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静岩驾着一片云紧紧跟在男人身后,瞧见狐狸开心的模样难免有些吃味。自从自己学会腾云之后,再也没有和师父共乘的经历了。想起从前在绚丽的云海中卑微地牵着师父衣角的日子,那时候从背后看着他,就像是整个世界。
“师父。”
男人转过头无声地看他。
檀静岩搓搓手,问道,“师父在人间要用什么化名?”
男人垂眸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淡淡地说,“你随便替为师想一个。”
檀静岩迷茫地搔搔头,这么突然被委以重任,还真有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结果到了人间,他才勉勉强强憋出几个名字,想给他英明神武的师父起名字还真是个技术活。难怪他老人家一想到名字就头疼,这回他总算领教了。
“师父师父。”他赶忙跟上男人的脚步,“弟子想了几个,您看看合不合适。”
再被接连否决后,他终于明白了。和想名字比起来让他师父点头那才是技术活,他这挑剔的师父……檀静岩一脸无奈,狐狸倒是一副很习惯的样子。
“师父。就最后一个了,您凑活着用用吧。弟子实在是想不出了。”檀静岩满含希望地看着他,“檀寂流,这个怎么样?”瞧见男人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不满,他连忙解释道,“师父师父你看这名字里又有师兄又有我,我们三个名字放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家的。就这个吧。”
男人扫他一眼就是不肯纾尊降贵地点个头。
檀静岩好说歹说磨了一路嘴皮子,一直到未来皇帝的家门口,男人这才勉强点了点头。他立刻就笑了,檀寂流,檀静岩,一听就是一对。师父终于被他给骗了,这样也算是他自欺欺人骗来的幸福吧。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名字在男人眼里分明是另一个意思,檀寂流,檀记流。本就是为陪伴谢静流收的弟子,希望檀静岩念着他的名字能够不忘本分才好。
檀静岩见男人肯用他起的名字心情大好,敲响面前的木门,伶牙俐齿地把来开门的仆人哄得恭恭敬敬将人迎进门内。
人间这个新帝王,浓眉大眼高额头,看起来颇有王者之相。檀静岩仔细看了看,觉得他身上已经隐隐有一股龙气。还没待细看,狐狸就不知从哪叼来条手腕粗细的小龙。
这条护国神龙估计刚断奶,看见两人哆哆嗦嗦行了个礼,害羞地溜到凡人身后。檀静岩知道凡人看不见神龙,于是就很放心地把狐狸踹了过去,瞧着它把那条小龙欺负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这些凡人要是知道祖国未来的神龙被这只无良的狐狸踩在脚下当蚯蚓玩,会不会冲上去把它剥皮做成围脖?他饶有兴致地思考。
男人和新皇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要进内室详谈。檀静岩百无聊赖地和端茶的小丫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距离他当初被师父带走早已过了五十多年,不知道当初的家人现在还活着几个。没有想到那么巧,新帝所在的地方,恰是他的家乡。恐怕这里还可以继续富饶百年吧,只要不再像当年闹饥荒那样就行了。
啜了口茶水,随口问道,“我记得这城中以前有家姓檀的富庶人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小丫鬟年纪还轻,明显对这些陈年旧事不甚了解,眨巴着水灵的眼睛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边上有个老仆人似有所思,“公子年纪不大,没想到还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檀静岩勉强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我就是好奇。”
那老仆人摆摆手说道,“公子好奇也是情有可原。当年闹灾荒,死的死逃的逃。只有檀老爷家还能吃上肉汤。先前我们也纳闷,怎么檀家就有那么多余粮。后来眼红的暴民冲进檀家,发觉他家除了檀老爷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檀静岩的心被揪了起来,他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
老仆人叹了口气,“哎,也不瞒公子。当初饥民饿得没有了法子,确实有人易子而食。可檀老爷,他吃的都是自己的家人啊。哎,真是丧尽天良啊。当年暴民冲进他家中时,锅上炖的正是他家二公子。那香味,老仆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地上全是骨头,也不知道谁是谁的。后来大家收集起来一起给他们堆了个坟包,就在城外。”老仆人不停摇头,“都是饥荒闹得啊。”
“那父……不,檀老爷后来怎么样了。”檀静岩追问道。
“檀老爷啊。”老仆一声叹息,“后来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家家都能吃上肉了。他却突然疯了,都挺过最困难的日子了,他却天天只吃野草连肉汤都不肯喝,还把来接济他的街坊统统赶出门去。最后活活饿死了。”
“他们都说檀老爷疯了,老仆看他是心中有愧,活不下去了。”
檀静岩听老仆人说了半晌,眼中含着热泪假借着喝水赶忙擦去、“都死了。”如果当初没有师父,恐怕他也早死了吧。
一旁的狐狸见他不对劲,放过那条小龙团在他脚边拱来拱去。他笑着抓起狐狸亲了亲,“你担心什么,我又不会跑。回去给你做鸡吃。”狐狸吐舌头开心地笑了。
仿佛心有灵犀,抬头对上男人冷淡的眼。他笑笑站起身,“谈完了吗?”
