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慢慢的咬着吃。
那火光一跳一跳的,映在那人的脸上,俊秀之中,又带着几分英气,他心想,这人不睁眼的话,倒也不象个恶人了。
心里这样想着,那人竟然就抬起了眼来,突然问他说,“你叫什么?”
他出了一身冷汗,有些心虚的答道,“怀能。
那男子眉毛一挑,把手在剑柄上用力一按,他吓得便立刻说道,“我俗家姓花名叫琵琶只因我娘生产那夜梦到天女送了一把琵
琶入怀所以给我取名叫琵琶……”
“行了!”那男子似乎颇为头痛,便又拿起一株草来恨恨的嚼着,面色也越发的阴沉不善了。
怀能就拿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冷汗,只觉得这人怎么就这么的吓人呢。
他见那男子不再言语,就偷偷摸摸的把那火堆里的荷叶包取了出来,结果被烫得险些叫了出来。那荷叶包着的鸡腿焦得也不算
厉害,他又惋惜,又庆幸,便慢慢的喝着水,一边咬着吃了下去,吃到了最后,险些把那骨头也吞下肚去,这才心满意足的长
叹了一口气。
那人也不管他,吃了些野果,夜里就手握着那佩剑睡了。他吃完了那鸡腿,也是又困又累,想睡得不得了,心想一旁还拴有马
匹,少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他不过睡上片刻,然后便偷偷爬起来走人。反正这人也精神了许多,不必他再多事了。
结果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他惊了一跳,爬起来四处一看,那人正嚼了药草在腿上的伤口处一点点的摸着,然后撕了衣裳把
伤处绑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左望右望,指望着眼前所见着的不过是一场梦,可看了半天,这还是山里,眼前的这人也好端端的还在,他就
讪讪的开口问道,“你好些了?”
那人瞥他一眼,并不回答,只问,“老实同我说,你是北地之人罢?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怀能见这人举止多有怪异,便多了个心眼,半真半假的说道,“小僧是万佛寺和尚,法名怀能。小僧庙里要塑菩萨罗汉像,如
今出来化罗汉五百尊,铜佛菩萨三尊。我一路走来,就到了这里,只说一路化缘,求人布施。”
那人略略的打量了他两眼,没再继续追问了。
怀能见他大约是没有生疑,心里也松了口气。
那时正是清晨,那只一团雪白的鸟儿仍旧落在那男子的肩上,歪着小脑袋瞧着他,那模样倒也可爱,他正在心里暗暗称奇,却
不防那鸟儿突然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打了他鼻子一下。他捂着脸,气苦的心想,我又不是道士,你打我鼻子做什么!
05.
那人冷冷的看了那只鸟儿一眼,那只鸟儿竟好像懂事似的,低着头,不敢抬起。
怀能眼看这人精神大好,刚要起身告辞,只觉得腿脚发麻,软在了那里。那人明明也瞧见了,却不当回事儿似的,慢慢的说道
,“我昨夜在你那荷叶包里放了断肠草。”
怀能哀叫一声,就说,“这位仁兄,我和你有什么仇,你好端端的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可他看那人脸色不好,就老实的闭了嘴,半晌才又低声下气的问道,“那什么断肠草吃不死人罢?”
那人脸微微一沈,就不悦的说道,“那你可以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死不死人。”
怀能心说,这生死之事,哪里能拿来开玩笑的。倘若我真的死了,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人来给我收尸,我也未免太过可怜了
罢。
那人仿佛施舍一般的对他说道,“你也可以跟在我身旁,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七日替你服一次解药,让那断肠草的
药效不至于发作起来。”
怀能心里不住的叫苦,就说,“小僧拙笨,不堪使唤,您……”
那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就说,“那你滚罢。”
“那这断肠草……”他满怀期望的望着那人,眼巴巴的等着那人放过了他。
那男子绑好了伤口,冷笑一声,扶着剑站了起来,轻蔑的说,“关我什么事?”
他慌忙的上去搀扶,口里就笑嘻嘻的说,“小僧虽然拙笨,可好歹也能顶个人用,如今就任凭公子您使唤了。”
那男子起身去牵马,这就要上路的意思了,他只好也跟着去牵,一面随口问道,“只是不知公子姓什么叫什么?”
那男子瞥他一眼,就翻身上马,也看不出来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只听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没名字。”
怀能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禁不住就反问了一句,“没,没名字?”
他在心里说,难不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可转念又一想,就算是个无父无母的,长得这么大,怎么能没个名字。就算这人是不愿说,也该随意编个名字出来。
这人的脾气倒是奇怪了。
“可我得叫你什么呢?”怀能也不死心,就又问了,“你难道就真没个名字么?别人可都怎么称呼你呢?”
