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是,他原以为能一直隐藏下去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再也不甘于埋在心底。这栋危楼,终究要塌了。
他和谢静流师兄弟两人是全仙界公认最像师父的人,谢静流的容貌气质和师父有八分像,有的时候檀静岩注视着他自己都会分辨不出那个对着他微笑的人究竟是师兄还是师父。下一刻他就清醒了,师父怎么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在他眼中,大概自己永远都是五十年前快要饿死被自己无意捡回来的小孩。
自己和谢静流完全不同,相貌不如他,修为不如他,气度不如他,终究是个不成器的三脚猫。真要说和师父哪里相像,他苦笑,恐怕注视一个人久了,多少会有点像吧。
“你怎么又在画画。”被人不满地从后面推了下,锦逸嬉皮笑脸地伸过脑袋,“不错。看骨架就知道是个美人。诶,檀静岩,画那么好,留一幅给我吧。”
他不动声色收起画卷,狠狠给后面的人一肘。
锦逸低呼一声,痛苦地趴在桌上,“我家又不是你的画室。你老来我这画画算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见不得人,却又控制不住,只好躲起来偷偷地做。他自嘲地苦笑,一回头正好瞧见锦逸痴呆的笑容。受不了地抬腿踹了一脚,不用想这人脑子里肯定不在想什么好事。
锦逸萎了,委屈扒拉瞪他一眼。想他英俊潇洒人家人爱,居然浪费时间陪这家伙玩了那么多年知音好友的游戏,他就不能看开点开开心心跟他滚滚床单。他也知道檀静岩看上的是谁,还是早点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为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他也很优秀啊,为什么宁止和檀静岩都看不上他。
狐狸不知从哪个帐子上扯下个绒毛球,叼着绒毛球鄙夷地看他一眼。爬爬爬,锋利的爪子把紫檀木的桌腿划得面目全非。锦逸看了一眼,内心在哭泣,这个月第五个桌子了,这狐狸故意跟他过不去吧。
檀静岩吃好喝好玩好,拍拍屁股招呼狐狸准备走人。狐狸摆摆尾巴,不舍地在桌腿上划拉两下。锦逸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
“回去了。昨天宁止送来的一坛醉鸡不想吃了?”
狐狸一听,立刻放开可怜的桌腿抱住檀静岩的脚。
“宁止送信来了?”锦逸心中一喜,眼巴巴瞅着他,“有没有给我的?”
檀静岩沉吟了一下,从衣袖里取出一瓶丹药掷给他。锦逸如获至宝,捏着瓶子亲了又亲。不知道宁止怎么办到的,居然能说服清高的衍华替他炼一瓶春药。
看他这没出息的样,檀静岩和狐狸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鄙夷造型,在锦逸感动的目光中远去。
回到神霄玄清宫,檀静岩找出昨天宁止让仙鹤送来的大坛醉鸡。一开封,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犹豫地看了眼讨好地蹭着他的狐狸,这家伙不会醉的吧。一时被它外强中干的模样给唬住了,留下一坛鸡,自个儿忙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狐狸整只都栽进酒坛,一坛子鸡不翼而飞,而狐狸的肚子只是微微凸了点。小东西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挠挠耳朵仰面躺在地上。
檀静岩绝对有些不对劲,这家伙怎么眼神都是散的,好像……喝醉了……要是师父回来看见它这个样子……默许它喝酒的自己绝对会死的很惨。拽着尾巴塞进冷水池里泡泡,差不多酒味淡了才捞出来。他一边烘干狐狸的毛皮,一边祈祷这家伙被冷水冻醒了。
男人回家的时候,平常趴在门口等他的家伙没有出现。正暗自纳闷,檀静岩就笑容可掬地递上一团异常干净蜷成一团乖得有些诡异的东西。
“困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
男人没有多想,接过狐狸往后山走去。檀静岩知道他是要去泡温泉,忙不迭去取了干净衣服恭敬地退下。
檀静岩心神不宁地从后山回来,一路上全在思考狐狸会不会暴露,要是暴露了自己该怎么办。一走神,直接撞上一个人。
“小仙君?”
