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会儿吧。”中年人说:“家父行医四十五载,难得碰到懂中医的年轻人,怕不要说上一阵,要劳小哥您等等了。”
“哦。”方少阳坐下。店里客人都走了,那叫小玉的女孩正在收拾,显然准备打烊。他忍不住又问:“大哥,不知我那兄弟的
病,吃了药之后,多久能好?”
中年人正把四张正方型的白纸铺在柜台上,要照冷渊开的方子抓药,闻言抬起头来,说:“小玉,到后头去帮这位小哥换杯热
茶吧。”那女孩应声去了。中年人转回来看着方少阳说:“这方子主要是壮心阳与肾阳,兼去里寒。年轻人血气方刚,喜好美
色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那位小兄弟的身子可不比您,您要带他去玩,还是节制点好。至于这方子,我说了,是名家手笔,两帖
便能见效,另外两帖应是备着做为不时之需吧。”
方少阳目瞪口呆,这药房老板在说什么?他以为自己要带冷渊去玩女人?而且是放纵无度,让冷渊必须靠阳药来强身。难怪冷
渊刚才脸红。不,等等,想太快了,先退一步——冷渊给自己开这种方子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料到接下来两人在一起会是什么
情况?生平第一次,方少阳觉得自己的脸也热了起来。
第八章(之三)
冷渊走进干净明亮的诊间,简单的桌椅后方坐了一位健朗的老者,六十开外年纪,不大的空间里靠墙摆了张针灸用床。冷渊坐
下,想着听听老医师的意见也好。医者不自医,因为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他现在没时间自己摸索试药,他必须尽快调养好身子
,才能应付方少阳。针灸是拦阻跟解开病势,但他身体衰弱欠缺的能量,还是要靠吃药来补。他才要开口,却见老者摆摆手要
他起来,老者同时起身开了另一扇门,示意他到后头那房间去。
冷渊一进去,老人便把门在他背后关上。小房间里天花板上悬着一管青白的日光灯,有许多架子,架上堆着一包包的药材,看
来是仓库。他才站定,架子边上阴影中转出一个人来。
冷渊一怔,脱口道:“传飞!”
传飞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看冷渊困窘地左右张望,以为自己出了多大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传飞跟组里另外几个小子不同,他
喜欢冷渊,虽然冷渊总是跟他保持距离。不知是读书人的清高还是天性使然,冷渊对传飞负责几处私人会所的主要工作内容,
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其实很不自在。传飞不跟冷渊计较这点,当他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说来矛盾,也许是灯红酒绿尔虞我诈的日子过久了,传飞喜欢的正是冷渊的干净清冷。这次冷渊出这样的任务,反对得最厉害
的不是官红娟,是传飞。他跟官红娟争论:“你这么用他,以他的性子,只能用一次,而且十之八九他会在心里憋屈一辈子。
组里又不是没人,干嘛这么糟蹋他?”
官红娟对传飞的激动很是诧异。传飞未成年就出来混欢场,后来加入组织,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很有些手段本事,加之什么
场面没见过,二十年下来早就磨得心肠铁石一般硬,什么时候见他对谁要去干陪床的事儿担过心。“你当我愿意么?”官红娟
说:“可上面先找了他去谈过,让他接这个任务,他也答应了,我有什么办法?”
“上面怎么会找他?”传飞皱着眉问:“咱俩这两年不是把他护得挺严实的?”
官红娟叹了口气,说:“估计是那场拍卖会,上头还派了别的人去。方少阳那天的举动毫无遮掩,对朝朝的关注叫人看得一清
二楚。那情况八成是叫人加油添醋给报告上去了,才会有今天这安排。”
然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传飞说要去把冷渊找来教一教,免得届时吃亏给弄得一身伤,以方少阳玩得那么精,估计会使的花样
手段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冷渊这只雏鸟哪里是对手。官红娟摇头,觉得还是让冷渊一张白纸的去好,说不定那方大少就怜香惜
玉了;她还记得方少阳那天一脸焦急要给冷渊请医生的模样儿。
“传飞,”冷渊举起手来在突然走神的人面前晃晃,“你怎会在这儿?”
传飞镇定心神,伸手把冷渊拉到灯下,仔细打量他,说:“红娟让我来看看你。”冷渊脸上看不出什么委屈的神情,不过整个
人瘦了,气色也不好。他视线下移,瞥见冷渊脖颈上掩在衣领中的红紫印痕,忍不住皱眉说:“他待你不温柔么?还是需索无
度?怎么把你累成这样儿?”
冷渊两颊烧红了天,摇了摇头。先不说根本没这事儿,就算有,他也不打算拿出来跟任何人讨论。他转移话题:“有个事儿要
你帮忙。”
传飞的心思还没转过来,顺口就说:“嗯,是将他放倒吃干抹净的技术么?”他看了下左右说:“这地方操作起来有点儿困难
。”
冷渊岂止困窘,简直是狼狈了。他有点儿气恼地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儿,你别胡扯!方少阳用指纹启动他的笔记本电脑,我
需要他的指纹。”
传飞困惑了一下,看冷渊的反应,似乎屈身那男人身下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这委实出乎他的意料,方少阳真有这么大本事?
