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食——秒杀春童
秒杀春童  发于:2013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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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祥喘气道:「不是我!不要讲话……」

我忍住呻吟,又说:「这么冷的天气跑来野合,早知道在厨房做了就好了。」

唐家祥百忙中只「嗯」了一声。可能根本不是在应我。

我被他攻击得气息不调,仍断断续续坚持地说:「人家过年放烟花,那我们这是——」

唐家祥对准我耳朵喊:「你闭嘴!……」大概是急中生智,他原本心不在焉握着我下身的手突然一紧,随着他自己的律动同步加快起来。他阴谋很明确,想让我的烟花提早爆炸。

这一招太狠了。知道握住自己的是他,是他在设法让我快乐,我的肉体和思想一瞬间双双被攻陷。我果然闭了嘴,瘫软了身体,求生般抓住了他的手。掌心感觉半分不差,是他粗大却匀称的指节,那无论哪一辈子都教我失神的指节。这微茧的手只在我性器上收束了几次,我就抽着身子高潮了。

唉,我真的注定要败给你。

唐家祥差不多也在这时突然猛力埋进我腿间,恨不能钻进我骨头那样地贴着我。我俩的东西流了我一腿,我慢慢回神,说:「不公平啊,为甚么全流到我身上。」

「……」唐家祥可能没料到我在这种时候还要多嘴,「我想要你接着我啊。」

你知道我总会愿意接着你的一切。然而我的心呢,若是它朝你身上坠落,你也愿意接着它么?你的喘息像渐渐退去的浪,可是,你胸膛的滚烫从我背上一阵阵传进心里,却激起我心里更大也更难平息的波涛。

唐家祥轻叹口气,侧头吻着我的耳根与耳垂。我有些不敢相信:都做完了,你还愿意吻我?还是你习惯了完事都要吻一吻女伴,迷糊间连我这男伴你也照吻不误?也对,你这样体贴又绅士的男人,一定会有后戏的。

唐家祥吻了一阵,倒头休息。我在他臂弯中轻轻转过身,见他闭着眼,我再度把心一横,对着那平日常常抿着、此时放松了依然好看的嘴唇亲下去。

唐家祥睁开眼,下意识地将头往后一缩:「你……」随即吞下了这句子,有些狐疑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心都冷了。又有点骄傲,你看我把你看得多透彻,我知道你方才事后的吻只是无意识的习惯,你可能根本忘了自己刚刚的对手是男是女,更别说会想起那人叫曾兆文。你在激情甫退之际与我对答的那一句话,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吧。

见我没反应,唐家祥迟疑了一下,坐起身来擦身体,拉起长裤。

好主意,正该如此。心一冷,身体冷得更快,的确需要穿衣。这是一月的海岸,午夜早过,黎明将至,平常人穿着羽绒衣拣这时候来,可能都不够御寒。何况我俩现下没穿裤子,何况还玩了这一场。我有时会想这不知是不是男人的原生缺陷,玩完了特别虚疲。我会这样想,是因为以往女伴完事后,老是精神奕奕找我聊天,我只有强睁睡眼,无奈傻笑地看着她们。

唐家祥一动作,我立刻有样学样,两人各自跳起身来,背对背打理仪容,行动之迅速精准,好像一会儿要出操似地。

毫不意外地,唐家祥燃着了事后烟。有点意外的是他往海洋的方向走出几步,作天地悠悠状吞云吐雾去了。很好,不但身体离开了我,脸也转了过去。心?那更不用说,谁问这问题谁是傻子。

若非城市光害,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背影。这世间真是暗,真是适合掩藏心迹。白日,在高速运行的都会心脏,我守着间小餐厅送往迎来—唔,我自然知道这成语并非这意思,不过你明白就好—以为身处繁华盛世,相当安全;谁知只要稍稍远离那一堆当代文明的都市系统,人面对黑夜,就像远古时候一样无助。

——就像那次……那次一样无助,无助到我只好不顾后果地向你寻求慰藉。简直是诅咒,每次和你做这件事怎么都在这个黑暗到无望的时刻。我酸酸地笑了一下,这真是我对你的爱的写照,每次都他妈是。

