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食——秒杀春童
秒杀春童  发于:2013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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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种念想自然并未发生,我只是一个人在途上,搜罗我足印沿线的配方,在陌生的炉灶前锻链秘技般的异国手艺,滚着舌尖学师傅们发音。

接着我盘川告罄,又投奔了一家铁路公司,重上餐车,换回制服。晚间在狭小的工人卧铺,同一车厢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汗臭味,把我熏个满头满脸。我努力忽略此起彼落、各国语言的开口梦,在记事本上写下没有机会做给他吃的食谱,想像他尝到这些新鲜玩意时的笑颜。他大快朵颐时总有一张朗朗笑颜。

那么真,纯善得令人揪心。如此心思复杂又性情压抑的一个人,这是他最难得的样貌。而我有幸见到过,甚至见了两回,识得他两次。唉,我曾经多么幸运。

如果可以再看见一次,远远地望一眼就好……只是后遗症非我能承担。两次便够我元气大伤,这一次我还可说全身而退,拼不完全的心不能再撞碎一次。我早应该学会分辨祸福,任他多甜美的毒药,终究是毒药。

也许终有一天,我的异地美食秘诀不再为了他而写。也许到那时我吃东西再不去想像他在一旁,如何细细碎碎地评论。吃着灾难般的铁路劳工伙食时,也不再盼望他能出现,听我如何把这些伙食痛骂到体无完肤。

一定离得开的,一定能把「曾兆文」里面被「唐家祥」贴上了名字的那一半刨出来,扔在我自己都算不清多少里的放逐路途之上。

二十、(1)

我已离家二十个月。而我其实从未有过一个实质的家,离开得再久,也不会感觉漂泊无根。那是个北地草原的初夏天气,午间还很凉爽,我正在一趟九日九夜的跨境度假联运火车上,穿着白衣黑裤侍者制服,与一名同事沿着走道,向各卧铺隔间派发午餐。

派这类饭盒时,我习惯带着失焦眼神走路,因为我不想看清楚递到旅客手上的食物有多难吃。我曾经是以煮食取悦顾客的人,已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在服务大众味觉的位置,即便这些烂糟糟的食物不是我煮出来的,一望见客人那失落的表情,我还是良心不安。

走道尽头的隔间里,我遇见这名腆着大肚腩的客人,要求我给他多一份。她身边同等吨位的的老婆也是一副嗷嗷待哺之状。我心想你们以为在坐飞机?表面上却很客气地解释:「是这样的先生,如果您多要一份是没问题的,但是车上实在没有再多另外一份了。不过,餐车还有现做的菜色,是更美味的,请问有甚么可以帮你加点的?」

「餐车东西那么贵,」客人老婆冷笑说,「反正都一样难吃,我们干么上餐车去给你们宰?你多拿一份来,我们将就吃饱就是了。你别骗我,车上也没坐满,我就不信没有多的餐盒。」

那大肚子男客人说:「你是新人是吧?这条线我们坐过多少次,从来没有少给过餐盒,你怎么骗人呢?」

你妈才骗你,你爷爷才骗你,东西难吃你还吃两份?真正猪公猪婆。我心里怒骂,仍挂着诚恳微笑说道:「本列车的确是坐满了的,多馀的数量也已经在其他车厢发送完毕,剩下一份了。您看到的空位,应该是客人暂时有事离开。」停一停,又问道:「请问我可以为两位拿餐车的menu过来吗?」

一位资深同事走过我身边,在我背上轻轻弹了一下。我知道他这一弹的用意,这是共事以来约定的暗号,叫我对无理取闹的客人别太客气。我总是放不下从前经营餐饮的规矩,对无须亲身负责的事件太过在意,殊不知在这些越境奔跑的列车上,龙蛇混杂,多数资深服务员不是能躲起来摸鱼便躲,要不就是粗声粗气敷衍,只盼旅客不要来找自己麻烦。我用餐厅与航空公司的规格来礼遇客人,客人没见过,还以为遇到难得的出气筒了。

猪公猪婆自然没有放过我,一高一低地开始数落,声音越来越响,已有其他隔间的旅客暗暗过来窥看。他们先是指责东西难吃,又诬蔑我们偷藏餐盒,逻辑颇为矛盾,不知难吃的餐盒有甚么好偷藏?然后他们又骂到了火车联运的网上订票系统常常故障,跨境证件检查时间太久,上车来的移民局人员态度恶劣。我退到隔间外的走道上,频频弯腰致歉。