“哎哟,谁啊!”
一名中年人慈祥地俯视他。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小仙君不记得了?刚才是小仙君把我领进来的,在下见小仙君似乎心神不宁,是否有什么烦恼?”
“没,没……”檀静岩连连摆手,自己走神有这么严重?“失礼了。您找哪位?”
“在下命格,有要事找仙尊一趟。”
“师父现在不方便见客,还请仙君稍坐休息。”
命格一脸为难,朝檀静岩拱手道,“在下有急事,还请小仙君通报一下。”
檀静岩皱眉,看中年人焦急的样子确实像是有那么回事儿。师父沐浴时从不让人靠近,自己这么贸然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被责骂。
“有劳小仙君了。”
“那我试试。”
一踏进后山立刻被浓密的雾气所包围,隐隐传来一股冷香。檀静岩登时脸就红了,好奇心压倒了羞耻心占据上风,他就看一眼,一眼。猫着腰弓着背,努力不发出声音接近目标。一步,两步……
“何事?”
离温泉池子还有二十多步,男人忽然开口了。他沮丧地停下脚步垂着头,失败了。即使知道男人不一定看得见依旧恭敬地弯腰行了个礼,“师父,有一位叫命格的仙君找您有急事。”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命令他退下。
檀静岩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看来自己刚才一路上所想的如何厚颜无耻地谄媚要求替师父更衣穿鞋的计划彻底泡汤了。他,他就真的只看一眼……那么多年积压的情感翻滚上心头又被强行镇压,忍不住生出一些怨念。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不情愿地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巨大的重物落水的声音。他浑身一震,惊恐地回头。
男人有些无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过来。”
檀静岩几乎是小跑步冲到水池边,刚刚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师父不会有事吧。
水池上方弥漫着聚散的雾气,池边整齐地堆着干净的衣服。檀静岩心脏狂跳向水池中看去,墨色的长发肆意地漂浮在水上,像诱人的水妖勾引着路人上去亲吻膜拜。
一阵水声过后,男人冷着脸从水下站起。蜿蜒缠绕的黑发紧紧贴在如玉般的肌肤上,可能是泡久了,白皙的肌肤泛着朦胧的粉色,让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那样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檀静岩的心快跳出嗓子眼,胸口好像有东西裂开了。那些被压抑的感情争先恐后地冒头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吞了口唾沫,紧紧抓着衣摆不知如何是好。
“带它去醒酒。”
一团湿乎乎的东西朝他飞来,檀静岩下意识接住。醉的不成样子的狐狸,吐着舌头小眼眯成一条缝拱来拱去。
“还不去?”
他几乎夺路而逃,心里知道自己完了。宁止是对的,刚刚那一刻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只想亲吻他按倒他,让那双冷淡的眼眸里只看着他,一辈子不能忘记。
他是如此惊慌,经过命格的时候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匆匆弯腰行礼飞一样地跑开,自然也就没有瞧见命格脸上仿佛洞悉一切般带有一丝怜悯的笑容。
“仙君所来何事?”男人淡漠地出现在他身后。
命格笑嘻嘻拱手,“小仙特意前来恭喜仙尊。”
“何事可喜。”
命格但笑不语,注视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故意抬高声音,朗声说道,“小仙夜观星象,仙尊红鸾星已动,又怎么不是喜事。”
门外传来杯盏跌碎的声音,房中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外面。檀静岩窘迫地拾着地上的碎片,心乱成一团,连手被碎片割伤都没有感觉。不可能!不可能!师父不会属于任何人,他一直是自己地,只要远远看着就好了。是谁那么好运,竟然能让师父眼中从此只有他一个人。他愿意用性命来换。嫉妒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中有多反常。
男人轻咳了一声,拉回他的神思,“这里用不着你,你下去吧。”
檀静岩眼神空洞,微微应了一声踉跄着离开。
男人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不带一丝感情地回过头,“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这种事。你直说要我做什么就是了。”
命格不自在地动了动,“仙尊应该也注意到最近修为滞缓。小仙算出仙尊恐怕近日会有一劫。”
男人目光微动,“情劫?”
