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什么呢?”为月忍不住问道。
刘萤这时伸手扒开离着最近的荷花花瓣,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方是八月,莲子还没熟透,可惜了……”
“莲子?”为月挑眉重复着。
“恩,”刘萤拍拍手,掸了掸袍底,方才由于身倾而沾了些许的土,“本想带你来吃莲子的,这日子口却还未成熟。”
“莲子也可这样吃?”为月好奇的紧。想到以往宫中的玉食,莲子都是透亮的一盘如珍珠般,和青菜炒出来甚是可口,可那毕竟是加工过的,这般生食……
刘萤轻轻点头,应道:“平日吃的莲子不过是清水泡过的,除了保证更洁净一些,与直接吃味道无差,直接吃还更可口呢!”
为月摆出一脸这样啊的表情,让刘萤忍俊不禁。看他天真的面容,丝毫没有皇帝的手段和城府,也难怪,生在这龙子不多的朝代,没有血腥夺嫡之争,心计什么的也并不重要,只要有能跟大臣周旋的心,就可以了。刘萤还不想让为月成为那种,机关算尽、心狠手辣的皇帝。
若是往后真有什么事,就让他担着吧!
“唉?王爷?”
闻得身后一个女子轻灵的声音,飘然入耳,为月刘萤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两个女子盈步而来。稍前一点的女子身着一袭橙红锦衣,媚眼横波,朱唇笑面,甚是美丽;而走在后一点的女子则一生清雅淡丽的绿衣,虽没前一女子那般美艳,却也是清尘出众,眉眼如丝,别具一番滋味。
“哟,这不是柳妹子吗?”刘萤笑眯眯的迎了过去,风流秉性仿佛天生的,见着女子就眉开眼笑,这让为月很是恼气,又不好发作,只得心里骂了刘萤个狗血。
“王爷安好。”那柳妹子屈膝见礼道,又拉过身后人给刘萤介绍,“这位是我的金兰姐妹言儿,言儿,这是江南王爷,快快来见过。”姓柳的姑娘忙着给对方介绍,像极了老鸨,这不禁让为月心生厌恶。
那女子似乎有些害羞,上前一小步羞涩的道:“言儿见过王爷。”
“莫多礼莫多礼,我与你姐姐是故交了,柳妹子的姐妹就是我的姐妹!”刘萤笑哈哈的应着,上手虚扶了言儿。
为月这厢起先是看见刘萤这风流性子死不悔改,又见那三人自得其乐,把他独个儿凉在一边极为不爽。后又听到刘萤假惺惺的言语,明着是调戏人家姑娘,心里不禁骂道,刘萤你个声色犬马的公子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哼,风流成性!
自己越想越气,却看那边三人还是笑盈盈的说着话儿,为月一生气,转身拂袖就走,却被刘萤一把抓住衣袖,生生给拽了回来。脚步一个不稳,恰好挪到刘萤身边,被他一个胳膊给扶住。
“这是我在京里的朋友,怀南。”刘萤呵呵介绍了,丝毫未觉有何不妥。小皇子对不起咯,为了帮你爹爹隐藏身份,刘萤我只能把你的名字借用一下了~
为月听刘萤竟然用自己儿子的名字打幌子,气不打一出来,小皇子还在襁褓中,就被你拿来招摇撞骗,这要是以后还指不定你怎么欺负我儿子呢!为月恼怒的瞪着他,却被刘萤淡淡的带过,没事儿人一样。
为月刚要发作,想一拳抡过去,却听那两位女子纷纷向自己见礼,也不得不敛起那份气恼,忿忿的瞪了刘萤,意思是咱回去再算账!
虽是见了礼,但为月还是不喜欢风尘女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他抬眼看了一眼柳姑娘,却心下觉得此人有些许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后又轻轻扫过那言儿,为月便楞了些许。这言儿虽没柳姑娘姿色,但也是生得如莲花瓣出淤泥而不染,清雅得很,完全不像是风尘女子。为月看着言儿不禁呆了呆,这女子,清清淡淡,却正和为月心里女子的形象。
想问问言儿为何会沦落风尘,却不好开口。小皇帝终究是腼腆的。
此时刘萤却仿佛看穿为月的心事,厚脸皮的问了为月羞于开口的问题,却把为月纠结的问题说得如此轻松。哼,果然是个到处勾引女人的风流子弟!为月又骂道。
“呵呵王爷莫要误会,言儿并非红尘女子。”柳姑娘笑着作答,此时一行人很有默契的沿着湖畔行走起来。
“哦?那是?”
