼,仿佛才如梦初醒,慌忙从颈中摘下那一串佛珠来摆在地上,说,“
进来!”
那串佛珠摆开了也没多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几乎脸贴着脸才能站下,怀能心中原本就有些怕那孔砚,不想两人又离得这
样近,呼吸之间,实在不免为难。
他们两个站在那串佛珠里,只觉得好像被一层纱遮住了似的,外面那风越卷越厉害,可却总也冲不破那层纱。
久而久之,那怪风终于远去了。
怀能松了口气,拭了拭汗,这才将那串佛珠拾起,小心的在袖子上蹭了蹭,仍旧戴在颈上。
风沙散去,那茶棚里里的众人都神情恍惚,似乎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些什么。怀能瞧着那两匹拴着的马仍在,心里真说不出究
竟是悲还是喜了。
“这是怎么回事?”孔砚稍稍的抬了抬下巴,简略的问道。
怀能摸了摸头,倒也没有隐瞒,就说,“是方丈给我护身的。他说我生来就招鬼怪,所以拿了这个给我护身保命。”
孔砚似乎有些不信,就说,“万佛寺的方丈?”
怀能急急忙忙的点着头。
孔砚冷笑着问他,“你是出来捉妖的么?”
怀能嘿嘿一笑,就说,“我倒是想。”
他又说,“我师兄师弟都要我千万别去收妖,就怕我引来更多的妖怪。”
孔砚略一沉吟,就说,“你拿好那佛珠罢。”
怀能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问说,“孔公子,你以前见过妖怪么?”
孔砚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才说,“见过的,怎么?”
怀能便有些感慨,就说,“妖怪便是这样么?师兄们都说我招鬼怪,可我从来都没瞧见过那些鬼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孔砚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是他们不想你看见。”
09.
怀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孔砚见他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情,便知道他还糊涂着,皱了皱眉,才说,“凡间之人,若非生有异能,是见不着妖怪的。譬如那
青眼者白日可见妖,白眼者可见鬼。”
怀能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孔砚不解的同他说道,“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敢出来行走。”
怀能干笑了两声,说,“既然如此,那妖怪特特的在我们面前现出形来,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
孔砚不耐烦的说道,“你方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那妖怪的本相,还未可知呢。”
怀能想起临行之前方丈嘱咐过他的话,忍不住咦了一声,孔砚瞥他一眼,突然问他,“你看得出来这次来的东西是什么来头么
?”
怀能挠了挠脑袋,说,“瞧不出来。”
孔砚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了,不过神情之中那种鄙夷还是教他很不舒服。
怀能也知道这人必然非同寻常,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孔公子,你既然这样嫌弃我,那怎么不放我走?”
孔砚眼皮都不抬一下,不急不慢的说道,“你想走?”
怀能顿时两眼放光,凑了上去,笑嘻嘻的说,“是呀。孔公子要我这么一个无用的人做什么?”
孔砚微微的点了点头,冷声的说道,“你若死了,我便放你走。”
怀能倒吸了一口凉气,咳嗽了两声,才说,“那我还是跟着您罢,就是给您老添麻烦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孔砚懒得再搭理他,也不同他多说,两人翻身上马,一路朝南行去。
怀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么着急的赶路,披星戴月的,歇脚的时候少得可怜,好几次他骑在马上昏昏欲睡,险些儿
摔下马去,若不是孔砚眼明手快扯他一把,只怕他的脑壳都要被马蹄踏烂了。
那一晚孔砚寻了个落脚之处,怀能心中欣喜,想这人毕竟还不算太坏。他先要了碗热茶喝,就见孔砚在袖中摸索,然后将一粒
还没有指甲盖大小的红果放在他的眼前,简单的说道,“这能解断肠草的毒。”
怀能有些傻眼,看着那粒红果,心里又惊又喜,想我冤枉这人了,就红着脸咳嗽了两声,说,“多谢孔公子了。”
孔砚也抿了口热茶,然后才又不紧不慢的说道,“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再给你些,不然过两日发作起来,怕要耽误行程。”
怀能僵了一下,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那断肠草之说不是吓唬人的,竟然还要发作。
孔砚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伸手去他怀里,捉住了那串佛珠,扯了出来。
怀能抖了一下,也抓紧了佛珠,孔砚眯着眼睛瞧他,怀能尴尬的迎了上去,赔着笑说道,“方丈还有师兄都嘱咐我,说这佛珠
千万不可离手,不然就了不得了。”
孔砚的目光变得深沉,怀能也不敢使劲儿,生怕孔砚发起怒来,会把佛珠拽断了。
孔砚静了一会儿没说话,看看那佛珠,又看看他,那逼人的目光让怀能不敢直视,于是便心虚的低下了头。
怀能心里已经隐约的知晓这人绝非凡人,也知道这一次似乎真是惹上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可那断肠草怕是真的已经在他肚子
里了,若是他偷偷逃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寺里去见方丈老人家。
孔砚松开手,那串佛珠落了下来,怀能心里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孔砚问他,“你一点法术也不会?”
怀能本来还想摇头,只是看那人阴沉的眼神,也不敢再扯谎,便老实说道,“学过些,可没使过,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孔砚脸色微微一变,又问他,“那你会收妖?”
怀能哭笑不得,“我若是有半分收妖的本事,早就挣够了银钱回寺里去了,还用化缘化得这样辛苦?”
孔砚盯着他胸前挂着的佛珠看了半晌,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只是这人的笑倒有些邪气,看得怀能一阵儿心惊,戒心大起,连
忙问道,“怎么?”
孔砚的神情有些阴冷,用力的捏住了他的肩膀,却在他耳边劝诱般的说道,“这样罢,你根骨倒也不错,我来教你。”
怀能做梦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胡乱的说道,“这怎么敢当?”
