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仇眉目陡然一紧,“来人!拖下去!关起来!”
“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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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靖仇大惊,没想到被这老家伙摆了一道,这老头一步一步运筹规划的功力,让凌靖仇自叹弗如,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登
基的秘密的?
这老东西要是不回京城,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人在千里之外的云庐尸山,和一群尸体一起,整天盘算着京城的动静,凌靖
仇想着想着,后背突然起了一层薄汗,他当刑多年,头一回感到有怕的时候。
看来让他见了莫芋就得灭口,只是这老东西,会不会在哪留下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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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让凌靖仇没想到的是,莫老爹还没见到莫芜,就出了乱子。
乱子出在一个侍卫身上。
孙回春将莫芋送到宫门时,就因急事离去,交代一个皇宫侍卫护送莫芋回王府,这侍卫本是在禁军里当职,后来新皇上任,凌
靖仇撤换了皇宫里的军队势力,他便同解散的部分禁军一起分配到皇宫守门,眼下赶着马车,护送着起莫芋回府来。
“我说小兄弟,你怎么扮成太监入宫啊,幸好你有牌子,你要就这么闯进去,可是要杀头的。”这侍卫老兄颇为热情,赶车太
闷,跟莫芋拉起家常来。
“啊,牌子是孙大人的,他带我进去为皇上看病,但我不是宫里人,他为了图方便就把我打扮成小太监了。”莫芋眼珠一转,
突然想从这侍卫口里套套话来。
“我就说小兄弟眉目清丽的,哪像是宫里那些太监……”
“嘿嘿,我是百里王府的下人。”
“对了,你给皇上看病,皇上什么病啊?”
“呃……”莫芋一时语塞,这侍卫是健谈,但是不是也太健谈了?“皇上……皇上食欲不振!劳累过度!我……我有家传按摩
法,特为皇上按摩解乏!”
那侍卫叹一口气,接茬道,“这么说国事很繁重啊皇上费心的,如此年轻,就已不堪重负……”
“那想必是很大的事吧,呃,听说有桩盐漕大案……”
“长江盐案?哦!那是老案子了!”
莫芋一喜,“大哥也听说了?”
“那是,我是老兵么,”那侍卫咂咂嘴,“不过盐案不是已经结了么?去年先皇就已经绞杀了全部盐案余孽,都是公开问斩,
拖到菜市场杀头的。”
莫芋脑中一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急忙掀开帘子一把扒过那侍卫,“什么!都斩了!”
侍卫吓一跳,“是、是啊。”
莫芋脸色苍白,抖着嘴唇问道,“一个不留?”
“哎你这小哥说的,朝廷办事,哪还能有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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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芋听得天旋地转,扶着车沿才没掉下去,一路呆坐在车内,眼前全是白花花的光,也不知道哭,至侍卫将他安全送回百里王
府时,他还未回神,那侍卫当兵当得粗枝大叶,看他脸色不对,问道,“小哥儿,病了么?我扶你下来。”
莫芋摇摇头,径直跳下车,腿软得差点跌倒,侍卫驾车回宫复命,他扶着墙慢慢往府里走。
百里巽风这日回来的早,正抱着雨儿坐在大厅里吃糖葫芦,雨儿快满一岁了,剥点山楂上的糖衣薄片给她能吃的津津有味。莫
芋这么踉跄着进来,同他父女二人撞个正着。百里巽风见他一身太监打扮,顿时明白是去宫里,不禁有些火冒三丈,他叫来管
家问道,“你说他出去了,就是这么出去的吗?出去见得谁,需要这副打扮!”
管家也是好心关了桩闲事,哪知给自己找来一顿骂,他有些可怜地看向莫芋,对方竟然毫无反应,像失了魂一般自进来之后就
一直站着,既不坐也不喝茶,眼神飘忽不定,管家吓一跳:怎么王妃去趟皇宫,成了这副样子?
“巽风……巽风……”莫芋就那样站着,有气无力地念了两声,百里巽风懒得理他,继续抱着雨儿喂糖葫芦,莫芋惨淡一笑,
眼前一黑便彻底昏了过去。
“芋儿!”百里巽风一惊,赶忙把小的交给管家,过去抱大的,只见莫芋虽是昏迷,但闭着眼泪水也一直往外流,百里巽风看
他这样又心疼又生气,最憋闷的是确定他去见了凌靖仇,却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眼下也只好将莫芋抱回房,等醒后再问了
。
莫芋醒了之后一言不发,卧在床上一个劲流泪,百里巽风百般问他他毫无反应,逼得最后都冲他大喊,“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他也像失聪一般,两眼发直看帐顶,百里巽风没辙,把雨儿抱过来放他床上,雨儿爬来爬去爬到他身边,用小手摸他的脸
,呀呀叫着“娘亲”,莫芋看见孩子,再也忍不住,抱着雨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百里巽风见他这样也是难受,但不好说什么,只干坐在床边陪着,莫芋哭了一通,大约是好过了些,心绪没有那么激动,也能
开口跟百里巽风说句话了。
“我爹死了,你知道么?”他才哭过的嗓子,带着喑哑而悲伤的腔调问向自己,百里巽风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作答。
看他态度莫芋便知了一二,他也不多说,只问,“若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百里巽风有些惭愧,“你当时怀着雨儿……我怕——”
“怕什么?”莫芋接过他的话,“怕你们百里家的骨血有闪失么?”
