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耳边一阵疾风，李长生睁开眼，一支箭紧贴他的脸颊滑过，几缕断发飘落。

一抹身影挡在他跟前，大声喊道：“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李长生努力辨别那人的背影，意外地发现对方竟是应昊海。

“父皇有命，言咒一族妖言惑众扰我朝安宁，如今挟持皇子妃罪不可赎，见言咒师斩立决。”大皇子扬起长弓，又一只利箭在弦蓄势待发，“凡为之求情者，以乱党同处。”

应昊海眉头紧锁：“此刻应以熄灭幽火为优先，这个人不会伤害四皇弟的皇子妃。”

白衣护在应昊海身边，谨慎地打量周围，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听闻三皇弟曾在金风村小住，不知居住何家？你可知，勾结言咒师罪加一等。”大皇子微微勾起嘴角，声音上扬，“拿下他，抓回去听候发落。”

望着眼前的混战，李长生无奈地笑了笑，他得有多么天真才会相信应昊海的话，保他平安。剧毒的静言箭射中他之前，其实他也愿意应昊海的话是真的，可惜目前的局势，谁也护不了他，他仅是一个静止的箭靶罢了。

鲜血顺着箭柄流向箭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他张了张嘴，嗓子火辣辣的痛，仅能发出一些不成调的呜咽。透过他身体的海水染成了血色，奔腾的海水很快撕裂了伤口，他痛苦地弯下腰，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到火焰结界的保护之内。

随后而至的利箭触及结界，霎时烧成了灰烬。四海之水冲击重新合拢的结界，山崖颤抖，地面不堪重负，开始崩塌，松散的巨石接二连三的滚落陡峭的崖壁。

聚在体内的四海之水在皮肤表面映出水纹，李长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海水寻不到出口，硬是又将箭伤扯开更大，从伤处流淌出来。

他费力地挪到莫琳身边，形成火笼的幽火越烧越旺，光墙几乎抵挡不住，随时都会消散，大地摇晃越来越厉害，脚下的倾斜十分明显。李长生咬紧牙，伸手到火笼拉住莫琳的胳膊，火焰顿时窜上他的身体，与体内的海水猛烈撞击，水与火缠在一起盘旋直冲天际。

山头剧烈晃动紧贴崖壁塌陷，连同李长生与莫琳，带着滚烫的幽火一并滑落深不见底的虚无空间，烟尘弥漫。断崖下方忽然腾起一束金光，一条金龙在光束中游走，随即消失不见，金色的碎末纷纷扬扬的飘下，仿若一场金色的细雨。

世界一片寂静。

渐渐的，断崖下有了动静，一对在火里燃烧的翅膀拍打着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一只仙鹤浑身沐火吃力地扇动翅膀，它动作缓慢而笨重，细长的爪子牢牢抓着一个人，它抓紧大红的喜袍将那人小小的身体轻放在地面，随后，它用尽全力飞到应昊海身旁，低鸣一声，躺在他手心化回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已然烧黑，刚碰到应昊海的手就裂成了几块碎块。

应昊海望了一眼夜明珠的碎片，合拢五指，把夜明珠捂在手心。

短暂的沉默，四皇子心急如焚地跑向自己未过门的妃子，莫琳虽已昏厥，好在一息尚存，喜事险些就成了丧事。

应昊海安静了许久，一言不发，应凝曦取出一个锦囊，掰开对方的手指，把碎片全装进锦囊，她系好袋口，冲应昊海笑了笑：“开心点儿，四皇弟的皇子妃已经平安无事了。母妃留给你的夜明珠也回来了，这是好事。回去若是父皇询问言咒师的事情，由我来答，你什么都别说。”

应昊海望了一眼山崖：“已经没有了吗？”

“你只是与父皇一样，迟迟未寻到天选之人而已。”应凝曦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5章

断崖下方，浓雾笼罩了深不见底的幽谷，彷徨于虚无的世界之中，李长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身体失去了重量，仅剩一股水与一道火的力量相互排挤着。

意识变得模糊，李长生隐约感到腹部一股暖流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此后，一切回归静谧。

缓缓闭上眼，他明白自己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呼唤。

长生……

声音有些耳熟，他仔细聆听判别对方是谁。

长生……快醒醒……

是谁，谁的声音？

长生……快醒醒……

究竟是谁，是谁在喊他？

长生……

这个声音是……应昊海？

李长生的心里轻轻一颤，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想要伸向声音的主人。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暖和的温度自手心传来，他努力挪了挪毫无感觉的身体，尽可能弯曲手指握紧对方的手。

身陷浓雾之中，眼前一个容颜却渐渐清晰起来，眉宇间的愁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笑：“长生，你总算醒了。”

李长生有些困惑，应昊海拉着他的手在对他笑，这是为什么？他闭上眼又睁开，要将面前的人看清，然而，身旁的景象陡变，浓雾荡然无存，富丽堂皇的大殿人声鼎沸。

他迷茫地瞅了瞅应昊海，偏头望向旁边的白衣和紫音，再远些是青远以及成群的士兵。

他张了张唇，意外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丁点声音。应昊海把他揽入怀里，拍了拍他的背：“青远给你吃了药，你暂时不能说话，别勉强。”