那人极为不耐的瞪着他,大约是嫌他话多,他只好闭嘴。可他天性如此,耐不住丝毫的寂寞,忍耐不过片刻,就自言自语的说
道,“难道是个仙人不成?”
那人一脸的阴沉,看起来就象是要发作的模样,他一抬手,先遮住了脸,那人冷哼一声,收回了手,想来也是知道他的本性也
就如此了。
怀能却想,只怕这人身上的伤还未好,所以才不和他动手。
那人略一思索,就说,“我……该姓孔……”
怀能立刻笑嘻嘻的接道,“好啊,这可是圣人的姓。”
那人阴沉沈的瞪了他一眼,他就嘿嘿的笑着,说,“孔公子,莫怪,莫怪。只是话怎么说一半,您的名字哪?”
那人想了想,就不耐烦了起来,索性就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怀能心说,这人若是不愿意告诉他,随便编一个也成,却这样和他说,倒也有意思。他这人原本就是顺竿往上爬的性子,又打
从心眼儿里觉得这人的脾气太坏,就咳嗽了两声,脱口而出道,“那就叫孔厌罢。”
那人瞥他一眼,斯条慢理的说道,“哪个厌字?”
怀能慌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说,“两个火的那个炎?要不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安的那个晏?意思都是好的。”他看那人面沈
如水,就又着忙的补了一句,“不然咱们两个一起走,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难免会起疑的。”
那人手扯着缰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把脸一沈,就说,“就砚台的那个砚字罢。”
怀能看这人的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就应说,“这个意思也好啊。”
那人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握着缰绳的拳头也紧紧的攥起,好像十分的恼恨一般。
怀能如今迫于无奈,不得不跟着这人,暗地里却自己给自己宽心,只说跟着这人就跟着罢,朝哪里走都一样,不过正事拖上一
拖罢了,总好过丢了性命。
06.
他们两人就这样骑着马,一路朝北走去。
怀能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要去哪里,心里奇怪,不免就问出了口,孔砚只说是为了寻个道士,也不肯同他多说。
怀能虽然有些怕他,却还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忍不住就要同这人搭话,也不管那是真是假的断肠草还在他肚子里。
他摸了摸下巴,很是好奇的问道,“也不知是个什么道士?还要人巴巴的寻?”
孔砚的口气便不太好了,冷冷的说道,“干你什么事?”
他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啧啧的说道,“怎么不干我事?放着我这样俊俏的小和尚在一旁,你还找道士做什么?孔公子要怎
样?只要说来,诵经念忏,说因果,谈佛法,小和尚我件件皆能,样样都行。”
孔砚斜他一眼,问他,“你能帮着驱魔辟邪么?”
他张开的嘴巴便合不上了,很是费劲儿的干笑了两声,然后才说,“我看公子也是好好的,哪里就要驱什么魔辟什么邪?”
这可真不是玩笑话,驱魔辟邪,可凭得是真本事,哪里是耍耍嘴皮子就糊弄得过去的事?
孔砚也不说话,就捉紧了那剑,使那剑身打他。他一面躲避,一面在口里慌忙的叫道,“打和尚的不算做好汉。”孔砚冷笑了
一声,就很是不屑的说道,“吃得满嘴流油,你算什么和尚?”
怀能慌忙的摸了摸嘴巴,哪里有什么,他就有些羞恼,想自己明明擦得很是认真。
孔砚冷笑一声,懒得再搭理他。
怀能见这人一副瞧他不起的神情,心里就颇有些郁结,他摸摸怀里的佛珠,翻了翻眼睛,忍不住又多嘴起来,说,“驱魔辟邪
,我是不懂。可这人若不做亏心事,鬼怪再难上门的,孔公子……你说是不是?”
孔砚突然停了下来,骑在那马上望住了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说,“你生来就这样多的话?”
怀能瞧着孔砚的神情,不知怎的,就觉得这人手里若是有根银针在,只怕早就把他的嘴缝起来了。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孔砚点了点头,口气淡淡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的说道,“你这和尚,以为我不会把你怎样是不是?”
孔砚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他,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赔着笑脸勉强的说道,“孔公子,你可不要吓唬我。”
孔砚脸色一沈,冷笑道,“吓唬你?你这满口胡言的和尚,等过几日发作时,先尝尝那断肠草的滋味罢。”
怀能僵了一下,不敢再多嘴了。
他们两个行在路上,半天也没有一句话,闷得怀能不轻。他偷偷瞥去,看孔砚虽然端坐马上,心思却不在路途之上,仿佛想着
什么事,眉头深锁,一副烦心不已的模样。
这一路上那雪团一般的鸟儿都不远不近的跟着,怀能一向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老实了不过半日,便又忍不住要与孔砚搭话。
只是不敢太过,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那鸟儿一路跟着,倒有意思。”
孔砚鄙夷的看着他,说,“那是我养的鸟儿。”
怀能见他回话,心中大喜,立刻问道,“昨日里那些人便是抢了这只鸟儿么?”