10.
孔砚瞥他一眼,只说,“你这和尚,胆子倒越发的大了。”
怀能便有些心惊,连忙说道,“既然孔公子有心,那小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生来鲁钝,怕是不能领略其中的精妙,那时
还望您多担待着些。”
孔砚好笑了起来,说,“我若是教,自然要你学得会,不然留你何用?”
怀能又怎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到底怕死,便心里苦叹,怎么偏偏教我遇上这样一个人。
依照孔砚的意思,就是要去瞧那道士施法过的人家了。
怀能如今性命攥在这人的手里,按说本该老实的跟着便是,他却偏偏还要多嘴,说,“哪里那么多的神怪之事?怕是那家女儿
不愿嫁,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来。”
孔砚不耐烦,说,“是真是假,去瞧了才知道。”
怀能还欲劝说,却灵光一闪,问道,“哎...难道那道士,便是孔公子要寻的人了?”
孔砚望了他一眼,说,“你问得太多了。”
怀能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却说,“偏偏公子愿意同我说。”
孔砚不怒反笑,只是那眼底的笑意却十分的耐人寻味。孔砚慢慢的问他道,“此话怎讲?”
怀能陪着他笑,笑完了才说,“就算是只狗,也得有个影儿,才能朝着吠是不是?”
孔砚目光霎时变得锐利,可凝神看了他半晌,才说,“法师倒是肯自降身份。”
怀能听不出他的喜怒,可听他叫自己法师,便大着胆子又说道,“孔公子,我知道你如今是有难处,不然也不会我这样的人一
路。只是将心比心,若是我护得你一路周全,你好歹留我一条命如何?”
他知道孔砚大约是个妖怪,也知道这妖怪怕是吃了什么苦头,眼下或许没什么妖力,不然也不能对他用断肠草。
孔砚看着他,眼中似有惊奇,大约是觉着他可笑,却没有发作,只是问他,“你凭什么?”
怀能被他问得半个字都答不出,咳嗽了两声,才勉强的说道,“孔公子问得好,这话原不该我说。”
说到底,他的命还是抓在孔砚手里的,不是么?
孔砚点了点头,算是不再追究了。
河对面的村子叫做蔡庄,两人去河边寻了个艄公,慢慢的坐在船上渡了过去。怀能原是北地之人,一上来就忙着扶船,哪里还
有心思想别的。倒是孔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笑,去同那梢公说起话来。
等怀能坐稳,再去细细的听来,说的果然是那道士的事。
说那女变男之事都已经闹上了公堂,县里都验得分明了,偏偏遇上那道士,竟然当场就作起法来,竟然还了两家一个娇俏俏的
好女儿。
孔砚听那艄公说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断,微微的笑着。
怀能见他神态之中没有丝毫的狠厉和冰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心里诧异不已。孔砚见他频频的望向自己,目光里又是惊奇又
是疑惑,心里便不快之极,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等到了无人之处,才瞥着他问道,“你的眼珠子不想要了是么?
”
怀能失笑起来,忍不住就说,“孔公子,我还怕是你鬼上身哩,幸好没有。”
孔砚哦了一声,突然朝他伸出手来,他吓得闭了眼,嘴里胡乱的告饶道,“孔公子,我胡说哩。”
孔砚的指尖抵在了他的眼皮上,稍微的用了点力,怀能大叫了起来,心慌意乱的喊道,“孔公子!”
他声音里有哀求之意,听起来实在有些可怜。孔砚停住了,却没有挪开。
指尖处传来丝丝的凉意,眼皮上仿佛落了雪片一样,怀能心口一颤,竟然想着,这人的手怎么这样凉。
怀能伸手松松的托住孔砚的腕子,小心翼翼的挪开,然后才慢慢的睁开了眼。
孔砚甩开他,冷笑一声,说,“怎么,我难道就装不得好人?”
怀能愣了一下,望他两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艄公唤两人下船时,孔砚走在前面,怀能牵着马跟在他身后,心里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看着孤零零的,倒有些可怜。
怀能有心想要喊孔砚等上一等,却开不了口,只好闭着嘴巴望着那人,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憋闷。
11.
若只是个妖怪却也罢了,却化得同人一般无二,也会笑,也会怒,不由得就把他当作了人一般罢。
怕是在庙里热闹惯了,怎么遇着个妖怪化的家伙也要与他热络起来?
怀能瞧着孔砚,暗暗的苦笑着,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蔡庄里寻了一户人家投宿,只说孔砚是他俗家的表兄,倒也无人生疑。他又偷偷的朝人家手里塞了些钱,两人便住了
下来。
打听起那被雷劈中的女孩儿,如今倒是四邻都交口称赞,说少见的能干。
孔砚自个儿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却不大好看,怀能问了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翻墙入宅,亲自去打探了一番。可惜那女子身
上并无半点邪气,也不象妖魔作祟过的样子。
怀能哪里想到这人会去翻墙,只看他那张俊秀的面孔,心里到底还是不信的。
孔砚哪里知道他想什么,关上门后,便在灯下解开衣裳,慢慢的将那药草嚼烂,再敷于伤口之上。
怀能见他身前身后遍布着伤口,有新有旧,有深有浅,油灯下乍一看去,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怀能摸着佛珠,一面默默念经,一面忍不住就想,寻常的妖怪,哪里会受这样多的伤。
孔砚见他一副老僧入定般的神情,不免好笑,也不披衣,故意走到他面前同他说话,斯条慢理的问他道,“那一日在关帝庙里
,你一直都在后面瞧着是不是?”
怀能看着这人衣裳也不穿,又离得这样近,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连说道,“没有没有,他们摁着你的时候,我正瞧着我的那只
鸡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