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你要的话,我可以找个理由去拜访。”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竟然不需要住院吗?”方少阳缓了缓气说:“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家里不让远行。你若打探到他情
况还好,就先帮我去看看。”
周秉风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加隐瞒。他不想让方少阳抱持幻想。“我目前打探不到他实际的情况。我只知道,有人为他在
学校办了休学,外交部那边也办了停职。至于那个特殊的工作单位,据我所知,他的同事都很沉重,是那种折损了战友的沉重
。所以,我想他们是送他回来跟父母见最后一面,情况并不乐观。”
方少阳跌坐在沙发上。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确实情况还得看后续发展。这事儿他的上级都闭口不言,我需要多点儿时间从不同方向去打听细况
。另外,他在罗马是接受中医诊治,我想罗马没有太多中医师,你方便的话,可以先从那边打听。”
周秉风停了下,说:“还有,查访过程中,我发现一件你或许有兴趣知道的事。冷渊的祖籍是东北沈阳,抗日的时候,他祖父
冷谦将军有一位姓方的挚友,也是位将军,四九年跟着国M党到流求去了。因为你家里用“奉天”这词儿,我才把事情想到一块
儿。”周秉风又顿了顿,说:“克劳士,你可认识方中甫将军?”
方少阳在听到罗马的中医时,猛地站起来,等听到方中甫将军,腿一软,又跌坐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抬手用袖子抹一把脸,方少阳用清楚的声音说:“是,方中甫将军是我爷爷。”
*****
电话打到罗马的“安顺堂”,接电话的是个甜脆的女声。方少阳说:“小玉吗?请问洪老板在不在?”
洪老板接了电话,方少阳简介自己,然后问:“洪老板,我那小兄弟受了伤,是在您那儿诊治的吗?我那晚也受了伤,三天后
才在医院里醒来,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他。”
“方小哥啊,您那兄弟是家父诊治的没错。幸亏是立刻送来,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啰。”洪老板说:“治了五天啊,用了最
好的药材,才把他的情况稳定住,可是国家只说不会忘记我们的功劳……。”
方少阳马上听懂,说:“大哥您说个数字,要我直接汇款,还是开支票给您,都行。”
“唉,方小哥您是明白人,知道我们救人为上,利薄啊。”洪老板说。国家没白占他们便宜,但是给的医药费也只勉强抵过药
钱。他父亲费了那么大心力,这位方先生一看即知是个有钱的主儿,既然撞上来了,不趁此大捞一笔,更待何时?
“是,我知道。”方少阳说:“令尊救了我兄弟一命,等于是救我一命,日后您们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而为。洪大哥,我
那兄弟,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们是不是去找乐子时招惹了黑手党啊?打他的人可真狠,那么单薄的身子骨,怎么下得去手。他裂了四根肋骨,胸口六脉
俱伤,心肺尤其严重,家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拉出鬼门关。可怜的孩子,虽然性命保住了,可这辈子恐怕再也无法像常
人一样生活。”洪老板心想讲得严重些,才显得他们本事大,医药费才好狮子大开口。
想到那几天,洪老板心里真是敢怒不敢言。守在床边的那一男一女,长相都是拔尖儿的,可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那女的也就
罢了,尽管脸色不好,也还会道谢,那男的就气死了个人,从头到尾像个点燃的爆竹,不碰也炸,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真是
倒霉催的!人又不是他伤的,却一副你治不好我就让你在这世界上从此没得混!简直岂有此理!
方少阳在电话这头自然不知道洪老板把受气的帐算都到他头上了。冷渊的伤令他心痛如绞,他勉强提气问:“大哥您能说得再
清楚一点吗?”