他这句话问得让百里巽风哑口无言,百里巽风气他这时候钻牛角尖,却又无从反驳,莫芋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二月半。”
“二月半……呵,二月半……”莫芋轻拍着雨儿,口中喃喃自语,“二月半的时候雨儿才有了……”孩子在他怀里困得直打哈
欠,不一会儿便闭上眼睛,莫芋将他轻轻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这才看了百里巽风一眼,两人换到书房说话。
莫芋一路径直朝书房走去,百里巽风在后跟着,心里悬的上下打鼓,他倒不是要瞒莫芋一辈子,但也没打算在这么匆忙的情况
下让他知道。才到书房,莫芋便叹道“从头说起吧,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巽风沉思片刻,道“前年秋旱的时候,长江的匪患严重,先皇一怒下下令清剿匪寇,连带牢里的余党,也一个不留杀干净
。”
莫芋听到那“杀干净”三个字,心疼得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他撑着桌角,“你那时候就得到消息了么?”
“我那时在朝上亲耳听见圣旨御传的。”
莫芋点点头,“所以那时你在江阴,是去清剿残匪的?”
百里巽风一愣,有些诧异道,“芋儿?”
“你不用瞒我,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那时骗我说去塞外,却无缘无故出现在南方,都说匪患严重了,自然是
去剿匪的。这事你不解释,不代表我不会想,我一直等你开口,但假如你永远不说,我也永不过问。”
百里巽风叹他冰雪聪明,又惜他过慧必伤,他问道,“你怪不怪我瞒着你,又原不原谅我?”
莫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也莫要为难我。”
百里巽风黯然点点头,接着道,“那时离你爹的大限只有三个月,我身在千里之外,力所不逮……”
莫芋长叹一口气,“别说这个话,你身不由己,我也不怪不着你。皇上下的圣旨,是天命,天命难违啊……”
百里巽风听他口气萧条,满有悲绝之感,禁不住上前正欲安慰一番,不料莫芋回过头来定定看他,“但我要问你,我爹大刑之
日,你为何要瞒我,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那是我爹!我爹啊!”他声调渐高,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那一声声爹喊得
悲怆,叫百里巽风听得心痛惭愧各种感情绞在心里,一时也是不好过。
“芋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啊……爹……”莫芋顺着桌子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啜泣。
若你知道,必是比现在伤心难过百倍,我心疼你,心疼你肚子的孩子啊。百里巽风隐忍蹙眉,心里的话梗在喉头,想了想还是
咽了下去。
这种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莫老爹不会死而复生,芋儿还是这么伤心。
百里巽风陪莫芋在书房又哭了一通,过后莫芋问起他爹的坟在何处,这点百里巽风细心,当时便疏通了关系,让家仆收殓莫老
爹的遗体,葬在城郊一处好的风水山上。第二日莫芋便去坟山拜祭父亲,看着碑上大大的“慈父”二字,当即悲从中来,想起
父亲从小养育自己的种种,哭得不能自已,又见碑脚处落款的“孝子莫芋莫芜”时,想起弟弟依然杳无音讯,心里更是伤感凄
凉。
百里王爷害他一家家破人亡,他还给人家儿子为妻生子,莫芋跪在父亲的坟前闭眼,任两行清泪肆意流下,自己这个儿子当得
大不孝,父亲在九泉之下不知道会不会原谅自己。
第五十三章
这件事便当一场飞来风波,就此完结不提。两人都将态度刻意压平静,不想再度横生波澜.人死不能复生,莫芋没理由为此就同
百里巽风分道扬镳,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雨儿,都已经落地生根,再想为情仇或扬刀或抽身,已是唱本里的戏词——不大可能了
。
但终究不可能与往昔相提并论,莫芋这几日略微拘谨,百里巽风当他情绪难缓过来,便由他去。只是夜里同睡一张床时,不太
自然罢了。
“芋儿,”百里巽风伸手捞他,他俩通常只盖一张被,冬天相依取暖,也不太冷,但这几日莫芋与他明显隔段距离,早早一个
人偎在床里面,床面宽大,百里巽风往上一躺就觉得两边空旷,平日在手边的那个人不知道睡到那个角落里,被子再大也盖不
到那里去。
“芋儿过来,小心着凉。”百里巽风知他心事,但不说破,只好从旁提醒。莫芋往中间挪半寸,又不动了。百里巽风干脆长臂
一伸,将人直接揽过来,两人身体紧贴,百里巽风试到莫芋冰凉的脚,不由埋怨道,“怎么冷成这样,还不知道盖好被子,存
心要得病是么?”