命格点头,“过了此劫,仙尊的修为又可精进几分。”
“如若不然。”
命格面色凝重,“仙尊身体如何应该自己最清楚。小仙说句不好听的,恐怕要变天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去吧。”他的命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命格见实在是劝不动,无可奈何跪在地上,“仙尊不为自己,也要为别人想想。”
男人又是一叹,“回去吧。我自有打算。”
命格紧紧咬着牙,面上如死灰般惨淡。看来仙界大乱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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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菜:檀同学,裸男好看么=皿=
檀静岩:低俗!太低俗了!像我这种有素养有气质的人#¥%¥……%&
某菜:(淡定)哦,那下次不给你看了。
檀静岩:QAQ别啊(抱大腿),好看,好看,相当好看!你看我正直的眼!
某菜:狗眼太闪亮了,我看不见……
第五十九章:到底有多抽啊
命格一句话把檀静岩吓得魂不守舍,连着几天不知所措地跟在男人后面,男人往东他就往东,男人往西他也跟着去,傻愣愣不知道想些什么。
后来好不容易缓过点神,瞅谁都像红了眼的兔子,要是靠他师父近点没准能急得把对方当萝卜啃了。有一回衍华难得来找男人下棋,愣是在檀静岩如炬的目光下连着下错好几步棋,最后被紧随而来的大膏药宁止赶紧扯走了。
后来男人干脆不出门了,就安心窝在神霄玄清宫里。急红眼的大兔子安静地收起他那副大板牙乐颠颠地在宫里围着他师父转,在宫里多好,让那些小妖精们见鬼去吧。红鸾星动,啊呸,敢动一下我就给他搅黄了。
命格陆陆续续又来过几回,每回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啰里啰嗦在宫门口一跪一下午。男人开始还敷衍他两句,后来干脆闭门不见。檀静岩也不喜欢这家伙,每回都撺掇狐狸去挠他。狐狸也很讨厌他,拿出了在锦逸家里磨桌腿的热忱往命格裤脚管上招呼。久而久之,命格古板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了。
男人闭不出户的日子过久了,檀静岩自己也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命格杞人忧天的言论从来没有发生过,或者是他看错了。日子那么太平,既没有横生枝节,也没有莫名冒出个小神仙缠着师父。谢静流最近闭关,根本不住在宫里,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和师父两人,俨然是一个二人世界。……外加一个拖油瓶。
他修书一封往昆仑,和宁止探讨了把闭门追夫的心得,然后就开始收拾起家里这只小拖油瓶。紧接着狐狸就发觉它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狐狸最近的日子不好过,比如说洗澡的时候檀静岩总会有意无意揪掉自己不少毛毛,就连擦干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搞得,白色的绒毛东一块西一块团在一起,看起来狼狈不堪。最近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都没有仙女妹妹追着要抱它玩了。它隐约觉得檀静岩这小子在整它,但又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突然发疯。以前为了讨好师父,这家伙对自己可比亲孙子还亲,怎么命格一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咬牙切齿的狐狸决定下次命格来的时候好好挠他一把,让你没事找事!
