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亘儿竖着脖子,脑袋高抬,声音响亮无比。
“还有呢?”
“还有……”亘儿看看我,又看看雪姮,双眼放光“爹爹,你穿白衣裳好好看。”
雪姮抱胸,饶有兴趣地望向我,“原来二爹爹用了一上午除了教会亘儿三字经第一句,还教会了转移话题和溜须拍马。”
我脸唰地一红。
“二爹爹,什么叫溜须拍马?”亘儿侧着脑袋,微眯双睛,嘴唇紧抿的模样和雪姮如出一辙。
我愣了愣:“就是……就是把话夸张了说。嗯……捡好听的说……“
“哦。”亘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喜欢遛马。”
雪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笑着更正,“亘儿,是溜须拍马。”
“溜须遛马……哎呀呀!”小小的人煞有见识地皱起眉头,叹道:“这种东西太难说了。遛马多简单啊,为什么不说遛马呢!不知道造字的人怎么想的!”
雪姮笑着望向我,叹气:“看来我们的儿子是当不成状元了。”
我一把将亘儿抱入怀中,“我们亘儿才不当什么状元,对不对,亘儿?”
亘儿欢快道:“不当状元!我当大侠!练武功!”
我一愣,“为什么?”
“像爹爹一样!”亘儿挣脱我的怀抱,双手在空中有模有样地挥动,“我也会武功!”
不知是不是好看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虽然才和雪姮相处了一个月,亘儿已然忘记了那时候恐怖的回忆,并且天天粘着雪姮看他练功。
雪姮不以为忤,很耐心地指点亘儿练马步。小人儿在院子里提腿挥拳的,模样可爱极了。
这几日雪姮有事出门,我才偷来一天半日教亘儿吟吟诗、写写字。
“明天随我去个地方吧!”雪姮含笑看我。
“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雪姮向亘儿伸出手,亘儿欢快地奔上去,牢牢牵住。
“走,练马步给爹爹看。”
“好!”
……
所去之地并不陌生。
拥挤的大堂,柱子红漆零落,房梁残损不堪,连原本平坦的地面也变得如雨后泥泞之路,凹凸不平。
我不由感叹,当年由火暗器之威猛,可见一斑。
不过,两年过去了,此地仍旧如此残缺破乱,足以见得折柳教的财力人力在这两年不增反减。
与上次五大门派聚集不同,这次大会的代表们良莠不齐。
从闻所未闻的斧头帮,到响彻武林的铁道门;从以坑蒙拐骗为生的扇子所,到道长云集的云翳行;从狼狈乌合的山寨混混到的衣冠楚楚的武林大侠……
如此云集而来,不可不谓一场憋足而可笑的盛会。
大会尚未开始,堂内人头攒动,嘈声滚滚,几乎撑破大堂。
我从人群中挤出半个脑袋,向里面探去。
“想看?”
“嗯!”我使劲点头。
尤其想见见燕儿……好久不见了……
雪姮微微一笑,收在我腰间的手臂一紧。
“抱紧我。”
我脸一红:“不要!这里……好多人……”
“如果不想摔下去的话……”
未等我反应过来,雪姮已借力带着我腾空而起,足尖蜻蜓点水般点过几个人的肩膀,衣袂漂浮,翩翩着陆。
甲——“哎呦妈呀!什么东西……你没看到……呃,难道我眼睛真的不行了……”
乙——“乖乖,媳妇儿,我肩膀咋了?”
丙——“师傅,我刚刚真的看到一个神仙飘过去了……真的真的!……唔……你干嘛打我头,我没有撒谎!昨天的煎饼不是我偷吃的!不是!师弟床上的毛毛虫不是我放的!唔……”
丁——“谁碰我肩膀啊!快给我站出来!哼哼,调戏老娘国色天香啊……老娘纵横江湖多年,什么采花贼没被我采过……”
(以上是原雪姮造成的效果……)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依然牢牢地勾住了雪姮的后颈,头更是深深地埋在雪姮的怀里。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转头一看,几乎全场都将目光投到我们的身上。
人群在一瞬间静得可怕。
离我们最近的一个男子倒吸一口冷气道:“妈呀!见鬼了!他……他是不是原雪姮吗!?”
“不会吧……不是失踪了么?”
“你没听说啊!原雪姮其实一直是烨椛宫的人!”