待他们骂到口渴停下来喝水,我假笑着说道:「是,是,多谢两位的意见。两位需不需要我拿旅客意见表过来?」一边寻思,如何转变脸色给他们好看,才不至于看起来人格分裂。恨不得手上便有两张旅客意见表,塞入他们两张冒着油光的嘴里。

突然有个人来到隔间门口,在我身旁叫道:「不好意思!」

我们三个人,不,一个人两只猪,同时转了头。那名穿着亚麻绿色薄针织衫的旅客说:「我这里有一份没开过的饭盒,不如你们吃吧。」

长途火车一如飞机,旅客在走道上来来去去很常见,这名旅客从走道另一端过来,那是我同事的服务范围,因此他靠近时我并未留心。他将一份餐盒递到那只猪公面前,有些腼覥地笑笑,操着与我腔调类似的口音,向猪公说:「我吃零食吃饱了,不需要吃午餐。请用吧。」

猪公失去了清算我的引火题材,立刻安静了。猪婆则指着我说:「你最好拿意见表过来,记住多拿几张。这么黑的铁路公司,我一张纸可写不完。」

我鞠躬道:「好的。另一份餐盒马上送过来,我也会很快拿几张意见表给两位的。」

那名旅客似乎想替我们调解,又讷讷地不知怎么开口,只一直站在我身畔,直直盯着他们,以表明对我的支持立场,显然这是个不擅言词的人。猪公猪婆开始张嘴大吃他们批评了一轮的饭盒,两张油嘴被塞满,无暇再骂。我解脱了,于是低声向那名旅客说:「谢谢您。」

我的声音发颤。被客人怒骂时我从来不介怀,这一对夫妇也并非我服侍过最不可理喻的顾客,我曾撞见过在洗手间集体偷偷吸烟的,劝阻时差点被人拿烟头攻击,害我以为他们吸的是毒品,当时老子可还是镇静以对。可是此刻我的语调就是难以平复,那名旅客身上的清新气味几乎让我神智溃散,皂香、木香与体味混合,闻起来那么舒服。

——那么熟悉。

我不敢看他眼睛,不敢看他嘴唇,不敢看他套着柔软线衫的胸膛。我又向他浅浅鞠了一个躬,转过身去,推动饭盒车,便往另一卡车厢前进。

他跟随着我直到两卡车厢交界处,在我身后才刚关上的自动门又被他揿开。

我回头,这次把他看得很清楚。他额前的头发比我印象中要长了一些,加上人在旅途的悠然模样,更多了几分不羁况味。针织衫下方是未系皮带的灰色丹宁长裤。在这季节,旅行此地仍须保暖,而那不太单薄的裤管显得他硬挺俊秀。这趟列车没有空调,北方初夏的微凉空气里,他体温烘出淡香氛的味道,绕遍我全身。

我说:「你不吃那个饭盒的原因,应该不是吃太多零食。」

那旅客摇摇头:「唔,不是。」

我说:「是因为饭盒太难吃。」

「对。而且连样子都难看,菜不像菜,肉不像肉,实在糟蹋食料。」

我又说:「上车前你一定早有准备,自己带了粮食,足够吃好几天,再到中途停靠城市买食物。」

那旅客颔首说:「是。」

我问:「是甚么?」不等他回答,我接着说:「等等,让我猜。一定有生鲱鱼罐头和茄汁沙丁鱼罐,一定有种子杂谷面包。至于青菜,应该是去餐车点green pesto warm salad,或者乡村浓汤,又或者两种轮流点。」

「完全正确。不过那个green pesto酱不是很好呀……」那旅客苦恼地说。

我接口:「我知道。你觉得松子不够多。」

「而且很像冷冻过又解冻,油份的分布很奇怪。乡村浓汤的面包糠也不是很香。」那旅客说。

对话到此结束。我转身进入隔壁车厢继续工作,他也终于让那扇自动门休息关上。那一日我没有再踏进他的车厢。

晚餐时间过去了,各车厢逐渐静下来,凌晨两点,我和那位旅客在这个车厢交界的空间再度相遇。我还穿着服务员标准制服,他也衣着未变。

我们事前没有订下任何约会,可是我时常藉故走来此处等待,我知道他也曾经来过好多次。见了面,我们没有马上说话。我张望了一下,看前后车厢的旅客是否都已熟睡;他则在洗手间的门上推了推,门板应手而开,空无一人。

