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便据实奏报,只是对太子为蔡霖“解除药性”一事避而未提。
欧阳铿震惊之后勃然大怒,立即宣柳仕逸觐见,当着他的面拍了桌子,“朕的太子宫中屡出谋害大臣之事,这分明是藐
视皇权,意图谋反。柳卿,朕要你尽快破案,朕的宫中再也不能出这种谋逆之事。”
柳仕逸为官多年,第一次看到黄帝会控制不住,一掌拍在御案上,以前无论怎么龙颜大怒,顶多就是疾言厉色,呵斥一
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去自制力,由此可见,黄帝的怒气已经达到顶点,这个案子到最后只怕会血流成后。不过,
对蔡霖的谋害接二连三,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却又不下毒药,只下媚药,似乎目的又是想把太子拉下水,此案不仅复
杂,而且幕后主使的来头肯定也不小,如果当真牵扯后党,他作为柳家人、正牌国舅,在这件事上所处的位置非常尴尬
。
等黄帝发泄完怒火,他的脑子也闪过很多思绪,自他担任廷尉以来,铁面无私处理过不少沾亲带故的官员,从没手软过
,也因此得到了黄帝和太后的完全信任,就连柳氏一党的政敌对他也找不到把柄攻评,可这次他却感觉非常棘手,非得
请到尚方宝剑才行。
欧阳铿话音一落,他便恭恭敬敬地跪下,“皇上,此案错综复杂,微臣办案以来所罕见。蔡大人刚刚入朝为官便遭暗算
,令人难以理解,他虽是皇上特旨简拔,但品级不高,也未涉足朝中各项事务,不应成为谋害对象。臣昨夜仔细推敲,
认为暗算蔡大人的目的多半只有两个:一是蔡家的灭门血案揭发出来,当年的幕后主使者心生恐慌,想要谋害蔡家惟一
的苦主,以湮灭此案;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面上谋害蔡大人,实际却把矛头指向太子殿下。当然,更有可能是
想一箭双雕,既暗害蔡大人,又嫁祸给太子殿下。”
他思路清晰,声音沉稳,欧阳铿很快便冷静下来,“不错,确实如此。柳卿,起来吧,你对此案有何想法,尽管道来。
”
“是。”柳仕逸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的道,“若仅仅只是想要谋害蔡大人,那不过是普通的刑案,臣一定会将它查个水
落石出。如果幕后主使者其心在太子殿下,那此案便很复杂,当中势必牵扯不少人,有可能……”说到这里,他一时找
不到合适的措施,不禁犹豫起来。
第25章
蔡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他睡的床很宽大,到处都雕着精美的龙,帐幔全都是最好的丝绸,绣着龙凤
呈祥、花好月圆,看着既贵气又温馨。
蔡霖看得发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神志。他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竟分辨不出哪里疼得厉害,全身都
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酸软得没有半分力气。他平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四肢发沉,难受得不行。他想说话,喉咙却
又干又涩,一个音也吐不出来。他在心里苦笑,自从走进那道高高的宫墙,就没有一天消停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
命送在这里。
他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思绪散乱零碎,没头没尾,什么也没抓住,却弄得自己更加疲倦。他闭上眼睛,感觉巨大的
松软的床仿佛变成了一个大沼泽,自己一直在往下沉,胸口渐渐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有人将他扶起来抱住,给他往嘴里灌药。他根本尝不出味道,也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解渴。他将喂进口中的
汤药主动咽下,顿时让抱着他的人感到惊喜,“文暄,你醒了?”
蔡霖觉得没那么昏沉,便用力睁开眼睛。看着皇帝的脸和眼中的喜色,他眨了眨眼,声音微弱地叫道:“皇上。”
欧阳锉很高兴,柔声说:“先喝了药再用膳。”
“嗯。”蔡霖答应着,继续张口喝药。
晏九仔细地把汤勺把药汁稳稳送进他的口中。有他主动配合,喂药的事要轻松得多,很快就喝完了。
欧阳锉从晏九手上接过丝帕,为蔡霖擦了擦嘴角,温和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蔡霖刚喝下一碗药,根本不觉得饿,便微微摇头。欧阳锉哄道:“吃点鸽蛋羹,再喝点汤吧,你身子不好,不吃东西可
不行。”
“好。”蔡霖本就随和,这时更没意见。他看了看这间处处透着华贵之气的屋子,疑惑地问,“皇上,我这是在哪儿?
”
“在朕的乾安宫。”欧阳锉轻描淡写地说,“你在东宫没住几天便接二连三地遭人暗算,如今病得这么严重,朕很担心
,就让他们把你移过来。这儿清静,也安全,你可以好好休养。”
蔡霖有点懵,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忐忑不安,“皇上,臣住在这儿,不妥吧?”