洪老板说:“我说过他系出名门,深懂岐黄。眼下就看他回去后,他师门如何接手治疗。如果能用上等药材为他好好调养个三
年,而他也认份天天吃药,那么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恢复个六七成,自己打理日常生活不是问题。不过,因为心脏弱,他这辈
子什么劳累的活儿都不能做,连娶妻生子都没办法。唉,可怜啊,这么个俊俏的小伙儿竟碰上这种倒霉事,也不知将来有谁会
照顾他……。”
方少阳抹去眼泪,深呼吸定下心神。只要冷渊不死,他发誓会一生一世照顾他。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艰难,横在两人之间的状况
有多棘手,他都不会退缩。他是方少阳,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气馁这类词,当然也没有听天由命这种话。任何人想要拦他,
包括老天爷,那就摆下阵来。在威尼斯的那个早晨,冷渊已经跟他论过兵法。阵而后战。无论前方是坎尼还是扎马,他都会坚
持到最后一兵一卒。
第十三章(之二)
到父亲家晚餐,一顿饭,若不是有那对双胞胎外甥,方少阳恐怕连一口都咽不下。两个五岁的孩子非常善良热情,看他只有一
只手拿叉子,吃得困难,跑来挤在他左右,你一口我一口,热心地喂他吃饭。
饭后,大家都起身去客厅,方少阳说:“爸,我有事需要跟您商量。”
“过两天吧,等你好点再说。”方远说。
“很重要。不能等。”方少阳坚持。
方远脸一沉。这孩子几时养成这种说风就是雨的习惯?他是要谈什么?出远门?还是维真退婚的事?方远从罗马回来隔天,就
知道孔维真让方少阳气得当晚就离开罗马回了家。隔了两天,他妻子就接到亲家母的电话。
亲家母指责他儿子品行不端,把他家女儿气得厉害。又说小两口儿吵架本来没什么,可方少阳都订了亲还四处拈花惹草,大家
都是女人,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小两口将来的婚姻幸福,还请方老爷子好好管教。否则,他家女儿可不受这种委屈,只能退
婚了事云云。
方远知道孔家家业厚实,在A国的政商界深具实力,姿态高气焰强是可以理解的,这事本来就是方家理亏。不过对他家家教指手
画脚,未免夸张。他其实很中意维真。难得这个事业上的女强人,对结婚生子一点不排斥,当他在喜宴上说想早点含饴弄孙,
维真马上甜甜地笑说自己从小有母亲做榜样,乐于当个贤妻良母。这话答的可真是让他乐呵了许久。
一直以来,方远对方少阳在寻欢作乐的事上始终守住他那两条原则,没惹祸也没扯烂摊子,还挺佩服的。没想到他满心高兴看
这小子肯收心成家,又订了一门好亲事,却紧接着就惹出了这么个史无前例的破事儿。
想到泰格满脸难过又抱歉,却说克劳士他们都说中文他听不懂,实在爱莫能助,方远心里就窝火。彼得大概怕他气得中风,透
露说是争风吃醋,但确实不知详情。当然,肇祸的主儿兼受害者至今不说,方远只能想方少阳是觉得太没面子。玩个男人玩到
给人在背后打黑枪,这不是阴沟里翻船么?不过他方远的家教绝轮不到孔家来指指点点。无论是对他方远还是对奉天,方少阳
跟孔家,孰轻孰重,他还没老到糊涂。
进了书房,方远走到窗前一组沙发坐下。他们父子如果要谈公事,会用左首的会议桌椅。他看方少阳关了门,以为他也会过来
坐,没想到,方少阳走到他面前三步的距离,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方少阳用中文说:“爸爸,孩儿辜负您的养育之恩,请您原谅。我要退婚,在医院我已经跟维真谈过了。还有,我要去蓟城,
只怕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我在奉天的工作,请您跟卡尔找人来接吧。”
有一瞬间,方远脑海中闪过几个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来的画面。六岁的时候,在隆冬的奉天,父亲被爷爷罚跪在雪地里,
绝不屈服。他日后才晓得,那是父亲坚持要送他们母子出国。还有,父亲从流求来德国,他跪下请父亲同意他的异国婚姻,父
亲始终没有点头。现在,轮到他儿子来跪在他面前,以一个传统、纯粹、慎而重之的祈求姿势,来求两件事,与他跟他父亲所
求的,既相同又相反。
都是婚姻,都是离家。一娶一退,一去一回。
两次方中甫都赢。他们母子到了德国。他娶了方少阳的母亲。
现在,轮到他来定夺。答应了,这个用心陪伴了七年的儿子,还是他的。不答应,甩个巴掌骂他不孝,那么他走出这个门,自
己就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他方远精明一世,可不会胡涂一时。就算他再生气,也知道奉天最有价值的资产,是他儿子、女儿跟
女婿,不是那堆冰冷的器械。
“你去了人家就肯跟你?你保证自己安全无虑?”方远虽不想冒火,到底压不住,“你先说究竟怎么回事?”