“言儿是扬州人大户人家的千金,自己一个人出来游玩才碰见的我。”柳姑娘笑意晏晏,说起这事满是欢喜。
“哦?这倒是新奇,”刘萤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既是千金,怎会一个人出来?不怕家里担心吗?”这句话为月听出来了,刘萤是在怀疑这言儿的身份。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千金是足不出户的,即使出来,也应该有人跟着,怎能一个人随随便便的只身来到杭州呢?
“言儿笨拙,还烦劳柳姐姐相助了。”言儿插话道,声音细腻可人,为月听着心里不禁一阵悸动。
“相助?”刘萤狐疑的看着柳姑娘。
“是啊,呵呵,这孩子说来也不让人省心呢,说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柳姑娘展颜一笑,看向言儿,言儿此时低着头,红着脸,说到了羞赧处。“她可是个好动的女娃,三番两次向家里申请出游,却总被他爹爹拦下来,说是什么女孩子就应该在家学习书画诗词,哪能老想着去外头野呢?”
刘萤皱眉道,“何来此言啊,天下美景人皆向往,怎有男女之分,女儿想出家看看未尝不是好事,何苦阻拦呢?”
“还是王爷明事理,”柳姑娘笑靥如花的赞着刘萤,为月心里听了一阵不舒服,“这不,言儿拿了银子偷摸着就趁夜跑了出来,跟着商队一路到了这里,却因迷了路,恰好遇到了去采布料的我,这才捡了这女娃回去,不然言儿可真是要沦落街头了。”
“沦落街头?”刘萤挑眉不解,既然身上带了银子,怎么还会沦落街头呢?
“言儿愚笨,将银子都给了商队,他们说若不给银子就不带我走……”言儿喃喃的说道,有些脸红。
“呃……”刘萤语塞,“言儿姑娘……就算是要银子也不能全交待了啊……”这姑娘,还真是笨的可以,那商队摆明了是骗钱嘛……其实也不尽然,商队只说要银子,没说要多少啊,这姑娘怎的就全给出去了呢?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商队了……
“言儿、言儿现在知道了……”
看着小姑娘满脸通红,刘萤哈哈大笑起来,道:“言儿姑娘,下次注意。”
柳姑娘忽然注意起来,刘萤言语间已经不似以前那般轻狂和张扬了,总有一些东西沉淀了下来,在岁月中慢慢的、悄无声息的递进心里。自老王爷走后,刘萤已经没有再踏足到烟尘之地了,这一次的说话间,以前轻飘的语气全然不见,换来的是经过世事和岁月洗礼后的沉重。
人,都是会变的吧。
相应的时空中,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改变。
待分别时候,柳姑娘邀请了二人晚上去她的夏桑院赏月,还有歌舞,毕竟今儿个是中秋节,欢聚的时刻。为月这时候才想起来为何觉得柳姑娘面熟,却是那年他来江南看水上庙会的那个司仪姑娘,柳叶儿,为月记得有人说过她是王爷的人。
刘萤想也没想的就应了柳叶儿的邀约,为月又低声骂了他一句无耻,却得来刘萤云淡风轻的笑,末了在他耳边低低的温柔的道了句:“夏桑院的歌舞保证你看了不后悔……”
如梦般低语流回在为月耳边,就这样,为月当晚就被刘萤“骗”到了温柔乡里。
24、西湖月
明月舞霓裳,华彩流光不断,燕影莺歌踏月寻来。