那凡人精神抖擞浑身都透露出对未来的向往,激动地抱臂向两人拱手。“在下无以为谢,家中仅有这些金银,还请两位都拿去吧。”
檀静岩连连摆手,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回去当石头砸狐狸玩?
凡人见他们不肯收也不强求,千恩万谢把两人送到门口。那条小龙嘤咛一声盘在他手臂上,怯生生地目送他们离开。檀静岩被它脸上不舍的表情刺激到了,这条龙难道是受虐狂喜欢被人踩来踩去?
他状似无意地问老仆人,“那后来檀家都埋在哪?”
老仆人想北面指了指,“就城门口荒地那里,大柳树下。”
檀静岩谢过老仆人,跟在男人身后小声征询道,“师父我想去看看。不要很久,就看一眼。”
男人默不作声。檀静岩见他不反对,急忙出城找到那棵柳树。荒地上,野草都有他小腿高了。他低头站了会儿,红着眼眶变了一束菊花放在坟头。他不可能不怨,可如今人都死了,他又能怨谁。只盼下一世他的家人能投生到一个好世道。
狐狸很乖巧地也叼了朵野花放在坟头,檀静岩摸摸它的脑袋,它甩着尾巴很受用的样子。
“静岩。”一直不出声的男人突然开口,檀静岩顿时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为新帝造势,必须要有一些异象。”男人沉稳地不像是征询他的意见,而像是吩咐他去给狐狸洗个澡,“你喜欢什么样的。”
檀静岩目瞪口呆,师父这是在安慰他?居然征询他的意见!
“我……”他皱眉想了想,“那就让我家坟头上多开些花吧。”
男人挑眉示意他继续。
“还,还有……要不下点雪吧。虽然不是六月,现在飞点雪也能算是异象了。”
男人看他一眼,挥了下衣袖。
霎时日月同辉,三界四时花朵齐绽放,檀静岩睁大眼看着他家坟头上各种野花乱冒,郊外闹翻了天,水塘里开着荷花,
水塘边迎春花正旺,再走几步连腊梅都晃晃悠悠绽开花蕾。
男人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抱起满地撒欢跑的狐狸走远,“看够了就回去。”
……果然只有他师父才会有这么大手笔,檀静岩抬头看天,云层中隐约有一两个慌张的神仙低头往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眨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漫天下起大雪,白色的雪中夹杂着紫色的光屑,洋洋洒洒比雪更夺目。
他知道那是师父施法时残留的仙气,漫天的大雪包围着他,就像师父温柔地抱着自己。他咧开嘴抹抹眼泪笑了,他知道,他恐怕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放开对师父的感情了。
第六十章:抽完了吗亲
檀静岩跟着师父下了趟人间,难得伤神了一把,幸好他本来性子就挺乐观,说得不好听是有点没心没肺,没几天又到处撒欢跑了。神霄玄清宫里一阵鸡飞狗跳,狐狸被他欺负地呜呜哭着直找主人告状。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没有狠狠把檀静岩教训一顿,反倒是懒洋洋歪在塌上看他们俩闹。狐狸含着糖豆一脸忧伤,主人你不能为了徒弟抛弃我啊,你看这小子生龙活虎一点都不伤心,赶紧揍他一顿不要让他揪我尾巴,呜呜呜。
檀静岩从柜子的夹缝里揪出狐狸,抱在手上揉搓两下小心翼翼打量男人。男人斜靠在塌上,腿上盖了条毛毯,一手握着书卷,另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腿上。他着迷地盯着男人的侧脸,从来没想过原来温柔这两个字也可以用来形容师父。