方少阳知道避不过,就把想好的词说了:“他是个研究所学生,出来给论文做实地勘查。我喜欢了他,就……在一起了。只不
过他也是有对象的人,女方家里有些势力。我硬是把人抢了,估计对方很不舒服,才有这意外。总之,我去也是要把事情弄清
楚。至于安全,哪里不都一样?这次是因为没防着,不会有下次了。”方少阳想,这话可百分之九十是真啊。
方远心里直翻白眼,原来对方是个正经孩子,不是欢场中人,而且本来不搞同性恋!这方少阳真能惹事,怪不得挨枪子儿!不
过知道对方有女朋友这点让他很高兴,说不定那孩子回去就结婚了,女方厉害管得住更是再好不过,不能出来偷腥纠缠,而他
知道方少阳向来不招惹结了婚的人。
好极了!真是始料未及!这能让他对方少阳答应得更爽快。多年来,他对到华夏开疆拓土是有想法的,一些方家握有小部份股
权的企业也早就去了,只因奉天名头太大,主要生产项目又太敏感,所以他一直避免对方的攀交示好。还有,他看的不是去华
夏设厂代工做外销,而是华夏的内需市场,虽然不知他们几时才会开放,不过现在开始动手铺路,也是时候。
“你就是要把这事弄清楚?还是你非他不可?”方远问。
“我急着想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方少阳说:“我是非他不可,但是他若不肯跟我,我也不会勉强他。”
“好,”方远说:“我答应你。”
方少阳刹时呆住,不敢相信老头子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方远心里窃笑。姜是老的辣。他之前反复想方少阳娶妻生子的事,亲家母来电之后凯瑟琳也跟他讨论过。他这德国妻子真叫他
无从挑剔,不但从一开始就把中文学了,还谅解他去流求成立另一个家,后来更是视方少阳如己出。如今这破事儿,她不但没
甩手不理,还站在方少阳那边,认为他这做老子的最好放聪明点,克劳士不是不懂事的小屁孩,今天又不是杀人放火了,他的
感情事,他们做父母的顶多给给建议,最好别插手干涉。
儿子为了男人争风吃醋还受伤,让亲家说话,他一张老脸是难堪。可凯瑟琳居然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要生孩子哪里一定要
结婚。小两口儿两情相悦缔结连理当然好,但是不相爱的话可不能勉强。日子是他们两年轻人在过,跟不上时代的两老最好别
坚持己见,自找麻烦。至于方少阳找男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当年她就是因为自己的舅舅跟他叔叔在一起,两人才会认
识。方远无语望天,摸摸鼻子败下阵来。
“但是我有条件,”方远看着儿子说:“你答应我,事情弄清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可断了方家的香火。第二,你去
华夏有什么计划?总不是成天追着那个人吃饭玩耍吧?你若只是要去三五个月,奉天可以迁就你给你方便,当是放假。若是要
长远,就要想想要去做什么,提出来,我们从长计议。”
不可断了方家的香火?什么意思?去华夏的事要从长计议,老头子这是同意让奉天去开疆拓土了?那是多大的事,绝对要从长
计议,可这么一来得花多少时间?
“你在奉天的工作,除了研发跟设计,其余管理上的事可以让苏菲找人跟你交接,估计这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方远说:“至
于去华夏,眼前奉天那些非军武的产品,评估可行的话,不妨挪一些到华夏设厂生产。至于地点跟规模,苏菲过去几年收集了
好些资料,你先看看,有个底才好说。”
方远揉了揉额角,叹口气说:“华夏那边对奉天的兴趣你很清楚,但是你爷爷当年决定到流求,就已经表明了方家的立场,在
军武的事上我们绝对不帮,这点没得商量。你要去,只要安全的事处理好,其它的我都没太大疑虑。你也知道,那地方的法律
、政治、社会状况,我们太陌生,要去就要有周详准备,搞清楚状况,才不会届时手忙脚乱,浪费时间和金钱。你只要记住,
整个奉天有百分之七十在方家手里,其中一半是你的,你要善加珍惜,不要糟蹋了。”
“原来……您都想过了。”方少阳说,打从心底佩服起眼前的老头子来。
“维真的事,你若坚持要退,我也不拦你。你自己要想好,这么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孩,错过了吃亏的是你自己。至于
送去孔家那些聘金聘礼,你让她都不用退了吧,这事是方家理亏。”方远看儿子的脸一下胀得通红,享受了一下儿子的窘迫,
然后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才想娶妻,我也不过问了。反正你要让我抱个孙子,最好血统纯正,这点我不会让步。还有,这话
不准跟你大妈去说。”方远摆摆手:“起来吧。”
方少阳心想,大妈明里是华夏媳妇儿的典范,三从四德,事事以夫为重为先,暗里可把老头子收得服服贴贴的。不过父亲还是
要他娶妻生子,这可难办。唉,不管了,将来再说,先解决眼前的事要紧。方少阳起身,跨前两步,弯腰在父亲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您,爸。”
方远的老脸竟然红了红。苏菲经常这么做,方少阳却是第一次。方少阳直起身,说:“爸,当年爷爷留下的东西,您都送走了
,没留下吗?”
“怎么?”方远摸不着头脑。
“我想知道一些方家的过去,追本遡源嘛。还有,去华夏之前我会先去一趟流求。”
方远狐疑地看着儿子,一时之间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于是说:“你爷爷当年让他的副官处理了所有的东西,现在只剩一箱东西
在这里。”
“我想看看,可以吗?”
方远点头:“你手不方便,待会儿我让福生把东西找出来,给你送过去。”看看儿子依旧憔悴的脸色,说:“你早点回去休息
吧。”
第十三章(之三)
方少阳看着那个放在他书桌上的手提箱,古董店里才会见着的东西。纯皮制,手工精细、坚固,边缘镶着成排整齐的卯钉,生
着点铜绿。皮箱本身嵌着两条皮带,环扣也是铜制。皮箱擦拭过,大面积上不见灰尘,但从环扣处看,这皮箱怕是从被扣上的
那一天起,就未开启过。
他单手慢慢解开皮带,用系在皮带上的小钥匙去试皮箱上的锁,听到哒一声,竟没锈坏。扳开两个铜环扣,方少阳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