他有气无力,一句话得换三次气才能说完整,欧阳锉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头,轻轻笑道:“没力气就别说太多话,靠着养
养神,朕让你住在这儿你就住着,不用担心,一切有朕。”
蔡霖倚在他怀里,感觉比躺着要好受一些,便虚弱笑了笑,不再说话。
欧阳锉搂着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与盛开的花朵,悠然地说:“朕一见到你就很高兴,竟忘了问问你的字,原来你就
是那个叫文暄的孩子。你出生的那一年,你五叔非常开心,跟我提过很多次。你不但是你家长房长孙,而且跟你五叔长
得很像。民间有个说法,侄儿像叔有福,你五叔是打心眼里把你当成自己儿子那样疼。那时候,朕看着小炫那么欢喜,
笑得那么……那么美,也很喜欢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后来,京中局势不稳,朕必须回京,就让小炫回家等朕,还托他
带给你一个金锁。朕对他说:“将来让那孩子好好读书,虽说商贾之家不能入仕,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愚兄总会
给他一个前程。‘你五叔很高兴,说一定会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等孩子长大,就给他一个字,叫文暄……没想
到,这一别竟是永诀。”他越说越伤感,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蔡霖也看着窗外的树影婆娑,低低地说:“五叔最疼我,我爹不让我读书,要我学习算账、做生意,五叔跟他还吵过架
。我从小就跟五叔最亲,喜欢跟你学习经史典籍、琴棋书画,喜欢听他讲在外游历的见闻。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五叔那样
的人,想着就算以后自己继承家业,不得不当商人,也要让五叔按他自己的心意生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你是个好孩子。”欧阳锉喜爱地轻抚瘦削的肩头,“小炫没有白疼你。”
蔡霖闭了闭眼,轻声说:“皇上让五叔带给臣的那个金锁,臣一直戴在身上,晚上睡觉时也没有解下,在灭门惨祸中得
以保留。臣一直以为是五叔所赠,特别珍惜,不敢再戴在身边,就妥善存放在家中。”
“嗯,等你病好了,朕抽个空,陪你会魏庄去,把你那些重要的东西都带回来。”欧阳锉微笑着安慰他,“先用膳吧,
多吃点。”
蔡霖答应着,吃力地说:“臣想坐起来,躺着全身骨头都在疼。”
“你瘦得太厉害,躺着坐着都会路得骨头疼。”欧阳锉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窗边的榻上。他早已吩咐人在上面
多加了几层软垫,蔡霖半坐着,感觉很舒服。
欧阳锉让人把送来的饭菜都放在榻旁的长条几案上,自己也半靠到另一张榻上,陪着蔡霖一起用午膳。
屋里很安静,窗纱半启,让和煦的微风吹进来,带着阵阵花香,让蔡霖的精神好了很多,这才觉得饿来。看着面前精心
烹制的菜肴和点心,他没有客气,也不要晏九服侍,自己拿起筷子吃起来。
欧阳锉很高兴,亲手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慢慢吃,细嚼慢咽,别伤了胃。”
“好。”蔡霖点头,端起汤喝了两口,忽然说,“皇上,臣才疏学浅,性情也淡,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可不可以不做官
?”
他这话问得很孩子气,追得欧阳锉差点笑出声来,“朕给你官职,一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总比做一介布衣要受人尊重
些,二是想实践当年曾经对你五叔许下的诺言。你若觉得这个官不好,朕再想想,另给你个用不着烦心的官职。”
“那……那还是算了。”蔡霖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计较,“我还是做这个东宫舍人吧,只要别让我拿主意就行,我什
么都不懂,怕自己会误国误民。”
欧阳锉笑着点了点头,“你跟你五叔一样,宅心仁厚,不图名利、如果真派你去做一方父母,一定会为民造福的。”
“皇上过奖了。”蔡霖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这时,刘福进来禀报,“皇上,柳大人有急事,在外求见。”
“宣。”欧阳锉起身出去,到正殿坐下。
柳仕逸匆匆进来,对他拱手见礼,急促地说:“陛下,臣派的人已在翼州太守府见到原淮左知府郑向明,想他宣旨后,
将他带回京城,途中却屡次受到拦截。臣遣去办这差事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能吏干员,翼州守军也奉旨护送,因此虽交
战数次,并未有太大损伤,郑向明也安然无恙。”
“很好。”欧阳锉点头,“那郑向明现在何处?”
“仍在路上,估计明白午后能到。”柳仕逸双眉微皱,“那郑向明已经知悉传他回京所为何事,当即要臣的人快马赶回
禀报,说当年蔡府遭匪徒血洗,满门老幼无一幸免,何来苦主?并一口咬定,蔡大人系假冒蔡家后人,以骗去皇上信任
,意图不轨。”
欧阳锉听完,不禁笑了起来,“依柳卿看来,他这话是否可信?”