“指纹容易,倒杯水给他喝就有了。刚才我听见外头上茶了不是?”他看着冷渊双眼说:“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把他骗上手了
?”
冷渊撑着红透的脸点头,知道他不开口传飞不会放过他。“是,他对我意乱情迷,我说什么他都答应。”他再次转开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方家的人来罗马,也就住那两个最贵的地方。我们让人留意,随时通报,自然马上就知道了。”传飞说:“两天后你来,我
把指纹跟硬盘给你。你把硬盘接上他的笔记本,硬盘里有破解密码的程序。密码解开,你找出档案下载就行。”
“我怎么把东西给你?”冷渊说:“我的意思是,最好一下载完就把东西给你,这样即使我出了事,任务也完成了。”
“东西到手你应该立刻就走,为什么留下?”传飞一说完,马上懂了冷渊在想什么。“你要继续跟他维持良好关系?官红娟要
你这么做?”
“不,”冷渊摇头:“娟姐让我见机行事。她认为方少阳跟他身边的人都很危险,她反对我冒险。”
“我也反对。”传飞说毕,想了会儿,又说:“但这也要看情况,能不搞坏关系自然好,国家还是希望招揽方家归国。可是你
自己要衡量这当中的凶险,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他再次盯着冷渊的双眼,“你估量他对你是抱着怎样的心?床笫之事最容
易显出一个人的本相,他要是尽顾着自己爽快,只把你当个玩物,根本不管你死活,你就要尽快离开他,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以他的背景跟本事,弄死个把人再毁尸灭迹,我们拿他毫无办法。这些西方人总说我们没人权,从不想想他们的霸权更黑暗
。”
“他不是那种人,不会有那样的事儿。”冷渊急急分辩,发现自己竟听不得有人污蔑方少阳。
传飞安静下来,他知道哪里不对头了。他抿紧了唇看着眼前俊美的人,半响说:“你对他动了情了?”
冷渊硬着迎上那犀利的目光,说:“逢场作戏,不动点情,怎能骗他上当?”
传飞点头,说:“你知道是逢场作戏就好。冷渊——。”
冷渊打断他说:“两天后我再来,同样的时间么?”
传飞很想再劝,他有满腹经验要告诉这孩子别自找苦吃,可看见冷渊脸上不容置喙的傲气,又不想在这时破坏冷渊的情绪给他
招来危险,只好说:“你要早点儿来也行,反正你们离开饭店,我就会知道。届时我再跟你确定一些细节。”说完伸手拍拍他
肩膀:“保重。”
第九章(之一)
街灯在春夜的潮气中形成一圈圈光晕,散着朦胧静谧的亮。那些临街的店铺酒馆,一家家透着浓淡不同的光华,偶有一扇门打
开,流泄出喧哗笑语,给夜添上跃动的生气。这城、这夜、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闪烁光辉中。
方少阳握着冷渊的手,缓步行过那些古老的街道,享受着他期望能从此刻一直延续到永恒的幸福。他珍视、记忆跟冷渊相处的
每一时刻,竭尽所能去延展它们。他要将这样的时刻串起,织就他的人生。
回到饭店,十点半左右,安顺堂的洪老板依约在大厅等候,送来煎好的药。药钱已经付过,但方少阳又给了一笔丰厚的车马费
。冷渊也约了二日后去复诊。
一进房,分装成八个玻璃瓶的四帖药,冷渊立时喝了一瓶,其余收进冰箱,他才去洗漱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去坎尼。方少阳
照例冲了澡后去起居间工作。玩归玩,他不会玩忽职守,落人话柄。
*****
冷渊躺在床上,拥着柔软舒适的丝绒羽被和毛毯,在朦胧的灯光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上方那纹路繁复的雕花帐顶。睡意还没来
,但药效已逐渐显现,他整个人从头顶到脚趾都暖融融的,心跳平稳和缓,今晚一定好睡。
神思缥缈间,他又想到晚餐前在路边咖啡座上,方少阳担忧的询问。
“我做了个白日梦。”他说。那幻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他发病,他不能将之视为无稽。“我跟你,都是军人,在战场上。
”他告诉方少阳:“你冲上前线,我跟不及,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生死未卜……。”他深吸一口气:“我这辈子从来
没那么害怕过。”
方少阳握紧他的手,说:“我在这里。太平也好,离乱也罢,我永远不会撇下你一个人。无论什么事,我都与你一起担。”
黄昏的夕阳照在方少阳身上,他殷切的脸庞笼在淡金的光华里,清澈圆活的双眼中,深切的情感令冷渊动容。
“真有意思,没想到人真的有上辈子。”方少阳将那双微凉的手拢在自己的大手中,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
认识的。没想到竟是我负了你……。”他紧了紧拢住的手,那万不得已的生死别离,令他同样心惊。“前世已了,今生可期,
你相信我,我会把这辈子都拿来还你的。”
冷渊不语,他回应不起这样的承诺。若有前缘,他想,为什么今生我们是对立的两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在梦里,是并肩作战
、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前世的感情是个死局,何苦今生再来纠缠……?