二十、(2)

我们来到洗手间内,锁上了门。我笑了笑,道:「那两个人说得也没错,这班联运车缺点无数。不过,厕所环境很好。」第一天登上这班列车时我便想过:若有人想要避开同一卧铺隔间的陌生人,好干甚么坏事,来洗手间就对了。

他一手缓缓抬起,落在我腰上。

「而且我这个餐车侍者,常常做事中途被派来扫厕所。」我用一种爆料的语气说,「这样讲,你明天去餐车点菜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他的手从我的腰向下移动,挑逗地抚过前裆,往后滑到臀上。开始揉捏时,另一只手伸过来解开我白衬衣的钮扣,一颗解完,又是一颗,直至我衣襟全部敞开,裤头被他扯低,露出下腹些许毛发。

「你穿这身制服,好可爱,真是……」他低低地说,「……我没看过你这样……」

那只解开钮扣的手从敞着的衬衣中间探进来,在我胸上和腰间来回摩挲。另一只手塞入低腰裤头与肌肤的空隙,试图往内里入侵。

我拉下了他灰丹宁裤的裤链,突然间拨开他的双手。他怔了一怔,针织衫已被我粗鲁地拉起。他柔顺地举起手臂,任由我除下他衣服挂在壁上,只偏着头看我,脸上的忧伤与情欲像平原上弥漫的雾,在我们曾落脚半辈子的那块地方。

我们不再说话,没有时间忧伤,必须先处理情欲。我们旋即身躯紧贴,衣衫不整的我和裸着上身的他,慌乱解开对方裤子,放出对方潮湿又涨得暗红的挺立器官,知道它们都在找寻想念的入口。他很快给了我一个入口,跪下身去,噙住我的性器,吸吮着包覆下去,口腔肌肉在前端一下轻、一下重地按摩。接着他两手急切分开我的腿,手指伸到深藏会阴的最敏感处,沾着液体搓揉,又像在预演甚么似地,不断向深处规律地顶着。

我酥麻得几乎缺氧,想忍住不用口呼吸,毕竟随着他的节奏吐出了一连串哈气声音。性器越涨越大,好几次令他含不住。我觉得这名旅客在过去二年之中,一定缺乏练习。

高潮瞬间,我没有弄脏洗手间,甚至没有弄脏洗手盆,他很熟稔我的身体,早已感觉我要射,把精液都咽下去了,一点也不曾呛到。我有点过意不去,铁路员工伙食这么差,不知道会否有甚么不好的气味。可是我只思虑了一秒,便被站起身的他推转了身体。壁上的小镜子倒映出重叠身影。他脸色迷乱,舔了舔手指,用极度温柔的方式,开始往我体内推送他略为粗糙的指节。然后我被他推得上半身俯伏下去,再也看不见镜子。

他进来的时候已太过兴奋,那尺寸一度将我撑得锐痛难当。他颤抖着一点一点深入,尽管入口已经被弄得很湿滑,他仍然小心翼翼。被硬物填满的感觉我已十分陌生,本来需要更长的适应时间,然而他在抽送间很熟练地找到了最刺激我快感的一个点。我攀着墙壁,用尽腿上与腰间力气维持前俯站姿,若非如此,我便会因快感过高、无间无断,而脱力地跪跌下去。

在我的声息之外,洗手间内现在又多了他抑压着喉音呻吟的抽气声。

他也没有弄脏环境。他离开我身体时我回手摸了摸,想确认一件事。他过了一阵才牵起我的手,将一枚安全套扔进垃圾桶。我不知道这名乘客为甚么带着这种东西出来旅行。我的行李中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装了一整盒家庭装的套子,但那是因为我单身呀。单身男人若不想半途搞出一个「家庭」来,那便谨记要带着家庭装的套子。