“是否假冒,一查便知,这个并不难。”柳仕逸显然细思过,此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臣拟提调当年在淮左知府衙
门当差的衙役、师爷、捕快前来问话,还可请蔡大人与他们及郑向明方面对质。此处,蔡家为淮左首富,与他们有生意
往来的商家遍布大江南北,臣已在详查,会将那些当年与蔡老太爷或蔡府几位公子过从甚密的人氏全都找来,询问与当
年案情有关的事宜。”
“很好,就这么办。”欧阳锉笑道,“那郑向明大概以为蔡家满门只余文暄一根独苗,真伪难辨,便诬陷他假冒蔡氏遗
孤,却没想到他身上带着那个很少人知晓且不可作伪的胎记,如果文暄之前尚是处子,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有这
么个印记。那郑向明随口攀诬,便想置文暄于死地,以便免罪脱身,果然狡诈歹毒。待他明日到京,柳卿定要好好审他
,绝不可姑息。”
柳仕逸听他的声音从温和渐渐变得严厉,知道皇上已是震怒,立刻俯首应道:“臣遵旨。”
“嗯。”欧阳锉冷静下来,淡淡地问,“那个翠莲,你查得怎么样了?”
“臣已遵懿旨,将她送到太后宫中。”柳仕逸条理清晰地禀报,“臣已查问过诚亲王府和东宫诸人,证实翠莲那夜确实
一直在王府中歇息,至次日凌晨方才回宫。她将宫中各殿钥匙交给好友金钏掌管,臣已拘捕金钏到案,正在讯问。”
“好。”欧阳锉笑了笑,“那个翠莲身为东宫女官,便是太子的人,私通外人,本是死罪,念她已有诚亲王世子血脉,
此罪暂且记下,若是平安诞下孩儿,朕便特旨赦免其罪,淮其入诚亲王府为世子姬妾。柳卿,朕知你铁面无私,有罪必
究,但诚亲王有大功于国,又子息艰难,你便看朕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了吧。”
“臣不敢,臣遵旨。”皇帝把话说得那么客气,吓得柳仕逸猛地跪下,伏地磕头。
“柳卿乃国之诤臣、朝廷柱石,朕甚喜之。”欧阳锉温言安慰,“爱卿只管大胆办案,不必有所顾忌。”
“是,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柳仕逸语气坚定地说完,这才起身离去。
欧阳锉走回寝殿,见蔡霖正在慢慢喝汤,便笑着坐下,端起碗来继续吃饭。
第26章
蔡霖睡得太久,醒来后便很难再入睡,可他病得很厉害,身体十分虚弱,时而发冷,时而发热,以前昏睡时还没有知觉
,现在醒着,便觉得很难受。他强忍着不适,靠在榻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累了便闭上眼睛养养神,然后会毫无征兆地猛
然惊醒。
欧阳锉本应在午膳后略微小睡一刻,然后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今天却全都取消了。他让刘福带人把折子都抱过来,就坐
在蔡霖身旁处理国事。
刘福小心翼翼地磨墨、斟茶,不敢弄出半点声音。欧阳锉显然对他的变现十分满意,在他做完一件事后总会抬头看他一
眼,微微点头。刘福心中狂喜,越发对那位刚刚入朝为官的蔡大人刮目相看。
蔡霖虽然一直不吭声,但时而急促时而轻浅的呼吸却说明了他的状况。欧阳锉虽然在认真地看折子,却也一直注意着他
,会在他觉得燥热时给他喂水擦汗,在他感到颤栗时为他加上毛毯。这些年来,蔡霖一直都是独自生活,有了病痛也是
自己撑着,第一次被人如此细心照顾,心里不禁很感激。当他再一次从短暂的昏睡中热醒,欧阳锉放下手里的笔,拿起
微湿的丝帕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滴时,他忍不住握住了皇帝的手,低低地说:“多谢。”
他的手灼热,仿佛一块燃烧的火炭,烫得欧阳锉一震。这位九五之尊看着身边榻上明显消瘦了许多的年轻人,心里变得
很柔软。当年蔡炫与他相识时,也是这个年纪,却是神采飞扬。蔡炫出身豪富,又是世家,在衣食住行上却并不特别讲
究,又好善乐施,仗义疏财,每个人都乐意与他结交,欧阳锉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蔡炫把他放在心上。他从来没看到过蔡
炫病弱悒郁的样子,至今想来,自己回京后杳无音信,蔡炫会像现在的蔡霖那样苍白消瘦、郁郁寡欢吗?看着现在的蔡
霖,他的心里更是无比心酸、歉疚。
皇帝任由蔡霖握着自己的手,同时用眼神示意在一旁帮着侍候的晏九过来为蔡霖擦汗,然后用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喂他
喝了两口茶。蔡霖病痛折磨得不行,心里的感激很快就被痛苦替代。他闭上眼,意识模糊地喃喃道:“我想回家。”
欧阳锉怜惜地抚了抚他的额,柔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蔡霖烧得有些模糊,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眼前仿佛有一个一个光圈在晃动,令他头晕目眩。渐渐的,他似乎回到
了淮左的家中,看到了那些久违的亲人。他轻轻地叫着“爹爹,娘亲,五叔……”,泪水忽然从眼角滑下。
欧阳锉心疼得不行,拿起丝巾为他擦去眼泪,温柔地说:“好孩子,别哭。”
蔡霖仿佛得到了安慰,渐渐地安稳下来,又昏睡过来。
欧阳锉有些担心,低声吩咐刘福去叫太医来。
这个时候,整个后宫都已经知道,皇帝把蔡大人安置在自己的寝殿,恩宠有加。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骇人听
闻的事情,甚至连太后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