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医匆匆感到时,太后的銮驾也来到了乾安殿。
欧阳锉正看着太医为蔡霖把脉,听到刘福禀报“太后驾到”,不由得颇感意外,连忙出门迎接。
太后笑呵呵地道:“皇帝,今儿天好,哀家本打算在御花园里逛逛,却听说蔡霖那孩子病重,被你接到乾安宫来养着,
就过来看看。怎么样?那孩子的病没什么大碍吧?”
“不妨事,就是伤了元气,得静养一段日子。”欧阳锉伸手虚扶着太后,微笑着说,“母后亲自来看他,这不是折他的
福吗?”
“没那种事。”太后很高兴,“那孩子是拓儿的救命恩人,理当尊重些。他怎么会病成这样?东宫那些奴才难道就没个
侍候人的?”
“蔡卿是遭人暗算。那谋逆之人想要连太子一并陷害在内,因此朕才命人将蔡卿移出东宫,以免祸及太子。”欧阳锉慢
条斯理地说,“朕已经交待给柳卿,要他无比追查到底,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人一个也不放过。”
“应该。”太后也沉下脸来,“竟然有人在东宫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胆大包天。”
“是啊。”欧阳锉怒道,“如果不严查严办,说不定那些逆贼下次就要在朕的乾安宫动手了。”
“说得是,哀家的慈宁宫恐怕也不得安宁。”太后冷笑,“皇帝,敢在太子宫中做下这等事来,便是藐视皇权,十恶不
赦,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咱们皇家的颜面就荡然无存。”
“母后放心,儿子绝对不会轻饶这些奸徒。”欧阳锉的神情变得温和起来,“母后只管安心颐养天年,不必让这些闲事
恼了清静。”
“嗯,哀家也没操什么心,只是听到这事,不免心中着恼,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慈爱地看着儿子,
“现在不是当年了,皇帝乾纲独断,江山稳固,有一、两个挑梁小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正是。”欧阳锉扶着太后走进自己的寝殿,刘福和晏九赶紧上前侍候着他们坐下,再送上新沏的清茶。
太后坐得离蔡霖比较远,遥遥地看了一眼在榻上昏睡的人,不由得颇为吃惊,“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瘦成这样啦?太医
,蔡大人的病情怎样?要紧吗?”
侍立一旁的太医连忙躬身回答,“蔡大人连着被人下了两次虎狼之药,旧病未愈,又遭重创,这是伤了根本,得慢慢调
养。蔡大人虽然病得严重,却与性命无碍,只要多休息,佐以汤药、食补,便能渐渐恢复元气。”
“如此甚好。”太后欣慰地点头,“你们太医院多用点心,治好了蔡大人,哀家有赏。”
“多谢太后,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助蔡大人早日康复。”太医深深一辑。
“很好,你去开方子吧。”太后看着太医退出去,这才笑着对欧阳锉说,“皇帝对蔡霖这般用心,原也没什么。只是,
你把他安置在寝殿这等后宫重地,不知会引来多少闲言碎语,不但有损你的皇威,也会让蔡霖的清誉蒙尘。以哀家之见
,若是东宫不宁,恐蔡霖再遭谋害,不如便将他移往太师府中静养,多派侍卫保护,应无大碍。
她以商量的口吻说出这番合乎情理的话来,欧阳锉本应一口答应,可这时却用温和的口气表达出坚决的意思,”母后,
儿子与蔡霖君臣投缘,让他在宫中养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谁敢说什么闲言碎语,那就是欺君,朕会严加惩处。再说
,蔡霖现下病重,经不起颠簸,便是从宫里移到太师椅,只怕于他病情也有大碍,儿子的意思是,暂时宜静不易动。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是皇帝,有些事情还是要多斟酌。”太后淡淡地说着,站起身来,“出来久了,哀家有些乏了
。”
欧阳锉赶紧起身扶她,恭敬地说:“母后回去歇息吧,儿子得闲便去给母后请安。”
太后慈祥地笑着点头,“好,哀家等着你。”
母子俩一边说笑着一边走了出去,本来跟进来站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也随后出去,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晏九没跟着他们到皇帝和太后跟前巴结,而是默默的留在房中。看着蔡霖的额上一层层地沁出汗滴,他轻轻地把毛毯揭
下,放在一旁。
第27章
蔡霖一直病着,晚上很早就入睡,第二天很晚才醒来。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忍耐病痛上面,不太注意周围的事物,过
了两天才发现,皇帝晚上居然跟自己睡在一起,而那张雕刻精美的大床便是龙床。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看着站在床边,由刘福侍候着更衣的皇帝,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说干什么才好。
要在以往,皇帝起身准备早朝,寝殿中早就灯火通明,可这两天却只点了两支小烛,能看见就行。能在乾安宫侍候的太
监宫女全是懂得看眼色的,一见便知皇上是怕灯火太亮惊扰了蔡霖睡眠,这等体贴就连前后两任皇后也没有享受过。实
际上,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子公主,都从来没人有这等福份,被皇上留在乾安宫过夜,更别说躺在那张龙床上了。
人多嘴杂,虽然规矩很严,蔡霖在皇上寝殿住着,备受宠爱的消息也很快流传出去,后宫与朝堂上几乎尽人皆知。很多
人私下嘀咕,但都谨慎地打算再看看情况,倒没有谁率先跳出来劝谏,皇帝这两天虽政务繁忙,却始终和颜悦色,颇有
点春风得意的模样。若不是大家都知道蔡霖病重,卧床不起,不可能与皇帝发生什么勾连,只怕人人都要怀疑他们已经
坐下苟且之事。
蔡霖只要清醒着,周围的人便侍候得很周到,殷勤得令他诧异。他很单纯,也没想到别的,只以为是皇帝吩咐下来,便
坦然接受了,等到发现皇帝竟然与自己同宿,凌晨才从自己身边起来去早朝,这才大吃一惊。
他躺在床上,困惑地睁着眼睛,回忆着刚进宫时陆续有人交代过的宫廷规矩,却想不起有“外宫不得宿于皇帝宫中”这
一条,可心里又总觉得有些不妥。正在胡思乱想,欧阳锉已穿戴好衣冠,惯例回身看看他,就准备出去上朝,猛然发现
他醒着,不禁一怔,随即关切地俯身问他,“文暄,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蔡霖本能地回答,接着便回过神来,“那个……皇上,我不该睡在这张床上吧?”