*****
方少阳断断续续听到一种彷佛小动物闷声呜咽的声音,耳朵听见,讯息却未传至大脑。他已经处理完几个重要事项,忍不住又
把苦思数月的设计图打开来看。他沉浸在那几张草图的关键转换里,连他也说不准这东西最后会是什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太阳能武器?不,他不希望是武器,他想设计出一个对全人类有益的东西。能源和粮食,人类的根本与终极需求。所有人类用
各种方式集结起来的力量,争夺的都是这两样东西。如今人类还要面对争夺过程中破坏自然所招致的恶果……。
小动物的呜呜声又传来了。
方少阳猛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冷渊!他啪地阖上电脑起身,匆促得差点带翻了椅子。
*****
偌大的床上,冷渊绞缠在一团枕被中,断续发出被闷住口鼻,近乎窒息的声音。
方少阳爬上床,扯开纠结凌乱的被毯,把人抱进怀里。“冷渊,醒来,”他摇着怀里的人:“你在做恶梦,醒来。”他用力摇
了几摇,冷渊才张开眼睛。
一看见方少阳,冷渊立刻扑上抱住他头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生生世世,牵手走一辈子。”边说,边掉下泪来。
方少阳没提防,一下给扑倒在床上,听到冷渊的话,看见他簌簌而落的泪,一时间惊呆了。冷渊丝毫没停,立刻俯下脸来用力
亲吻他。距离力道都没拿捏好,方少阳只觉冷渊磕碰上来,唇上一疼,接着尝到一股血腥,冷渊的牙齿把他嘴唇给磕破了。
这孩子又叫什么给魇着了?方少阳想,冷渊这不是在吻他,简直是在吞噬。这会儿已经放弃了他的唇,啃噬到了他下巴,然后
是他的脖颈,同时伸手拉扯他T恤的领子。方少阳抓住冷渊的手腕,一个翻身把他压制住。冷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胸口激烈起
伏,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一抹强压下去的惊恐,眼睫上还沾着泪,望着他的目光像是看他,又像穿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方少阳猜
得到,梦魇的惊吓尚未过去。是怎样的梦境,让他讲出那样一句话来?
“冷渊,”方少阳尽量把声音放得和缓:“你在做梦,不管梦到什么,都只是梦。现在没事了,我在这里,没事了。”
冷渊口唇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泪又涌上来。方少阳心中一叹,放开对他的压制,侧身将他拥进怀里,抚着他
的背脊轻声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我也愿意,生生世世,与你牵手走一辈子。”
怀中的颤抖抽咽一下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方少阳稍微放开人,低头看去。那双泪水洗过的眼睛清亮清亮,闪着一种异彩,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他。
冷渊吸了吸鼻子,颤颤地深呼吸,缓缓吐气,再吸,再吐。然后他稍微往后挪,退出方少阳的怀抱。垂手,拉住自己上衣的下
摆,一挺腰把衣服从头上脱下,仰脸凝视着眼前的人。
第九章(之二)
方少阳的心跳到了咽喉,他明白了冷渊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无论做了什么梦,经历了怎样的震撼,冷渊胸臆间激烈翻滚的情绪
需要一个出口。冷渊在邀请他,向他求欢。只是,方少阳不要这样。他要冷渊,想要好好爱他想得发疯,可他不要在冷渊身心
都极度不稳的情况下与他交欢,他不要他们的第一次只是狂乱的情绪发泄。他太在意冷渊的感受,要冷渊留下美好的印象,他
完全不想草率行事。
一丝红潮爬上了冷渊的脸颊。他被拒绝了。这人上一刻才发誓,下一刻就拒绝了他。那抹红晕刹时炸成了一片红霞。他无地自
容,羞愤难当。罢了!他翻身便走。
方少阳看见他神情变化,瞬间明白,立刻扑过去抓人。这小孩怎么总是如此不由分说就下结论,而且总是错误的结论!
听到动静,冷渊腰一闪出肘后撞。
方少阳仓促仰倒,避开咽喉要害,及时攫住冷渊手肘,同时伸脚钩住冷渊抬起要下床的小腿,使个巧劲一拉一托,将人抛回床
上。他只想留住冷渊好好解释,没别的意思。
冷渊哪里知道方少阳的想法。这人令他难堪在先,现在还敢动手强留,真是欺人太甚。冷渊被掀回来还未沾床,已经展开反击
。他屈起膝盖撞向方少阳小腹,拳头直取对方的脸。他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居然真打!方少阳为之气结。这小孩脾气真坏,不顺他的意就炸毛,不让解释直接动手。你爸爸妈妈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他缩
腿护住自己下身,抬臂挡下冷渊的拳头,出手抓向他右腕。
冷渊撤腕扭腰,变换拳脚,攻势不停。方少阳只招架不反击,他想制止冷渊、说明白,冷渊却不给他机会。就这样,一攻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