狐狸这么倒霉其实完全是檀仙君疑心病犯了,见日子这么太平,他想象中的开山裂石救师父,拳打脚踢小妖精完全没有出现。于是就盯上了倒霉的狐狸,虽然说狐狸不会化形,难保不会勾搭师父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人兽畸恋,尽管自己也觉得有点不靠谱,檀静岩还是把它当成假想敌了。
瞧那尾巴甩得!肚子上的毛软的!不许勾引我家师父!狐狸只要一在主人怀里翻滚讨好,身后必定会有个人眼如铜铃虎视眈眈。
狐狸很忧伤,它一忧伤胃口就不好,团在饭桌上盯着一盘葱油淋鸡发呆。咦,不对,鸡腿呢!刚刚还在这里的!一抬头就瞅见檀静岩对他龇牙笑,狐狸愤怒地把一整盘鸡拖到自己面前,唯恐下一秒被人偷走了。
檀静岩不疾不徐伸长筷子一点一点搬走它面前的鸡块,狐狸气得浑身毛都炸了,圆滚滚像只蓬松的大毛球。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狐狸脑袋一歪,一个飞跃准确跳进主人怀里。眯着眼睛上下一通蹭,立刻有个人嫉妒地磨牙了。
男人捏捏狐狸的耳朵,狐狸哼唧两声,一个劲地往他胸口拱享受地竖起耳朵,它好像听见桌板裂开的声音了。
“你收拾一下,明天同我一起去趟人间。”男人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吩咐道。
檀静岩愣了下,很快就明白要去做什么了。当年人间的老皇帝早被起义军赶下了皇位,之后不同派系的势力争斗数十年,战火几乎烧遍了整片大陆。仙界一直在探讨人间什么时候能出现一个新的帝王。毕竟要是这么一直闹下去尸横遍野、妖兽横行,神仙是很难做的。
他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未来的帝王应该有人点拨一下,顺便弄点红云啊飞雪啊替自己造造势。这么重要的任务,除了他师父还有谁能去。谢静流最近不能随侍师父左右,想来想去伺候师父这个光荣的任务只能落在自己头上。
檀静岩越想越满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师父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男人见他没有异议,抱着狐狸就离开了。狐狸用爪子揉着眼睛一脸想睡觉的表情,实际偷偷向檀静岩吐舌头。檀仙君收到它挑衅的动作,略一沉吟,一副惶恐的样子说道,“师父,弟子今天还没有替狐狸洗澡。”
男人停下脚步,嗖的一下准确地把狐狸抛进他怀里。“弄干净送过来。”
狐狸眨眨眼,可怜兮兮地被檀静岩拖去揉搓。
檀静岩一边揪着它尾巴尖上的毛,一边恶狠狠地笑道,“叫你和我斗!和我斗!嗯?你不知道师父有洁癖吗!放心,本仙君一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等他抱着明显萎靡不振的狐狸回到男人房间时,男人已经躺下睡了。狐狸一个劲想从他怀里跳上床却被人无情地镇压。檀静岩按着狐狸脑袋小心翼翼向床边靠近,他还是第一次在师父睡着的时候进到这个房间。还没看见师父睡着时的模样,绝对不放这只狐狸跑。
撩开纱帐,男人阖眼安详地平躺在床上,他着迷地盯着男人的睡颜,直到狐狸不满地给他一爪子这才惊醒压低声音说道,“师父,弟子把狐狸送过来了。”
大着胆子伸出手想去抚摸那令人沉醉的睡颜,狐狸瞅准时机溜回床上,小肉爪在男人胸口踩来踩去,檀静岩恶狠狠瞪它一眼。胸口的衣襟被狐狸不小心踩开一点,露出覆盖着的胸膛,檀静岩耳朵有些发烫。揪着狐狸的后脖子小心翼翼掀开被角,极为周到地把小家伙塞进去。狐狸爬进去之后在男人腰边上团成一团,被子鼓起来一点,动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他轻手轻脚盖上被子,嘴唇与男人的脸庞靠得极近,从额头到嘴唇,最终谦卑地把唇落在散在枕边的发丝上。
默默在黑暗中站了会,这才悄声离去。
沉重的关门声之后,房中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隐约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这些事狐狸是不可能知道的,当它没心没肺一觉睡到自然醒时,睁开眼发觉自己被主人抱在怀里驾云飞行。它开心地探出脑袋,趴在云朵边上往下望。男人有日子没出门了,把它给闷坏了,就连疾风把它最钟爱的皮毛吹得一团乱都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