中秋佳节,明月共赏。夏桑院摆台,各路公子哥儿们尽来寻访,虽是风月之地,得今天这佳节之际,却是有几分雅致,毫无烟尘之色。
夏桑院本是柳叶儿一手撑起来的,也是青楼中最为年轻的姑娘头。人们都称青楼妈妈为老鸨,可是这柳叶儿却是个年轻姑娘,怎样也叫不起老鸨,所以来者无论何人、年长年轻,都称她为柳姐姐。
民间说这夏桑院的柳姐姐是江南王的人,所以没人敢轻易点名要她陪夜,慢慢的柳叶儿也便不卖身了,说起来,也算是刘萤帮了她一把。
刘萤初来那一晚上,指明点了柳叶儿,本来柳叶儿已经被人订了去,但是江南王世子来点的人,又有谁敢不从?柳叶儿其实是不愿意卖身的,之前都能将人灌醉了或是下了迷药混过去,这次来了世子,又怎敢下药?握拳间,已跟着世子进了屋子。但意外的是,这世子打着寻花问柳的阵仗,却不动她。那世子媚眼如斯,淡淡的看着自己,目光清冽毫无淫靡,只轻轻道了句:姐姐教我吹笛子吧!所以那一晚,夏桑院雅间上房传来阵阵竹笛之音,幽幽绕耳,丝丝清丽,悠扬且绵长。
刘萤既是那个时候学会了竹笛。那之后,刘萤对柳叶儿说:我会告示江南,你,柳叶儿是我江南世子,未来江南王的人,不得别人动,这样你就不必卖身了。承诺之言似乎还回荡在柳叶儿的耳边,那夜世子温柔的言语,灌入柳叶儿的心里,像是烙刻一般,无论怎么样都忘不掉……
是那个时候,柳叶儿知道自己沉沦了。情爱便自那一刻开始,无法自拔,纵使是无尽的深渊,纵使是炼狱火海,也绝不后悔。只是她知道,她爱上的世子永远都不可能给自己回应的,不是拘泥于身份,不是拘泥于地位,而是她从他幽深的眼眸中探出,这个男人,已经有了爱人,但却不是自己……她是懂的,懂得眼神的意义。想要她的男人眼神中尽是爱意和情欲,羡慕她的妹妹们眼神是敬,世子的眼神里……看着她,平淡如水,只当自己是个姐姐而已……
情爱啊……如重金,虽是金光闪烁,吞其却可身死啊……
柳叶儿出神间,又有一拨客人进了夏桑院,她华服迎着各路贵人,脸上堆满了笑意。空余间抬眼望向露台,曾经的世子微笑着望着皓月,那俊美的容颜也如皎月般美丽。
露台上五个人其乐融融,不认识的会以为这是一家人。
天溪天泉小兮三个人围桌坐着,嘻哈说笑,而两个主子则是坐到了栏坐上,伸手既是月亮。为月靠在朱红的柱子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眯着眼睛瞧着月亮,充满眷恋。那个江南王爷呢?胳膊曲着搭在木栏上,一颗脑袋惫懒的搁在肘上,整个人像是醉了酒一般,月光如天网般罩住他,更显了他肤色之白,此时却是风情万种之姿。
为月呆呆的望着刘萤,起初还想损他个一两句,后看到这个场景,不禁愣了,此人若是生为女子,定会是红颜祸水啊!不不,他生为男子已经是为祸一方了,为月竟不敢想了他若是女人,会是怎样的风姿。
感到有目光的投注,刘萤懒懒的转过头,凤眼扫过为月。
为月与刘萤目光撞个正着,有些赧然,略略别过头去问道:“你、你这样没事吗?不是还在守孝期吗?”为月指的是他来这风月之地看歌舞,过佳节,但是孝期还没过。
“担心我吗?”是不是在担心会被世人说成不孝呢?守孝期间忌嫁娶、房事、歌舞等欢愉的事情,刘萤此行已经犯了忌讳。
“不要因为陪我而让你被说了不孝……”为月声音细小犹如蚊虫,几乎令人听不到。欠了你那么多,不想再欠你了,因为怕还不完。这种事情虽说确实是在为对方担忧,但也不能明着说,小皇帝还是比较羞涩的。
刘萤见他有些为难,略略抬头便笑道:“知道为何江南银子多吗?”