这样安静美好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突然站起身神情快速往门外走,边走边示意檀静岩跟上他。檀静岩一头雾水抱着狐狸小跑步追着师父。
男人二话不说腾云驾雾往仙帝的宫殿飞去,檀静岩隐约猜到要去的地方心中微微一惊,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等到了原晴的宫殿,檀静岩看见一脸焦灼之色的原晴和衍华,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师兄,谢静流闭关练功的时候出了岔子,不知怎么搞得受重伤危在旦夕。
谢静流性格温文尔雅,平日待他就十分照顾,如今出了事,檀静岩跟着一起火烧火燎地心急。等待的两人见男人来了,脸色稍缓,低头交谈几句匆匆钻入房中。檀静岩猜想恐怕刚才衍华想医治谢静流但苦于没有帮手,如今人都到齐了,这才急急忙忙救人。
男人看了他一眼,嘱咐他回神霄玄清宫取几味药,紧随着两人的脚步进入房间。
檀静岩和狐狸面面相觑,他摸了狐狸一下,“我回去一趟。你留在这里?”
狐狸一听赶紧抱着他的腿,它也不乐意别人在里面忙着自己在外面干瞪眼。
檀静岩无奈只得带着小拖油瓶回家,回了家之后才发现原来跟狐狸比起来自己才是拖油瓶。师父吩咐的几味药,狐狸不消片刻就从药室里找了出来。反观檀静岩,他还在对着成排的木架发愣。
狐狸把几味药包好,匆匆催着他赶紧走。檀静岩回过神,抱起狐狸赶忙回到仙帝宫。拎着药直接闯入房间,房中浓郁的药味刺激着人的鼻腔,他一时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屋子的人都抬起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将药举在面前,“药我拿来了。”
衍华上前从他手上取过,立刻在一旁的药砵里鼓捣起来。檀静岩趁这个间隙往床上躺着的人偷偷瞄了一眼,谢静流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感觉相当不妙。
男人坐在床边搭脉,略微沉吟片刻,抬头对檀静岩说道,“你去东海讨一片龙尾上的鳞片。再向鲛人求一颗鲛泪。”又对狐狸说道,“你回趟青丘,把我当年留在那里的东西取回来。”
狐狸点点头跳下檀静岩的怀抱,一拱一拱快速跑开了。檀静岩瞧狐狸那么积极,赶忙撩起袖子一并冲了出去。
这时门边的衍华又说道,“等等。东海里有一座仙岛,那里有株千年开花结果的无名花。我给你地图你一并取来。”
檀静岩点点头,拿了地图边看边往东海飞。龙鳞和鲛泪比较好办,随便找个脸熟的厚上脸皮讨点就是了。这个无名花倒是有些麻烦,他盯着衍华给的古卷,上面歪歪扭扭的古文书看得人直想吐血。
总而言之,先把简单的弄到手。打定主意,调转方向往龙宫而去。
当年原晴送他的定水珠颇有妙用,他一头扎进海里时,身边的水流纷纷避开,形成一条宽敞干净的大路。檀静岩长驱直入,擦亮眼睛打算在路上勾搭一个龙女妹妹,凭自己相貌讨片龙鳞应该不成问题。龙女没见着,倒是在一座红色的大珊瑚下瞧见个熟人。
锦逸抱着一名娇俏的女子嬉皮笑脸不知道在说什么情话。
檀静岩毫不客气一把冲上去揪住那小子衣领拖到一边小声说,“快,让你那相好从尾巴上拔片鳞给我。”
锦逸面色不虞,“你这人会不会怜香惜玉。美人的鳞片可以随便拔吗。她要是化为龙形,尾巴上少一片鳞,成何体统,岂不被人笑话死。”
“行了你。给你鼻子你还上脸了。”檀静岩不耐烦晃着他衣领,“你快点想想办法。我师兄他重伤,衍华现在在救他呢。”