他拉着我手,让我挺起身子,我脑袋里一阵骤然从高峰落下的晕眩。我们没有亲吻,亦无事后的爱抚。牵着的手很快地放开,各自默默洗了手和脸,将自己衣物穿回。

我们甚至没有向对方多望一眼,便两下里转身离去。然而我在车厢自动门前侧过脸,正看到他倚着对面车门,注视着我,抿住双唇,一只手在心口缓慢却扎实地按下去。

彷佛要藉着那一按,把甚么物事妥妥当当地收藏到心里。

二十一、(1)

三日之后的清晨,列车驶入一个中途停靠的小车站。在此之前,我和那名旅客没有说过一句话。有几次我去到他的卧铺隔间,收取客人用过的餐具,他总是不在;餐具和废弃物都由同一隔间的另三名乘客交给我,都是异国人士,都是陌生人。

以长程度假为卖点的跨境火车有一个特色,那就是时而停靠一日半日,让旅客在沿线景区游玩。这座小城以草原湖泊着称,全车旅客有一天的时间在此停留。我没有下车散步,而是站在人走得差不多的车厢中朝外眺望。一边车窗面向通往城中的窄路,另一边则接上一片广阔原野。这个车站太小,月台长度根本无法容纳全部车身,尾端这车厢的客人大可以直接走出去,一跨过铁轨旁低矮的围篱,你便离开车站了。

北方的初夏原野还是浅嫩的绿色,更远处有些墨绿色的高耸针叶木,淡黄日光把整个原野浸成了一场梦。

那个旅客下了车,没有出站,走过月台来到车窗前,问我:「不下车?」

我还没下班呀。可是餐车关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在车上将无事可做,于是我东张西望了一下,坦然偷闲,跳到月台上。

「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也真该问,当初在Sherman创厨初遇,我就该问他了,错过了发问时机,谁料他还有办法再找到我一次。我怀疑身上被他安装了千年前人们秘密研发的地理定位系统,肯定是很强悍的一组古智慧系统,可能还配备了巫术,使我钻入地心都会被他掘出来。

「你中途离职的期间,寄明信片到Sherman创厨,一路走一路寄,都有线索的。」他说,「最后一张明信片,你说你又要回去火车上做事了。我看你寄出明信片的地点,又整理你熟悉的旅游和服务路线,推敲得出你大概的动向。」

「然后怎样?」

「我就到这条线的联运火车网上订票,一班车、一班车这样来坐。」他抓抓头发,「我知道最后这一步很笨,可是我急着上路,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那你也游山玩水好久了呀。怎么不必工作?」

他说:「我现在是sabbatical leave,公司有甚么非要我做的,线上联络交件便行了,只要我找到上网地方就可以。」

「你怎么会想到要留职停薪一年的?」

他略有迟疑。「为了……为了找你。快要找满一年了,再找不到,我只好回去工作了。」

「你找了我一年?」

他理直气壮起来:「你现在要我去计较这短短的一年?那以前那么多年,那么多那么多年,又怎么说呀?」

「你找我的里程数,也超过一万英哩了吧?这种旅游线火车很贵的,供吃供住,等于旅行团,你把存款都拿来坐火车?」

「钱怎么花,是我的事,你不必帮我拿主意。」他坚定地说,「我单单跟你讲里程数。我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找你和等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经历的地理距离又是多长?你觉得一万英哩跟那些距离比起来,算不算一回事?」

我没法回答,垂下目光看他手指。那一晚在车上的偶然交合,我不记得他手指上有着订婚戒指。再怎么被色欲迷了心窍,只要那手指上有着婚戒,我便不会让它进入我身体。倒不是怕破坏他家庭,我只是不想伤害谭倩仪那个好女人。为唐家祥这臭家伙担心,还不如拿力气去怜香惜玉。

「我知道你在找甚么。没有,没有戒指,我同小倩没有订婚,现在也没有交往。」

「你说甚么?那,那……」我大吃一惊,莫不是餐厅出了非同小可的问题,迫得他用这么戏剧性的手段来搜捕我?我当即把心头第一等紧要疑问提出来:「那餐厅呢?餐厅还好吧?谁在经营?」

唐家祥很意外我关心餐厅比关心他的爱情生活还甚,一怔之间流露失望。「餐厅当然还是小倩作主,事实她很多事情都要请教Kate……就是小棋,你别那样一脸迷惘,我不好意思用你叫她的称呼而已。另外,我想你会好奇我干甚么,我在Sherman创厨还是有股份的,而且持股和小倩一样多。我也是隐形的店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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