细细索索的议论之声从四面传来。
我看看雪姮。
身旁,这个曾经响彻武林的少年,此刻风华不减,威力不灭。嘴角带笑地望着我,对四周的一切熟视无睹。
光这个胆魄与气度,在场便无人能及。
“喂!你就是原雪姮这个妖孽么?”
不知轻重的人见了多了。自讨没趣的人也不少。只是像秋逸闻这样鲁莽愚蠢到无人能及的,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两年前的他显然没有得到多大的教训。
雪姮完全无视秋逸闻挑衅的话,目光依旧柔和地笼罩着我。
“想不想为燕儿报仇?”
我一愣。
“喂!你这个死白脸!成天跟男的黏在一起,恶不恶心啊!”秋逸闻努力不懈地叫嚣,一句比一句难听。
“数到三你要是还不回答,我就动手咯?”雪姮保持着优雅的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一……二……”
我望了望秋逸闻,对雪姮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样的人,不配你动手。”
“我根本没有准备自己动手。”雪姮笑着击掌。
人群中突然窜出十几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将秋逸闻团团围住。
在这群人中,我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容。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洛儿,有些人就是不配做人。你说对么?”雪姮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漠然地看着对自己处境浑然不知的秋逸闻,叹了口气道:“我说你啊,现在说声对不起还来得及。”
秋逸闻冷笑道:“我说对不起!?对你们这群妖……”
“怪”字尚未出口,秋逸闻的嘴角流下一道猩红的液体。
他皱着眉摸摸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手上的鲜血。
“烨椛宫护法说了,现在道歉还来的及。”原雪姮微微抬眉,“你没听到么?”
秋逸闻一震,“烨椛宫……护法……?”
原雪姮楼主我,“烨椛宫护法柳洛城。今日让你看见了,是你三生有幸。”嘴角缓慢地勾起,一丝嘲谑从笑容中溢出:“乖,跪下来对护法磕三个响头,就放你走。”
我惊异地望了望雪姮。
我是护法……?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我毫不知情?
大脑中一片混论,在回过神来时,秋逸闻已然愣愣地跪了下去。
“不用了!”我惊了一下,制止道。
秋逸闻愤恨地望向我:“你还想怎样?”
我摇摇头:“你起来吧,你的头根本不值钱。”
秋逸闻脸色一青。
“三个叩头挽回不了一个人的良知,也挽回不了他做过的一切。黄泉下的水色,不会稀罕你的一条狗命。”我将目光转向雪姮。
他依旧微笑着看我。
四周的男子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留下秋逸闻一人呆呆地在原地发呆。
下一秒,他捂着胸口木然地挤了出去。
“刚才的那些人……”我拉拉雪姮的袖管。
“暗部。”
“我觉得里面有两个人……我好熟悉……”
雪姮一笑:“见过的自然熟悉。”
被雪姮这样一提醒,我一下子想了起来!
这两个人就是当时将我和水色绑到折柳帮来的双胞兄弟!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的名字是很奇怪的,似乎叫什么一左一右……
“他们是烨椛宫的?”
“当然。”雪姮的嘴角露出一个君临天下的笑:“烨椛宫在所有帮派都安插了暗部的人潜伏。”
我想起镜芒的话,“那雪姮……你就是被安插在镜芒身边的暗部一员?”
雪姮微笑地眨眼:“你以为呢?”
我一愣。
雪姮继续说下去:“烨椛宫的八大护法,你现在知道几个?”
我扳手指:“由火是火……”
雪姮耐心地等我说下去。
“完了。”
“?”
“我说完了。”
雪姮无奈地笑:“傻瓜!你真是……“
“还有谁吗?”
“那个和你呆了两年的人!”雪姮的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不爽。
“镜芒?可是……”
“他是风。他成为护法之时,烨椛宫尚且没有谋反之心。”雪姮皱眉,“而他么,成为护法也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先不说这个,你也是护法。”
我木木地看着他:“雪姮,你从来不开玩笑的……难得开一个为什么还那么不好笑……”
雪姮笑道:“因为不是玩笑。你生下来便已经注定是护法。你是天。”
“为什么?”