锦逸一脸惊讶,看檀静岩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知道能让衍华出手必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发牢骚了搂着那小美女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檀静岩眼睛瞪得跟葡萄一样,直勾勾盯着锦逸勾着美人朝珊瑚背面走,边走边调笑。他心里火气腾腾往上窜,这禽兽不会这时候还想着那档子事吧。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没多久锦逸就从珊瑚后面转了出来。他心想,锦逸要是那事这么快,那还真得找衍华看看。
锦逸摊开手,手上绽放着一片金色的龙鳞。“快拿去,我去哄哄她。”
小美人红着脸从珊瑚后面走出来,一手紧紧攥着衣服,也不知道锦逸那禽兽对人家做了什么。
檀静岩拽过锦逸,哥俩好地勾着他肩膀悄声说道,“我还想要颗鲛泪,你有办法不。”
锦逸瞪他一眼,无奈地哄了龙女几句拉着檀静岩来到鲛人聚集地。鲛人素来貌美,对漂亮的东西也很喜欢,两人往当中一站,哗哗游过来不少围着他们笑。锦逸勾唇招了招手,人群中游出一个可爱少年抱着他的腰吃吃笑着。
檀静岩看锦逸的目光顿时升华了,算你狠,男女通吃啊。锦逸回看他一眼,抱着那少年又是一通柔声细语,哄得少年脸通红。最后羞涩地递给檀静岩一颗泪滴形的珠子,在锦逸脸上亲了口跑掉了。
锦逸向檀静岩耸耸肩,示意他事办成了赶紧滚蛋。
檀静岩冲他嬉皮笑脸,“你够厉害啊。到底有多少相好。下次有事还找你。”
“还下次!”锦逸一瞪眼,“还不快点滚。看热闹好看是不是!”
檀静岩做了个鬼脸,见好就收带着到手的东西告别锦逸。
衍华给的地图不太靠谱,关键是上面那些扭曲的古文五个字里他三个半都不认识,还有半个是靠猜的。这就导致了檀静岩在海平面上兜兜转转打圈,最后还是锦逸看不过去给他指了条明路。
衍华要的仙草在东海的一座荒岛上,岛的面积不大,可能比原晴的宫殿还要小上半点。造型也很有意思,远远看去像个秃头。外围一圈临近海面的土壤植被茂盛,越往里走越稀疏,走到岛中央时只剩一片沙地。衍华要的无名花就在沙地正中。
干涸的土壤上突兀地生长着一朵小粉花,檀静岩忖度应该是这朵花生长的时候吸干了周围草木的精气,导致周围寸草不生。瞧那小粉花水灵灵无害的模样,他不由大叹这年头连朵花都要扮猪吃老虎。
捋捋衣袖,现在不是赏花的时候。长得再漂亮,今天也逃不掉被人连根拔起的命运。檀静岩的魔手刚要摸到无辜的小花,身后突然吹气一阵冷风,他后脖子上的汗毛立刻全竖起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按照传统,这个时候应该出现一只凶神恶煞的魔兽,或者是坏的不能再坏反派。他小心翼翼往背后看了眼,出乎意料的是背后居然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她坐在一把悬空的琵琶上,长长的黑发垂在胸前险些落到地上。来人一手撑着下巴,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他。
“姑娘……你在看什么?”檀静岩一脸尴尬,那女子依旧一眨不眨盯着他,他脸立刻红了。
“看清楚点。万一投胎后找我来报仇我也能认出是哪根葱。”她笑眯眯道。
“姑娘你开什么玩笑。”檀静岩干巴巴笑了两声。这么一个荒岛上,怎么突然冒出个水灵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