为月疑惑的摇头,他不明白为何刘萤会把话题突然转到银子上头,明明自己在跟他说守孝的事情。
“我将孝期自上到下改为了一年,一年守孝不得房事、婚嫁、歌舞,后面两年则随子嗣的想法。”刘萤解释着,挥手让小兮端了茶来。小姑娘知趣的端了两杯,一杯给了刘萤,另一杯则在为月手里。
见为月没有答话,自个儿抿着茶,刘萤也喝了一口继续解惑:“若真是守孝三年,那天下之大,天天都有丧事,我这江南生意岂不就垮了?若富,商道为先,我怎么忍心让白花花的银子流走呢?”他说着,自己耸耸肩。
为月真想一拳砸过去,起初还为这个人担心,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江南王爷,朕觉得你这风流之称上还得多加一笔。”为月笑着讥讽道。怎么招也得把刚才自己为你多情这一栽班回来。
“哦?区区不才,敢问陛下是何词?”刘萤也毫不客气的接着为月的招儿。
“守财奴!”
刘萤忽的笑得眉眼如月牙,戏谑的道:“谢陛下赐!”
“哼!”冷哼一声,小皇帝便不做声了。懒得跟这脸皮厚的能扒下好几层的人理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刘萤似笑非笑的看了为月一眼,忽的发觉他一直坐在阴影处,月光触不及。
牵过靠在朱柱上的人的手,为月被这突然袭来的拉力吓了一跳,毫无防备,身体跟着那道力便向前冲过去。而拉着他的人,却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不如之前般惫懒,温柔的笑着,看着站在面前的为月。
月影婆娑,华光攀上君王肩头,沿着肩边的金丝勾勒出年轻君王的线条,自上而下,流过他身上每一根金丝,荧光笼罩。那淡淡的光,如轻纱幔帐,笼着为月的周身,又似通灵的精灵般守护着为月。如在途中那夜一样,柔光映出为月的轮廓,柔美和煦的线条。由这一点看为月并不似北方人的硬朗,而是很多江南的柔和,多半是遗传母亲比较多吧。
刘萤望着这月华衬下的漂亮人儿,虽是一张冷脸,却也有说不出的柔情万种,心里一阵悸动,很强烈,伸手就想拽过他拥在怀里。这衣裳布料是自己送他的西疆特产荧光金丝锦布,不愧是宫里的御用裁缝,制成成衣还是很美丽的,不过也亏得为月生得美,不然衬不出这布料……不对,应该是衣裳衬人,幸好这没说出口,不然又该被为月甩冷脸了。
此时逢了柳叶儿领着言儿到了露台,院内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歌舞也准备开台了,她便上来打算问个好来。
踩上最后一阶的时候,恰好看见刘萤温柔的目光,像是要把谁融化掉。柳叶儿不禁怔住了脚步,那样的目光,是她一直期盼的,期盼他那样看着自己,带着几分怜惜,几分眷恋,几分温暖,还有几分爱慕……而如今他瞧的人,却不是自己,却是那位身着锦衣的怀南公子……
领悟的时间需多久?不过一瞬罢了。
须臾之间,柳叶儿就懂了,自己输给了谁。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不是清丽如云的闺秀,不是自己,不是女人,而是一名男子。
纵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了?那倾慕的眼神,有心人都读得明白。此生此世,她柳叶儿再不能拥有的眼眸……心中千百刀,痛楚的感觉流遍全身,但也只得强颜欢笑,与露台间的人一一见礼。
一群人围在一起,赏月观舞,闻丝竹声,声声入耳。
一番歌舞罢,言儿忽的起身走下露台,众人惊讶,只听柳叶儿静静的说了一句:“言儿准备了一场舞,要献给各位。”
“言儿姑娘也会跳舞?”主子还没说话,小兮就蹦了起来。看似文文静静,又羞涩的姑娘竟然能登台跳舞,真是让人刮目。
柳叶儿轻笑一声道:“小兮姑娘不可小看言儿,虽是大家闺秀,这舞技,却与柳叶儿不相上下呢!”
刘萤轻道一声真不简单,柳叶儿美目送过去,刘萤只举起酒杯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