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偿情(一攻多受)下+番外——不死
不死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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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月王妃平素极爱清静,因此房中四处垂着重重帘幕,地下铺着厚厚的毛皮。耶律异看着牙白色病榻上的纤弱女子,她总是这样安静,如庭院中的那方荷池一样,一任风过石沉就是不起涟漪,当年他娶得公主将她当神女一般宠爱的时候她安静的笑,后来他得知她只是一个代嫁的秀女大怒而去的时候她安静的哭,再后来他性命堪忧的时候她又安静的突然出现为他将利刃挡下。

“月姬,谢谢你。”耶律异坐到床边,握住女子苍白纤细没有血色的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阵,觉得有些陌生,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都不知她眼角的细纹是何是添上去的。

“陛下,为何又称呼起妾身的汉名来?朵月是陛下为妾身取的,天上来的河水,妾身很喜欢。”朵月王妃微微笑着说,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了。

“朕老了,最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

“陛下正是壮年,还有千秋万载,哪里老了。”嘴上这么说,眼中却见他双鬓已然见白,眼中尽是疲色,他,比之当年确是老得多了。

二人就这样将手握在一起长长对视,“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可就是这样一种不需要言语和热情的相濡以沫?

“妾身想求陛下一件事。”“朕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意识到突然一起说话,两人呆了一呆,都浅浅的笑起来。

“陛下先说。”

“明天朕就要下召立嗣,立阿托云,你高兴吗?”

朵月王妃面上表情僵了一僵,淡淡说道:“高兴。”

“你方才想求朕什么?”

“妾身……已经没有什么要求陛下的了。”

“月,你一直这样,有事总是憋在心里委屈自己,告诉朕,不管多难的事,朕都为你办到。”

一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今天才第一次问。

“陛下当真为妾身办到?”

“朕是一国之君,当然一言九鼎!不管我的月要什么,朕都为你取来。”

“妾身先谢过陛下。”朵月王妃定定望住耶律异,缓缓开口,“请陛下不要立肆为太子。”

“你说什么?!”耶律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母亲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位高权重的?

“请陛下不要立肆为太子。”朵月王妃一字一顿又说一遍。

“为什么?!”

“为帝王者就注定要一生孤家寡人,绝七情六欲,妾身不忍,妾身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

“谁说的?朕身边时刻陪伴,哪里孤家寡人了?又有这么多妃子,绝七情六欲又是从何说起?”

“陛下身边之人,可有人深得陛下之心?陛下众多妾妃,可有人最得陛下之爱?”

耶律异语塞,半晌才道:“阿托云不仅是我们的儿子,更是契丹国的皇子,他应该继承朕的期望,为契丹开疆扩土,立下不世功业,相比这些,一点委屈算得什么?月,朕也心疼儿子,可是我们不能这样自私。”

“陛下,肆儿的性子看上去像你,骨子里却像我,容易轻信,容易受伤,其实这点陛下比妾身清楚,肆儿刚出世时,陛下也是喜欢他的,后来为何不喜欢了?”

耶律肆幼时与和他差不多大的华欣公主争抢玩具,结果被华欣一把推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耶律异见了,道“阿托云软弱不类吾子。”遂不喜。

“那是小时候的事,现在阿托云是我契丹的第一勇士,不但登高一呼,万民呼应,也深得朕心。”耶律异道。

“陛下错了。”朵月王妃微微摇头,道:“这些年来肆儿硬逼着自己练功习武率军杀敌,都只为了教陛下喜欢。可是我生的孩子我知道,他受不了帝王的寂寞,。”

“你不必说了,朕意已决。”耶律异的语气冷硬下来。

“陛下,就算为了国家着想,肆儿不擅权谋,又太重情义,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难道陛下当真不明白?”

听到这里,隐在帘幕后的曼卿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虽说在契丹并没有明文规定说后宫不得干政甚至还有萧后代理朝政的先例,但王妃这样说,无异于是堂而皇之的质疑皇上看人的眼光。

“月,你累了,好好歇着吧,朕过两日再来看你。”耶律异的脸冷下来,起身向门口走去。耶律肆不通政务,不善揣测人心,也远不够绝情狠心,这些他怎不知道,只是除了阿托云,他还能将江山交付与谁?这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亲手打下,他自然希望能由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

“陛下……”朵月王妃想挣扎着起身却带动了伤口,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耶律异身形停了一下,却终是没有回头,只吩咐门外的婢女速传御医。

曼卿从藏身的帘幕后出来,刚走到朵月王妃床前就吓了一跳,牙白色的床褥上竟然有一片殷红血渍,王妃苍白的唇边还牵着一条血丝,在这一片素色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王妃。”曼卿慌得从旁边取过一条丝帕递过去。

“不必担心,因为受伤,老毛病了又犯了。”朵月王妃终于强稳往呼吸,靠回枕上缓了一缓才又开口问道:“他是什么样子的。”

“……”曼卿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三儿,见她脸色愈发的青白,本想说这些事留待她身体好些以后才慢慢说,可是看到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曼卿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长得像极了王妃,温柔善良,总为别人着想,虽然外表柔弱,性子却倔强得很,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过得可幸福快乐?”