莫芋背对他没动静,估计话是听进去了,但不想说什么,任由百里巽风抱着他,将脚缠上,顿时那火炉的热度传过来,身上没
那么冰了,百里巽风捋捋他的发,将手扣在他胸前道,“睡吧。”
莫芋闭上眼睛,梦里是老爹没有表情的脸,眼珠子直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一早百里巽风起来时莫芋还没醒,但摇篮的小东西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咕噜噜直转,百里巽风给她穿衣梳头,再戴上
丝绒的虎头帽,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就诞生了。说起来雨儿确实要同爹亲一些,这种情况体现在尤其是当百里巽风同莫芋两
人站在她眼前以供选择的时候,他通常会要爹爹伺候她,至于娘——抱她也抱得不舒服,喂饭没有耐心,无非是脸很好摸,她
喜欢在娘的嘴巴鼻子耳朵各处摸且一摸再摸,但这种行为显然是莫芋所不喜欢的,于是她通常得到的回应是莫芋张着嘴巴,追
着她在他脸上肆意的小手紧咬不放。
他父女俩静悄悄出房去,躺在床上的莫芋慢慢睁开眼睛,窗外日光渐亮,莫芋眯眯眼,有些恍惚,他接受莫老爹已走的事实,
但是接下来爹留下的问题,比如那张藏宝图,要怎么解决?
莫芋之前闭口不提藏宝图的问题,是因为他相信爹爹终有一日会得自由,而那时他身上所隐藏的秘密都交由他爹自己解决,比
如那张图和盐案以及其他不为人知的人事纠缠,但就莫芋自己而言,他是决计不想插手的。但如今他爹已死,那张图要怎么办
?真的可以放在百里王府一辈子么?若能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就怕有人来夺。
这日百里巽风于兵部收到一封信函,此函匿名而寄不知出处,只在封头上写明荣威将军百里巽风亲启,百里巽风还以为是军事
机要,谁知打开来看一张大纸上只有数个蝇头小字,写着“遗物有诈”,他先是不以为然随手揉团丢到地上,但随后觉得不对
,捡起来再看,才发现此话说得似乎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百里巽风立即回府,他见到管家问道,“我爹死前拿的那张图纸是什么?”
管家一头雾水,“小人不知。”
“那现在那张图纸放到哪儿去了?”他一问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在意过这件事。
“呃,这个,一直是王妃在保管。”
百里巽风又去找莫芋,莫芋正抱着雨儿在书房里找书看,孩子在他怀里一直不老实,害得他好半天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书。
“芋儿!”百里巽风推门而入,“我爹留下的那张图纸呢?”
他急匆匆的样子把莫芋吓了一跳,好半天摸不着头脑,“什么图纸?”
“我爹死前,拿着的那张图,上面画有一些很奇怪的几何图案。”
“呃,在、在……”莫芋没想到他冷不丁问起这个,一时没准备,竟答不上来。
“怎么了?放哪儿呢?管家说一直是你在保管。”百里巽风很焦急,但对莫芋的态度有了一丝疑虑。
“我一时忘了……”他当然没忘,那东西夹在一本书里,他正要取下来。
“你忘了?”百里巽风有些不可思议,“那是爹的遗物,你怎么会忘?”
“当时匆忙,我随手夹到一本书里……”
“是哪本书?”
“忘、忘了……”
要在平日,莫芋大手大脚忘掉一些东西绝对情有可原,但今天百里巽风收到了一封密函,这封密函指名说明那张图纸有鬼,而
莫芋此时的支吾态度,倒让百里巽风疑心起来。
“那么,你大致记得是哪一层架子上的哪一区域吧?”百里巽风环视这间书房,四壁都是父亲生前收藏的珍籍,浩浩荡荡铺满
墙壁直插入顶,若说记不得是夹在哪一本里完全有可能,但不记得大致在哪一部分,莫芋的记性倒也没那么差。
“可能是……可能是那一边……”莫芋一指百里巽风背后的一面墙,“顶上面那一层。”
他心里开始打鼓,手上抱着雨儿也渐渐酸麻起来。百里巽风走过去,将那一层的书全部搬下来察看,这些书常年无人翻动,蒙
灰积尘数尺,一搬下来尘土尽扬,呛得雨儿直咳嗽,莫芋也有些受不了,他抱着雨儿道“我带雨儿走走。”便匆忙出去。
百里巽风一整夜关在书房里,将那层书籍细细看了个遍,莫芋夜里催他睡觉也不回,只好他把雨儿抱床上,爷儿俩一起睡。第
二天一早罢了巽风顶着两个硕大的乌眼圈打书房里出来,一见管家便问,“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