“为何?”欧阳锉温和地笑着,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蔡霖张口结舌,“这……是皇上的龙床……臣……僭越了……”
欧阳错轻笑,温暖的手轻轻从他额上滑过,柔声安慰,“别胡思乱想,好好歇着,谁敢乱嚼舌头,让你受委屈,朕就剥
了他的皮。”他神情轻松,显然心情愉快,半真半假地说完,便出门离去。
晏九恭送皇帝出门,随即进门来将烛火一一熄火,然后无声无息地守在一旁。蔡霖看着屋子渐渐变暗,心里仍然有些茫
然。院里院外十分安静,做事的人都蹑手蹑脚,没人敢弄出声音惊扰,他很快又感到倦意袭来,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等他再度醒来时,窗户半开,屋子里十分明亮。他想要坐起身来,却仍然觉得浑身无力。他轻轻
一动,晏九便注意到,马上过来将他扶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蔡大人,太后她老人家来看您,听说您还睡着,便不
让奴才们叫醒您。”
蔡霖一惊,“那……现在……”
晏九的声音更低,“太后在院中品茶,大人若是能起身,最好去拜见一下。”
“那是理所应当的。”蔡霖立刻挣扎着下床,被他侍候着梳洗更衣。两人的动作都很轻,没有什么声音传到外面。
等到料理妥当,蔡霖在晏九的搀扶下走出去,便看到太后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一边品茶一边赏花,脸上笑意吟吟,看
上去很愉快。蔡霖示意晏九放开自己,倾前两步,跪倒磕头,“微臣参见太后。”
太后似乎这时才看到他,连声说:“起来,起来,晏九,快扶起你家主子。”
晏九答应着“是”,这才过去搀扶。蔡霖这几下动作有点猛,头脑中晕眩不已,站起来摇晃了几下,这才稳住身子。
太后一脸慈祥,笑着说:“蔡大人,别这么站着,坐下,陪哀家说说话。”
“谢太后。”蔡霖拱手行礼,这才坐到她下首的椅子里。晏九不声不响地悄声离开,稍顷端来一碗药,放到蔡霖手边。
太后看了一眼,关切地道:“蔡大人刚刚起身,还未用早膳,可以空腹服药吗?”