六、(下)

天亮前的夜浪特别猛烈。我忽然有点怕唐家祥做出甚么傻事来。我俩的旧事,我或许只记得一点,尚且被折磨成这样子,他记得那么多,要怎么撑下去?我开口叫:「喂——」

唐家祥不睬我。我真有点紧张了,又叫:「唐唐唐,家家家,祥祥祥祥祥——」

唐家祥侧过身子,朝我喷一口烟,「做甚么啦?干甚么把我名字叫成那样。」

「我只是制造点回音效果,看能不能将你叫醒。」

「我又没睡着。」

「那你在想甚么?怎么整个要跳海的样子。」我朝他走去,「喂喂,听我说,你不要觉得被我占便宜,这种事很平常,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跟男同学玩过这把戏没有,我就跟邻居小男孩玩过,从七岁玩到十几岁。那个家伙现在结婚生小孩了,被公司外派去了南美洲,我们一点也不尴尬,还email联络呢。」

唐家祥重重地「哈」了一声,很奇怪的一声,既不是笑,也不是咳,好像要叹的气太多太重,从郁闷的胸中冲出了口腔。朦胧中我看见他仰起头,或者他被烟呛到了吧?我何必把他想得这么多愁善感。

「你如果还愿意和同事来我餐厅吃饭,我不会有甚么异样的。就算只有你跟我骑车出来玩,我也不会——」也不会甚么?不会再勾引他?明明这次是他先动手的。他妈的,这句话真难收尾。

唐家祥忽然做了一个很大的动作,我吓了一跳。看见一道暗红色的细小火光弧线飞出,才知道是唐家祥朝海洋那方扔烟头。扔出烟头后,他似乎还没解气,同样的抛掷动作又做了三四回,越抛越使劲,马步都扎出来了。那发狠抛掷的样子,好像手上钳了一只寄居蟹。这海岸草丛可没有寄居蟹,它们一般爬不上这高度的呀。

我莫名所以地生出罪恶感来。「干甚么,你生气了?只有这次,我保证。你也是正常男人嘛,有需要的时候,互相帮忙而已……朋友要互相帮忙呀。」一时不察,搬出了小棋的理论。

唐家祥冷笑一声。这节骨眼冷笑,当真莫测高深。

——你一直都是有话往心里藏的人,前世是,今世也是,中间我没遇见你的那不知多少世,大概也是这么闷。没有我逗你开心的那几趟生命里,你是否感到无聊?这么一想,忽觉有些抱歉,这么长时间都没陪伴到你。

「不爽的话,我陪你打一架?……不好?唱歌给你听?不好?那,陪你下海去游水?……」我无计可施,「怎样才能让你开心点,你说呀!」

唐家祥长长吁了口气,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叹气了。我正思索那叹气所为何来,他忽然一把揽住我,抱得非常非常紧:「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就一定要这样作贱自己?」

我说不出话。双臂被他箍得发疼,腰身都被抱得扭曲。你抱人怎么不参考一下人体工学呢?难怪女朋友不要你。

「为甚么讲成好像都是自己的错,每次你都这样,为甚么要活得这么委屈?」他凑在我后脑杓说话,声音很低,语气却强硬。

甚么叫每次?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我们……也是在这种时间,到处都黑漆漆的。」

唉,这不正是我所想的诅咒么。不过……那年代没有电力照明,当然更黑了。我没法确定那是公元几年,总之爱迪生尚未出生就是,连富兰克林都还没放风筝呢。

「那次……完了以后,你打死都不敢跟我讲话,是我先开口说话的。你那副德行,好像强暴了我一样。」

你真是我知己。我那次的确是这样觉得。

「明明是我——」

这,谁上谁下不必说出来吧!我脸上一阵热,赶紧道:「喂喂,这不是重点。」

「当然是重点。」他拍拍我的背,又揽紧了一点,「哪有人被人睡了还觉得自己理亏的。」

你不要拍我的背不要揽我这么紧不要再对我温柔了,求你了。你不让我吻你,便干脆一点,别让我放不下,行不行?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甚么错事。你到底都在自责甚么呢。」他喃喃地说。