“他……笑起来很好看。”曼卿顿了一下,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是开心的罢。

“是吗。”朵月王妃使劲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说话有些吃力,“其实你方才叫我娘的时候我很高兴,你再叫我一声,好吗?”

“娘,你好好将养身子,以后想听多少遍都行。”曼卿见朵月王妃眼睛微微合上,似乎疲倦之极,心里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朵月王妃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抚上曼卿面颊,“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以后你要替娘好好照顾肆,他一直念着他的亲阿阖呢。”

这时有微风吹进房来,吹熄了案上的一盏青铜油灯。

“娘,娘?王妃?!”惊觉脸上的手突然滑下,曼卿吃了一惊,再顾不得什么身份,忙唤待女快去请御医和六殿下过来。

御医即刻便至,号过脉后摇头叹息,对闻讯而来的耶律肆道:“六殿下,王妃娘娘已经去了,臣这就去禀奏陛下,请六殿下节哀。”

耶律肆闻言大惊,一手揪住那御医衣裳将他提起,怒道:“你说什么?!方才明明还好好的!你这庸医要来何用?”说着举拳便要打。

“六殿下……王妃本就有……那个……咳血之症,这次又受了重伤,臣实在是……”那御医吓得魂飞魄散,说话上牙找不着下牙。

“六殿下息怒!”曼卿怕耶律肆一怒之下真的结果了那御医,从背后捉住他拳头在他耳边低声道:“肆,你打他何用?王妃临去前有话托我说给你听。”

耶律肆这才松手,那御医慌得从地上爬起来去了。

两个侍女已经在床前哭起来,耶律肆挥手命她们退下,然后跪在床边捧起垂在床边的那只瘦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直愣愣的看着两个一个时辰前还笑着叫自己去吩咐晚饭的人。她闭着眼,看起来那样的安详,仿佛只是午睡一般,可是为何掌中的手却越来越凉?耶律肆的心也随渐渐发冷,这时,有一双温暖的手盖上了他的眼,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说道:“肆,哭吧。”

像中了邪术一样,耶律肆的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涌出来,十几年没哭过,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怎么哭,只是无声的任温热的泉水从眼眶里涌出来。

真是丢人,幸好漆黑一片没有人看到,否则教父王知道了定是不喜欢的。耶律肆这么想着微微后倾正好倚在一个和那双手一样温暖的怀里。

良久,耶律肆才将曼卿的手从眼前拿开,问道:“阿娘说了些什么?”

曼卿抹去他脸上残留的泪水,见他的细长双目中好像刚刚下过了雨的夏日,水气未干,眼尾几根睫毛拧在一起,上面还沾着粒小小的水珠,多熟悉的情景,曼卿不由自主的像从前一样低头轻轻用嘴唇将那颗水珠沾走,触到那濡湿温热的眼角的那一刹那,曼卿的心却一阵绞痛,不是他,他不是他!虽然一样的细长双眼,一样的水气朦胧,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可心里就是知道。突然间,三儿和耶律肆原本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清楚的分开来,三儿在笑,眼中湿雾尽散,明如朗月。而怀中的耶律肆像被抽去了魂魄的木人,神情呆滞,指尖冰凉。

曼卿的唇下移,贴上了耶律肆粗糙干冷的嘴唇。

被曼卿吻住时,耶律肆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拒绝,不知是因为曼卿的唇太软还是这个吻太温暖。这是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只是两个人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耶律肆闭上眼睛,汲取着从唇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渐渐的好像心也没那么冷了。

没有人计算这个吻持续了多久,耶律肆甚至没有察觉曼卿的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睁开眼就见曼卿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种目光和娘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竟有些相似,又不尽相同。

尽管并不厌恶方才发生的事,耶律肆还是稍稍别过脸去不敢再看曼卿的眼,都是男人,还是兄弟,哪能一点不尴尬。

“肆,你以后要开心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活着,这是……王妃唯一的愿望。”曼卿看到耶律肆脸上竟会有害羞的表情,胸中没来由的跳了一下,抱着他的双臂稍稍收紧了些。

“肆,你想当皇帝吗?”曼卿突然问道。

“皇帝?”耶律肆摇头,“我披甲上阵杀人流血都只为了教父王多来看我们母子一眼,如今阿娘不在了,就算我做了皇帝又有什么乐趣?况且我只会带兵打仗,对政务根本一窍不通。”

“知子莫若母,难怪王妃她……也是这样说。”曼卿想起朵月王妃和耶律异的一席谈话,不由感慨。

“阿阖,幸好你回来了,阿娘……”耶律肆话未说完,突然察觉到什么,猛的抬头盯住曼卿,眼中带着一丝慌恐,“阿阖,你……为什么称阿娘做‘王妃’?”