晏九立刻躬身回答,“太医说,这是补气养胃汤,应在用膳前服用。”
“哦。”太后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蔡霖,“蔡大人快把药服了吧,看你脸色这么难看,瘦了这么多,病得着实不轻,得
好好保重啊。”
“多谢太后关心。”蔡霖温驯地说着,端起药碗,屏住气一饮而尽。
他这几天简直变成了药罐子,但在皇宫里也轮不到他使性子,只得端来什么便喝什么,好在这药确实不错,喝下去以后
便觉得冰冷的腹中变得暖洋洋,感觉很舒服。他放下碗,晏九立刻示意初五收走,腊八随即送来一碗人参茯苓燕窝粥。
当着太后的面,蔡霖也不敢细细品位,囫囵吞枣般几口咽下。晏九递上丝帕让他擦拭唇角,接着送上一碗香茶,这才躬
身退到一旁。
蔡霖松了口气,腼腆地说:“太后,微臣失仪了,还请太后原宥。”
“蔡大人身体要紧,不必顾及那些个虚礼。”太后豁达大度地笑道,“哀家在屋里呆得气闷,看外面太阳好,又听说皇
帝这里的园子有几本名品菊花开了,便过来坐坐。蔡大人不必拘礼,若是觉得身体不适,只管去歇着。”
蔡霖哪敢真的丢下太后去歇息,赶紧说:“微臣躺得久了,再睡下去反觉得难受,在这里坐坐还舒服些,只是微臣生于
民间,长在乡野,疏于礼节,才学浅薄,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笑呵呵地说:“哀家没念过什么书,在这里看看花,也用不着吟诗作赋,就随便聊聊天,蔡大人不必拘束,若是一
味地讲究虚礼,那就没意思了。”
“是。”蔡霖微笑着点头,也就没再多礼,但也没有主动说话,只陪着她观赏着花园里盛开的各种名花。
太后看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道:“蔡大人已是弱冠之年,该娶亲了。虽说你自幼定过亲,但彼此之间即失散了这么久
未有联系,这亲事也就做不得准了。昨天,太子妃的表妹进宫请安,哀家看这姑娘人品相貌都不错,年方二八,尚未婚
配,觉得与蔡大人倒似天生一对。若是蔡大人愿意,哀家可以请皇上下旨,将这姑娘指给你为妻。”
蔡霖沉默片刻,对她拱手一揖,“多谢太后厚爱,可是,微臣当年曾被凶徒踢中腹部,伤了根本,后经多方医治,虽然
恢复了元气,但终究落下病根。臣外表康健,实则精元已无生机,再也不能传下子嗣,因而臣早已决定终生不娶,以免
误了姑娘终身。”
太后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蔡霖立刻强调,“微臣万不敢欺瞒太后,确实如此。”
太后想了一会儿,温和地笑道:“既是这样,成亲之事倒不必忙于一时,先把病治好再说。哀家会颁旨下去,让各州府
仔细寻觅治疗这方面病症的名医,进宫为蔡大人诊治。”
蔡霖赶紧婉拒,“太后切匆太过费心,如此厚恩,微臣担当不起。”
“找个大夫进宫瞧病,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恩典,蔡大人不必推辞了。”太后笑得更加和蔼可亲,话题却是一转,“蔡
大人,你住在乾安宫,这是皇上的旨意,哀家本不该多说什么,但外臣宿于内宫,总会引来不少流言蜚语,于皇上清誉
及大人的名誉都有损伤。皇帝并非龙阳断袖之君,蔡大人也非邀宠佞幸之臣,可外人不明究里,只以为蔡大人欲以色侍
君。虽说蔡大人病重,朝中皆知,但皇上不避嫌疑,不顾宫中规制,与蔡大人同寝同食,今后说不定还会同行同止,这
起卧之间,终会令人猜疑是否有暧昧之事发生,于你君臣二人有害无益。蔡大人,依哀家之间,你不妨出宫休养,原在
宫中侍候你的这几个奴才都跟着你去,哀家再派最好的太医随行医治,需用什么药材,只管派人到太医院去取。蔡大人
意下如何?”
蔡霖马上说:“微臣遵旨,这就出宫,回魏庄家中养病。宫中的这几位公公都不必跟随,太医也不用,微臣其实并无大
碍,只是身体虚弱,慢慢调养便可,用山野间的草药足以,不需浪费珍贵药材。”
“蔡大人这么说,就是在责怪哀家了。”太后笑容满面,微带责备,“蔡大人在宫外没有府邸,可以暂时寄住到朋友加
重,王太师或白将军府都不错,这两位大人府中都人口简单,奴才们也训练有素,一定能侍候好蔡大人。至于在宫中的
奴才,原是拨来侍候你的,你若是不要,岂不是怪他们没有服侍好你?如此没用的奴才,就得重重责罚。”
站在旁边的晏九没有吭声,只是微微欠身,头垂得更低。在他身后的初五和腊八却没他这么沉得住气,吓得浑身一抖,
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两个小孩不敢在太后面前出声,满脸惶恐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蔡霖回头看了看,想着他们和晏九几乎是衣不解带照顾着自己,怎么也不忍心让他们受罚,立刻收回之前的话,“多谢
太后关怀,那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带他们三人到白将军府暂住。”
太后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那哀家就不打扰蔡大人了。”
蔡霖跟着她起身,将她送到花园门口,这才转身过来,对晏九说:“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离开。”
第28章
听到他马上就要走,晏九微感惊讶,“大人不向皇上请旨吗?”
蔡霖轻叹一声,“我总不能令皇上为难,让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离间太后与皇上的母子之情。”
晏九沉默片刻,便道:“其实大人放在这里的东西不多,主要都在东宫,奴才让初五和腊八过去收拾,大人先歇着,等
他们收好了我们就出宫。”
蔡霖想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说:“我们还是先走吧,不然还以为我是想要等皇上下朝以后跟他叫屈,然后趁势留下。”
在宫中讨生活,都明白谨小慎微的道理,晏九便不再劝说,叫来初五和腊八仔细叮嘱,“你们回东宫收拾大人的东西,
然后出宫到白将军府去。记住,不管谁问,都不要多嘴,更别提太后来乾安宫见过蔡大人的事,不然的话,当心丢了小
命。”
“是是,小人明白。”初五和腊八连声答应,随即匆匆奔向东宫。
蔡霖坐了一会儿,等晏九将前几天从东宫拿来的换洗衣物收拾好,便与他一起走向宫门。他体虚气促,走不了多远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