“因为你的父母都是。父业子承,这是烨椛宫的宫规之一。”
“我的父母……”
“你早晚会见到的。”雪姮抿抿唇。
我了解雪姮的每一个表情。好比皱眉表示很不满,微笑表示杀意顿起(当然除了对我和亘儿的微笑),而抿唇……则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于是我乖巧地缄默。
“你的孪生弟弟……你应该会知道了吧!”
“清术?”
“对,他也是护法之一,地。”雪姮看看我,耐心地解释道:“两年前,我其实派了亿左亿右来救你。那时候我刚练到天门最高一级,人蛊与附主的关系会逐渐脱离。所以,我让镜芒和由火来接你,希望靠由火为你摆脱这分离期的痛苦。由火他是不是一直给你吃奇怪的东西?”
往事渐渐地浮现……
怀着亘儿的时候,由火确实三天两头强迫我吃中药。说是男人大肚子危险性高,所以要多补多吃,安安胎生起来不费力。
原来……那些东西是为了摆脱我的痛苦……?
“那你……”
“我没事。”雪姮微微一笑。
我想起除雷所说的一切,心头一阵苦涩。
“洛儿。”雪姮偏着头,紫眼中泛出的柔情几乎将我淹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两年把你留在镜芒身边……是情非得已……”
因为你失忆了对么?
“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抽不开身……”
你天天画着我的像,就为了想起我来……对么?
“那天,就算镜芒不带你来……我也准备来找你的。”
我深深地看着雪姮,用力点点头。
“现在的我们,只差一步。”
我一愣。
雪姮淡淡一笑:“我还没有告诉你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落定。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角落处,一个银发男子静静地端坐着,那淡然闲适的神情,似乎正独自一人悠闲地享受着风景。
四周烦杂的一切,与他格格不入。
清高,是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而事实证明,他不仅清高,且清高地过了头。
“我需要一样东西。”雪姮收回目光,“而这样东西,普天之下只有他有。”
“他是谁?”
雪姮缓缓启口,“镜芒之父。前朝统帅夙飞冗。”
第十六章:争夺
镜芒之父!?
我一怔……镜芒……登雷几锐……当朝六皇子……他的父亲不应该是登雷烽?那个被厥殇彻底击倒、如失去利牙的困兽般无助彷徨的庸帝么?
又……如何会是眼前这个不落凡尘的银发男子……况且他,看上去那样的年轻,虽然周身透着一股不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内敛,但那平滑如宁水的皮肤,清澈如冰泉的双眼……又如何会是一个超过不惑之年之人所有?
“天门。”原雪姮的眼神中藏着一种我无法猜透的东西,如同一簇熊烈的火苗,有着冲天之势却被雪姮死死地压制住。
两个字脱口的一刹那,一切都已明了。
天门。
这本令天下之人神驰的武功秘籍,这本令爱与恨、令生与死模糊不清的罪恶之卷,这本至今蕴藏着太多秘密的神册。
这本,不知为何会出现,不知为何会存在的书。
天门。
夙飞冗的身上又隐藏着多少关于这本书的未知之谜?
原雪姮将目光收回。
前方的台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男人。
黑色金边长袍下透着一股沉着之色,双手安然地摆在两膝之上,却如猎豹般蓄势待发。目光凌厉而深不可测,平淡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不敢直视的威力。
我看着这个人……握着雪姮的手慢慢地收紧。
“讨厌?”
我咬牙:“那时候就是他让燕儿去杀水色!”
虽然最后水色是自己服毒身亡,但那时候燕儿仓皇的眼神与他自以为是的表情,我此生难忘!
雪姮微笑:“想为水色报仇?”
我望了望雪姮,突然犹豫了。
报仇么……水色会希望我报仇么?
正如适才对待秋逸闻,我可以让雪姮一剑杀了他,可以当众羞辱他,可以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可是,我却不想这样做。
如果我这样做了,是不是就变成了第二个秋逸闻……?
如果雪姮杀死了楚凭,是不是就变成了第二个楚凭……?即使报了仇,水色会回来么……不会!所以,所谓的报仇不过解一时之恨。
没有这个必要。不过……
“我不想杀人。”我望了望雪姮,笑道:“可我要废他武功!”
雪姮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神……很宠溺,一个吻落在我的额头:“我的洛儿……开始变坏了。”
我眨眨眼,有些费解。
“你想怎么个废法?”雪姮笑得愈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