李长生无助的目光投向应昊海，好半天才从梦境里走出来，他嘴唇一张一合，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喊道。

少爷。

应昊海的表情更加柔和，指尖抚过李长生的唇，点了点头：“是我。长生，我来接你回去。”

呆滞片刻，李长生扬起笑。

“还回去呢，我们现在是在等死好不好？”不满意的声音来自紫音，她站在白衣身侧，见青远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就往白衣身后躲。

白衣在原地站定，正对青远，表情轻松从容不迫：“长公主自有妙计离开，无需担心。”

“妙计？”紫音轻哼一声，“她人都不出现，让我们来送死，能有什么妙计？”

应昊海扶着李长生站起来，对逼近的危机视而不见，只在关心李长生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李长生说不出话，紧紧拽着对方的手。可怕的噩梦过去，他睁眼就见到了应昊海，尽管清楚被困在青远宫殿内，但有应昊海在身边，就让他分外安心。

青远瞄了一眼紧贴应昊海的李长生，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你还留恋他身边，看来依旧没能完全想起来过去发生的事情。”

应昊海揽住李长生，直视青远：“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必执着于以往，赶尽杀绝。”

“当初非要赶尽杀绝，不留丁点活路的明明就是你们。”青远扬起手，两排弓箭手准备就绪，随着青远一声命令，利箭齐刷刷地击向脆弱的结界。

一支箭射穿结界冲向应昊海，白衣挥剑把箭挡了下来。结界的光芒越发虚弱，越来越的利箭穿过结界袭来，紫音有些急了，她拽着白衣就要往边上躲。

青远虽已重得李风，可毕竟与白衣相处了七百年，眼前局势对应昊海相当不利，与其让白衣搭进去一条命，不如向青远求情保住白衣的性命。应凝曦倘若真有法子早就带他们离开了，怎会迟迟不见人影。

紫音尚未说话，白衣已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心事，他摇头示意不可如此。

结界消散的时候，李长生顿感应昊海手里的力度增加了，紧握着他生怕再弄丢似的。

紫音虽有众多不满，顾忌白衣一心要留在应昊海身边，也不再考虑劝说他回青远身旁，更何况，蓝雪折腾了李风回来，对青远影响颇深。

可是，她想不明白，应昊海魂魄残损，灵力大量流失，如今仅是护着李长生而已，亦不能与青远正面抗衡。偏偏应凝曦又不出现，结界没了，面对青远这般强敌应当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要说服自己相信应凝曦谈何容易。

“青远。”

一声叫喊传来，声音并不大，但是立刻吸引了青远全数注意，青远的表情顿时变了，眼底一抹笑，伸手牵住来者：“怎么没留在寝宫休息？”

“我听见这边吵闹得厉害，等你许久也不见你回寝宫，担心你出事，就过来看看。”李风绕过青远的胳膊，倚着对方。

青远笑了起来：“无须担忧，均是些手下败将岂能伤得了我分毫。”

李风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大殿，他的视线从紫音到白衣再到李长生，最终停在应昊海身上，他凝视应昊海很久，慌忙拽紧了青远的袖子：“青远，他们是谁？为什么……”

“怎么了？”青远垂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李风颤抖着指向应昊海：“龙……长着翅膀的龙……我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

“是应龙，杀害你族人的仇敌。”青远声音温度骤降，“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复仇，把他们铲除干净。”

“应龙？铲除干净？”李风晃了晃头，感到头痛欲裂，痛苦地抓紧青远。

蓝雪稍稍变了脸色，新生的李风已是全新的魂魄，不应该对过去的事情有所记忆。她苦恼，不知究竟是魂魄出了变故还是肉身残存了些许讯息，可惧于青远在场，她纠结再三，没有上前探试李风的状况。

“来人，速传药师。”青远小心地扶着李风，面露焦急。

李风猛然拉紧他的手：“青远，我好难受。”

白衣注视着李风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李风的突然出现，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预料。

李风的力越来越大，在青远手背抓出了几道红印，他张了张嘴，挤出微弱的话语，青远尚未听清他在说什么，怀里的人化作一团光不见了。

他呆望了一眼空无一物的胳膊，再看去大殿，应昊海和李长生已不见踪影。

紫音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轻轻牵住白衣的袖子。

白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一丝落寞稍纵即逝，他淡然地望向青远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得出青远动怒了，李风消失的瞬间，一股压得人无法呼吸的怒火霎时点燃。

为何选择带走李风而留下自己，应凝曦在考虑什么，白衣不能完全理解，不过，既然应昊海顺利离开了，他也不枉此行。只是，依照眼下的形势，他存活的可能唯有看天意了。

“蚀天”迎上冷风长刀，白衣被强大的力量震得浑身难受，青远下手极其重，白衣招架不住，转眼就已满身伤口，切开的血肉依稀可见白骨。七百年，青远长久手下留情，白衣几乎要忘却这柄长刀到底具有多强的破坏威力。