孔砚便有了怒色,冷声说道,“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些什么货色,也配养一抹青?”
怀能开始见这人发怒,心里犯了嘀咕,等听完那人的话,就在心里暗笑,想,一抹青?原来这鸟儿还有个正经名字。
怀能心里又想,这养个鸟儿,还要看看配与不配?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这么些的毛病。
怀能想起昨日里那庙中横死的两人,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就问孔砚,“那死了的两人,不得……见官么。”
怀能其实想说,你就不怕官府的人来拿你么?
孔砚冷冷说道,“他们自找的。”
怀能按着胸前的那串佛珠,苦着一张脸,心说,是了,原来我也是自找的。
孔砚瞧见了他手里扯住的那串佛珠,眯了眯眼,仿佛不经意般的说道,“你这串珠子倒好看,哪里得来的?”
怀能老实说道,“是方丈给的。”
孔砚又看了他一眼,才说,“你那方丈真是不识人,平白的糟蹋了好东西。”
怀能笑笑,不以为意。他自小便在寺中,从来都不如诸位师兄,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在他眼中,那些原不是最要紧的。
07.
孔砚皱了皱眉,有些厌憎的望着他,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也不比别人少些什么,怎么没
有一点儿出息?”
怀能有些惊讶,忍不住笑着说道,“我不过是个出家人而已。依孔公子之见,出家人要怎样才算得上有些出息?”
孔砚眼角一抬,冷冷的看着他,说,“但凡有些出息的,便不会跟着我来。”
怀能忍不住就在心里说道,明明是你拿了剑抵着我的脖子逼我来的,只是却不敢出声抱怨。
孔砚心里似乎有事,只是一刻不停的朝前赶,怀能跟着孔砚一直走了大半天,他又不惯骑马,一路走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恨
不能躺在地上装死人才好。
等他们出了山,怀能远远的看着了个茶铺,只觉得喉咙都在冒烟,就开口哀求道,“好歹喝口茶罢?我实在是要死了。”
孔砚虽然恼火,却没有拒绝,等到了那里,果然翻身下马,停在了路边,怀能拴好了马匹,就心急的走进那茶棚里去讨茶吃。
那看茶棚的老婆婆一瞧见他们两个,就连连的赞道,“好俊的小和尚,好气派的公子哥儿。”
怀能听前一句,还暗自得意,听了后一句,脸都黑了,心想这人身上带着伤,又在山野里滚了一宿,也不知道气派个什么劲儿
。
不过怀能也实在是渴得厉害了,等老婆婆把茶碗刚端到他的面前,他就迫不及待的双手接过,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下去。
孔砚见他不消片刻就喝干了一碗,伸手又要第二碗,便有些嫌恶的扫了他一眼,问他,“没噎着?”
结果怀能差点儿真的噎住了。
老婆婆笑嘻嘻的望着怀能,说,“哎呀,这位小施主,幸好这是凉茶,不然可不烫坏了你?”
孔砚端起那茶碗看了看,又不快的放下了。
怀能有些忐忑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
孔砚瞥他一眼,说,“你又不喝了?”
怀能慌忙的笑着,说,“方才是润喉,如今才要细细的品哩!”
孔砚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一时半刻品不够的话,要不要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慢慢的浸着?”
怀能打了个冷战,打从心地冒出来一股恶寒。
孔砚见他不答,就冷哼了一声。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小声的说道,“马上,马上就喝完了。”
等怀能喝完了,从怀里摸出两个钱来放在茶碗旁,孔砚起身要走,他连忙开口说道,“我们如今去哪里?不如先歇歇再说罢?
再说这马也要喂些草料才成啊?”
孔砚斜眼看着他,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看得他一抖,只觉得自己不明不白的就矮了下去。
孔砚略一思索,仍旧坐了下来,就说,“你先去问她,这附近最近出过什么奇怪事,有没有哪家请过道士的?”
怀能苦着脸,就说,“我一个和尚,去打听人家请不请道士,……还是你去问罢?”
孔砚微微一笑,手指轻轻的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怀能打了个激灵,慌忙的站了起来。
怀能将桌上的那几个钱抓在手中,客客气气的递给了那老婆婆,又厚着脸皮凑了过去,朝那阿婆打听了起来。
不想竟然真被孔砚说中。
那老婆婆说河对面有一家有个女儿,要嫁一个富人家的傻瓜儿子,出嫁前一天有天雷落下,那女儿被雷击中,竟化成了男儿身
。
两家为了此事争吵不休,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被那富人家请了去,当场施法,仍旧把一个好女儿送上了花轿。
怀能一听,也惊诧不已,又打听了半天,只听说那道士留着山羊胡子,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身旁跟着个小道童,倒是俊秀非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