他还是察觉了。当初冒认三儿的身份只为替三儿来叫一声娘,尽些孝道,却没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王妃已然过世,再继续冒用三儿的身份不仅是对耶律肆的欺骗,更是对三儿的不敬,虽然这个时候告诉耶律肆他并非他日思夜想的亲阿阖有些残忍,但越是在乎的人曼卿越不忍欺骗,就算耶律肆一怒之下将他杀了也毫无怨言,本就是他欺骗在先,承担后果也是应该。

虽然早有觉悟,真到了拆穿的时候还是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耶律肆眼底纠缠的希望和绝望。曼卿深吸一口气,道:“虽然我不是你的阿阖,但我做的一切,确是出自真心。”

“你不是阿阖怎么会有阿娘的信物?到底你的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耶律肆眼中的绝望和惶恐已经明显占了上风,希望只剩一线。

曼卿从怀里取出玉坠用指腹摩挲着,道:“这是你真正的阿阖留给我的,他是我很重要的人,他的娘亲我会当自己的娘亲来孝敬,他的弟弟我会当自己的弟弟来疼爱,一开始我没有说是我不对,可是我不能再骗你。”

“你不配有阿阖的东西!”耶律肆心中的绝望已经彻底击败了希望,他挣出曼卿怀抱,劈手将玉观音从曼卿颈上用力扯落。

曼卿站立不稳一交坐倒在地上,后颈被绳子勒得生疼,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耶律肆一脚踏在胸口,只听咔啦一声脆响,胸口一阵剧痛,更加透不过气来。看着耶律肆眼中有怒火燃起,曼卿闭上眼放弃了挣扎,微微一扯嘴角,吃力的道:“肆,死在你手里,我没有遗憾,三儿……他也会高兴我去陪他。”

“我的名字不是你叫的!”耶律肆又重重往下一踩,曼卿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似的,喉头一甜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深渊时候隐约听到有肃穆的钟声响起。

(九)

没有挫折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没有被压过的小攻是不完美的小攻。——不死语录

曼卿再睁开眼就看见了萨迦,萨迦见曼卿醒来,拿布沾了水给他润润唇,道:“先生,你又怎么惹着师父了?弄成这个样子?”

“萨迦,你以后千万不可对人说谎,尤其是亲近之人,我就是个坏榜样。”曼卿苦笑着活动活动身子,手脚虽是无碍,胸口的伤也都包扎妥当,但稍一使力就刀扎一样剧痛无比。

从萨迦那曼卿才得知,自己能拣回一条命来其实全靠那天隐约听见的钟声,就在朵月王妃过世的当晚,契丹国开国皇帝耶律异也在自己书房中暴毙了,那钟声正是皇帝驾崩的丧钟。现在朝中已经乱成一团,都在为了这件突如其来的丧事忙碌,而耶律肆一直守在灵堂里。

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好容易找回来的失散已久的亲哥哥原来是个大骗子,这种突然变成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曼卿也有过,那是上战场之前,江少龙带走洛雪的那晚,不同的是,耶律肆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曼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等死,那种站在坑里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往头上填土的感觉曼卿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萨迦,你以后千万莫要对重要的人说谎……但是,如果万一说了,就一定要把你的谎言维持到你死的那天。”曼卿微笑着对萨迦如是说,萨迦皱着眉白他一眼,道:“听不懂。”

“先记住,到时候你就懂了。”曼卿又闭上眼,现在除了睡觉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多月过去,曼卿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只是门口的守卫不许曼卿走出这间屋子。萨迦时常过来,萧天寒也来过几次,从他们那听说,耶律肆已经开始在几位老臣辅佐下处理朝政,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孝满后再行登基大典。

有些人想当皇帝当不成,有些人不想当皇帝却硬被推上龙椅,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终还是没能替朵月王妃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想起李重柯背景中的寂寞,曼卿不由担心起来,和一直长在深宫见惯险恶洞察人性的李重柯不同,耶律肆戎马经年,身边多是心直口快的粗豪汉子,也习惯了立马横刀来解决问题,就算有个足智多谋的花莫尔从旁协助,要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接手这社稷江山又谈何容易。何况一日未登基称帝,大局就未定,难保又有什么人趁乱再起风波。

曼卿也曾托萨迦和萧天寒劝耶律肆提前登基先坐稳江山以防生变,结果萨迦苦着一张脸回来说,师父现在夜夜宿在灵堂,坚持要守满七七四十九日的孝才肯登基,萨迦刚说出提前登基的话来就被耶律肆怒骂了回来。曼卿摇头苦笑,心想王妃说得真对,耶律肆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虽说勤能补拙,但世上有两件事是补不来的,第一件是让不爱你的人爱你,第二件就是硬扶着阿斗做皇帝。想到这里,曼卿心中一凛,那花莫尔不但不是傻瓜,而且老奸巨滑,他为何弃了嫡出的耶律元德和耶律皓而巴巴的来扶这个庶出又最不是帝王之材的耶律肆呢?他是真有诸葛孔明的忠心还是一时看走了眼抑或是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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