迎面一刀砍下，白衣吃力地抬手挡住，青远朝下一使劲，剑刃细微一声响，剑身被斩成两截。

白衣顿觉眼前一红，刀刃从额头滑过右眼，在脸颊留下一道长口。

难以言喻的痛传来，心随即拧紧了，白衣朝后退了两步，伸手触了触右脸，他抬起头，右眼已经什么也看不见，鲜血从触目惊心的伤口淙淙往外淌。

原来所谓的七百年也就如此而已，时间不过是用于证明，一切从一开始早已注定。

白衣微微笑了笑，抬起手，紧握手里的断剑，快步靠近青远挥剑砍下去。

最后一击，对方似乎犹豫了，长刀在半空稍微一滞。

白衣只感到身前重力一击，身体顺势飞了出去，耳边的叫喊是紫音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尖锐凄凉。

随后，全都安静了。

另一边，林羽取来药丸喂李长生服下，李长生挣扎好一会儿，嘶哑喊道：“娘……我……的嗓子……”

“别说话。”林羽轻拍他的手背，“你安心休息，得过几天才能恢复。”

“但是……”李长生嗓子痛得钻心，况且，他方才并未使用九转乾坤，是谁将他们带了回来？他回来了，应昊海回来了，白衣和紫音却没回来，虽然他平时不太喜欢白衣，但也不能将他们留在青远那儿，会有生命危险。

应昊海陪了李长生很久，直至李长生睡着，他才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林羽在房内，床上，李风陷入了沉睡，林羽仔细为他把过脉，服下药，这才示意应昊海出屋说话。

林羽轻轻合上房门，唯见应昊海脸色难看，但又什么也不问。她叹了一口气：“你在怨我不带他们回来？”

“为什么？”应昊海低声询问。

“我并没存心留他们在那儿送死。”林羽摆摆手，她心疼自己来之不易的炼炉，“我对李风说了两次，要带哪些人走，他也清楚复述了你们的名字。不知是御魂术不稳定，还是临时发生了什么，没能带回白衣纵然可惜，但李风心里没想着青远，没把这个大麻烦一并带回来实属不易。”

应昊海垂下眼帘，龙纹再度在李长生身上浮现，李长生早晚会想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到那时，他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第26章

此后两天，应昊海寸步不离陪在李长生身旁，守着他按时服药。待到他能正常说话，应昊海已做好心理准备回答李长生要问的问题。

李长生夜里总是在悄悄观察腹部的龙纹，应昊海知道他想问个明白，但又有点顾虑，害怕问出些不愿知道的事情。

一番云雨后，李长生贴近应昊海，扬起头望着对方：“少爷，我有点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应昊海勾起嘴角，手探到李长生身下，指尖抚摸着他腹部的龙纹，从龙角沿着龙身的鳞甲滑到龙尾：“你要问这个？”

李长生因对方的动作霎时脸颊发热，别过视线，点了点头。

应昊海翻身将李长生压在下面，捏住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若我说我并非常人，而是龙族的皇子，你相信我的话吗？”

李长生盯着对方的眸子，他在这个人身边生活了二十年，如今更是花轿进门，结为夫妻，他的心早就系在对方身上，不相信应昊海，他又能相信谁，他慢慢地抬起胳膊环过应昊海颈项：“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相信。”

“但是，”应昊海低头吻了一下李长生，“我做过很多错事，欺骗你利用你，深深的伤害过你，你仍愿意相信我吗？”

李长生动作一顿，困惑又不安的视线望向应昊海。

应昊海叹了口气，把自身的重量全压在李长生身上，他顺了顺对方的头发，不轻不重的话语飘过李长生耳边：“我懊悔了七百年，那时明知自己错了，却不愿向你道歉，不肯放下皇子的身份，固执地任由自己一错到底。我理应受到惩罚，禁锢在囚龙塔之下化为虚无，但我始料未及，最后一刻你牺牲了自己来救我。对不起，这句道歉我欠了太久太久，一直想告诉你，却始终说不出口。”

应昊海的音量逐渐低了下去，李长生环抱着他，心里涌起一丝难过：“我不懂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只记得我所认识的少爷尽管有时很任性，偶尔也会捉弄人，却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人，他关心我，照顾我，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丁点伤害。”

“我的肆意妄为害死了很多你在意的人，长生，我乞求你的原谅，可我不配得到原谅。”应昊海亲昵地蹭了蹭李长生脸颊，“就当是我贪心的妄想，不要离开我好吗。”

李长生探头亲吻应昊海的颈项，抚平对方不稳定的情绪：“近来，我总会梦到我们是上天选中的伴侣，一世相依相偎。奈何，梦里又出现了一座古塔和一名气若游丝的道士，道士告诉我，你和我没有结局。”

应昊海的身体微弱一颤：“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了你。”

“好事也罢，坏事也罢，哪怕我知道从前的事之后会怨恨你，我依旧希望，那些事由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整天惶惶不安。”李长生紧贴应昊海，腹部的龙纹忽明忽暗隐隐发烫，从未体会过的对应昊海强烈渴求的异样情绪填满心头，他不由自主轻蹭着对方的皮肤，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少爷，这两天我的身体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