这句话终究冲垮了我情绪的堤防。我靠在他肩上,死命望着其实也望不清楚的海面,转了好久的眼球,才没让鼻酸把眼泪逼出来。「我只是……对你很抱歉。」

「到底他妈的抱歉个甚么鸟?」这文质彬彬的家伙终于爆粗口了。我被他传染得满口英文,他也该被我反向传染得满嘴粗言才是。

「我应该一直陪着你……可是……」我住了口,咬住嘴唇,再说下去会掉泪的:我应该陪着你,一世一世走到现在,可是我把甚么都忘了,丢下你,自己过得很轻松。我不知道你会记着我,要是知道,就算每一世都要为你心碎一次,我也会留下记忆。

他大概是领会了我的意思,极轻极轻地说:「这不能怪你。」停了一停,又说:「……我们那时候,断得太彻底了。」

我怔住,他很快放开了我,吸了下鼻子,用意不明地握住我的手指,说:「回去吧。」

我将手抽回来,都到这份上,我再也禁不起多一点暧昧了。我微微一笑,很认真地对他说:「喂,有件事应该给你知道。」

「你说……说吧。」唐家祥的声调有些不安。

为了盖过他发车的引擎声,我提高音量,叫道:「刚刚我们那样,不能算是安全性行为。」话一出口,发觉凌晨在海岸山道上大喊这么一句话,实在是滑稽到了极点。

唐家祥骂了一声,转过车头,将车灯打在我脸上:「我以为你要说甚么,原来你要说的是这,这个。你放心,我以前没试过……这种事,我同女孩子上床,一向坚守安全原则。」

看你那得意的模样,你做事谨慎我还不知道吗。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我伸掌遮住车头灯,笑道:「我说的不是女孩子。听我话,我总算读过两天bio,比你专业。你不要以为没插就没事。」

唐家祥试图打断我率直过头的发言,我仍滔滔不绝:「你被我开发了,以后说不定还想同别的男人玩,他们未必有我这么干净,你可得小心。回去我查查资料send给你吧——」

唐家祥喝道:「你不准再讲话。上车。」他一张脸虽是背光,也看得出瞬间泛红。

我对他笑了笑,扭两扭,跳舞般跨上了后座。我俩默默地骑出很远,天色像无数次夜游归来一样转蓝,浪声连同这个荒谬的夜晚在身后远离。我心头一松,突然间省起甚么,又大叫一声:「惨了!」

唐家祥大吃一惊,立刻打方向灯靠向公路边沿,急煞而停:「又有甚么事?」

「……你那支好酒,忘在海边了啦。」

七、

年后开市,唐家祥没再光顾Sherman创厨,一次也没有了。这后果我一早料到,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松了一口气。你若问我失望与否,我也不会跟你说真话。

从前每晚他会发讯息给我,问我好不好;有时我回答得迟了,他就打电话。到后来我常常故意不回覆他的短讯;再后来,他总在我接起电话时,戳破我的企图:「听到我声音了,你高兴啦?」这样的对话再没发生过。起初我在下班后听见短讯通知声响,还会心头一紧,拿起来看见的不外广告讯息。如此几次,我也习惯在深夜听见短讯声迳直当作是广告了。

人说多久养成的习惯便要用多久来淡忘,八个月算甚么,我挺得住。

——那时我喜欢了他一世,轮回关口不也尽数留在彼岸了。看看这思念几个世纪都未曾发作,就知道我最拿手的便是遗忘情伤。

入伙之事是不必再提了,我却堂而皇之盗取了他另一个主意,开始设计午餐餐盒的菜色。只是试菜班底如今只得一个半人:唐家祥不在了,小棋肠胃不好,我也不敢逼她吃太多,于是保济丸和正露丸又回到我随手可及之处。跟小棋关在打烊后的厨房试菜时,我会避开自己在年初一凌晨与唐家祥纠缠的那侧工作台,那场戏太搞笑了,以致于我见到那舞台便感到羞愧。

有一晚,小棋对于厨房橱柜里罐头被清空表示不满:「怎么一点存粮也没有了,我好饿啊。」

「去7-11或夜市买点新鲜的东西吃。」我塞给她两张纸钞,「吃罐头不健康。」

小棋似信非信地看着我,「不健康?那你又将它们全吃掉?」

「谁说是我吃的?」

「那怎么过了一个年,罐头全没了?鬼吃的?」

「年兽吃的……唉,新年新气象,我全扔了。快去买零食。」我将她打发走,想起一事,又将她拽回来叮嘱:「你买甚么都好,就是不准买罐头回来。我看见那种不健康的食品就有气,这厨房以后不准出现罐头,还有,消化饼跟苏打饼也不准买。」

小棋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我想她意欲辩解消化饼与苏打饼健康得很,我不由分说推了她一把,把她从后门赶出去了。

哼,不健康,都不健康,都是吃了会催情的食物,不仅催情,还要教你翻起早该通通洗去的记忆,教你不问下场地表白,教你宁可踩界也要热吻。谁想要同时丧失朋友与尊严,便去吃罐头吧!

我用力将薄荷叶折叠起来,狠狠地切剁成碎末,切了半天,想起自己在橄榄与小蕃茄的香草油醋凉拌中加薄荷,只为了唐家祥说过这配方提振胃口,楞了一楞,然而切也切了,于是又一股劲儿地剁下去。

小棋回来时我浑然未觉,直至她抢到我面前,指着工作台叫道:「曾兆文你中邪啦!」

我一凛回神,盛油醋的酱汁壶已经爆满薄荷碎末,俨然变成青酱。小棋摇头说:「整间厨房都是薄荷味,我以为我来到Extra的工厂。你到底在想甚么!」

「我就是甚么也不想才会搞成这样。」我转身洗刀,语带双关地自嘲。

小棋自然没听明白,穿着短洋装的她俐索地踮脚一跃,一屁股坐到了工作台上,开始吃微波烧卖。她叉起一个,朝我伸过来:「来,你也吃一个,你一定是饿傻了。」

我笑一笑,凑嘴从她的塑胶叉上叼下烧卖来吃了。她偏着头看我咀嚼,拍拍我的头:「乖。」

我心里一阵暖。小棋不能再是我枕畔床边的伴侣,然而正因如此,我俩打情骂俏起来肆无忌惮,好像我真交过这么一个女友,又或者说,我与她真正的相互关怀,是从断绝性关系才开始的。她又说:「还有小笼包,也是微波的,不专业食品,皮很厚,也太白,馅料也没甚么汤。曾大厨师不挑剔的话,吃不吃?」

「只要你喂我,我甚么都不挑剔。」我甜甜地向她笑。

小棋从善如流,喂我吃了一个小笼包。小笼包喂起来要麻烦一点,她手指拈着白嫩嫩的包,喂我一口一口咬下,一边嘻嘻笑着:「不要啃到我的指甲油,我等一下还要去clubbing。」

我将小笼包全吞下,故意在她指尖咬了一口。她惊叫一声,缩手检查指甲油是否完好,骂道:「你妈的,被你咬掉一角啦,还不毒死你!」

亲爱的,你说粗话也比唐家祥悦耳。我继续对她调情:「被美女的指甲油毒死也不错。」

小棋笑容减了几分,下巴一扬,问道:「我问你,你和唐家祥是不是出了甚么问题?」

「我跟他能出甚么问题。」

「一定有问题,」小棋一副审案官的神气,「你本来没这么风骚的,最近越来越厉害,好像没地方发情似地。」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私生活,没女孩子要我,当然发情啊。」我坚称,「这跟唐……唐……有甚么关系。」

「一定有关系。譬如说,你本来的风骚指数是五,现在爆表超过十,我的风骚探测器都被你冲爆。我注意到,唐家祥消失以后,你这病徵就出现了。」

真是典型谬误推论,胡乱杜撰因果关系。我差点如此反驳,继而想起小棋一定会耻笑我又来这一套college talk,于是绕个弯改口:「唐家祥过完年就蒸发了,要说也该说是过年过到我发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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