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下+番外——贰人
贰人  发于:2012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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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僖才是简潼。

有那么一瞬间,张冀长几乎不能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只是提起那人的名字,他便觉得心疼得不会跳动了。

童僖才是简潼,才是那个与他在赟沛阁中朝夕相处三年,日夜相伴,相互扶持,相约将来一起上阵杀敌,建功

立勋的那个少年。

一起在地上翻滚互殴,最后仍是爽朗地笑着问他:“我叫简潼,你呢?”

他将手掌放在胸口,他以为那里已经疼到麻木,空空如也。他将胸前悬着的铜锁片掏了出来。

莫失莫忘。

当初将这锁片给他时,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即使知道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他也希望自己不要忘

了他。

即使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你是谁。还有我记得你。

然而我终究没有认出你。

你是怎么想的?是悲伤,还是绝望?

他突然想到,这锁片是一对的。简漓的那块一直带在身上,又怎么会是当初给自己这块锁片的那个人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映出那人的面容。白皙如玉,精致美艳。那人冷冷嗤笑,骂他傻子。

傻子?何尝不是呢?

他一把扯下颈上系着的铜锁片,紧紧握在掌中,站起身来。

“冀长?”瑞王在身后唤着,他却不闻不问,转身向外奔去。

折腾了一宿,天已近四更。

屋外又开始飘起小雪,雪花轻轻盈盈地飘落,洒向大地,也洒在他的面颊,冰凉地融化,沁入他心底,而这丝

丝凉意似乎融化了他已疼到麻木的心。

他脚下并不停歇,也不顾隐藏身形,一路向童府奔去,向自己此刻最想见的那个而去。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无论那人是童僖,还是简潼。他爱他,想见他,想道歉,想弥补,想将他抱在怀里

替他扛过这些年来所有的苦……太多太多想做的,也或许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看看他。

他冲进童府,思绪纷繁芜杂,他觉得自己的胸中被疼痛与爱怜涨满,再无法考虑其他。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注意

到为何童府的大门大开着,为何童府全府无一个人影,无一点灯火。直到他冲进那人的小院,站在那人的卧房

中。

寒风从打开着的门外吹进屋中,卷进慢慢雪丝,一点点沾湿地面。

寒冷灌进整个屋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他手足冰冷,一颗心刚刚复苏,重又沉入谷底。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第64章

房中空无一人。

四周一片寂静昏黑,似乎能听到屋外落雪的声音。

回想刚刚进了府一路走来的情形,似乎就连整座童府都是空无一人。

有个念头冲进脑中,一闪即逝。那个念头太可怕,即使只是想一想,就让他恐惧得忍不住浑身发抖。张冀长却

摇摇头把它甩掉怎么会?那人又怎么会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

他沉思着,手无意识地拂过桌面。

这房中的一桌一凳,每个角落,他都很熟悉。可是少了那个人,这一切却又显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到这房中的暗室。他一直都知道这房中是有间暗室的,他也知道那人经常独自一人呆在暗室中,一待

好久。他甚至知道暗室的机关在哪里,怎么开启,只是仿佛约定好一般,他从未踏进那暗室半步。

他总觉得,那里是童僖最后的秘密。他不知道如果他连那里都强硬地闯入,那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此时,一想起那里,他就慌忙向书架后冲了过去。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会不会,会不会那人也如往常一般,躲在那里面,只是不想见他,只是不愿意出来?

他扣动藏在书架后的机关,“喀”的一声轻响,发出机括的声音,接着后面的墙壁微微一动,露出一条缝隙。

他推动石门,走了进去。

室中很黑,没有一丝光线。他晃亮火折,照着四周,待开清这暗室中有什么后,他不由惊讶不已,一颗心也更

沉到谷底。

这暗室中,竟什么都没有。

童僖并不在暗室中。而不止如此,这暗室中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从前童僖经常进这暗室中,一待好久。他本以为,里面或许藏着童僖搜集的钱财珠宝,或是珍玩古董,或是一

些衮王派系的机密,也或许……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甚至猜测过,这暗室里其实是间囚室,囚禁着被折磨

得不成人形的囚徒。

然而,这暗室中真的什么都没有,四壁空空,甚至连桌凳都没有,甚至连灯台都没有。

他想象不出童僖从前呆在这里的样子。那人独自坐在这样空旷的秘室里,静坐在这样的黑暗当中时,是怎样的

心情,又在想些什么?

他想象不出。心情沉痛得无可比拟,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那个人的所在都不知道。

他挪动脚步,却觉得脚下有异,似是猜到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动,弯下腰去,拿火折照着地面——是一封信。

想到这封信会是谁留下的,他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将那封信拾了起来,只见信封上空无一字。

他管不了这么多,拆开封,掏出几页白纸,抖开来。信上字迹劲瘦清攫,正是童僖的笔记。

“瑞王殿下亲启。

潼感恩顿首,再拜主公。

自潼离驾入宫,茫茫十载余。终日混迹卑鄙人之中,作奸犯科,贪赃枉法,自甘流于贪墨奸邪,实愧于主公之

厚望。一无所成,整日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未有寸功,当日入宫之初衷,亦一无所得,潼亦无颜面见主公,

伏于驾前,聆主公训。

经年来潼之所为,为世人所鄙,为国法所不容,潼亦未敢求诸公之谅,赎潼之罪。只望待主公事成后能逃过一

死,潼之幸也。若容潼归隐山林,终此一生,此心足矣,此笺亦不必公诸于世。然此书若得以致于主公之手,

则定为冀长得于潼房中密室,时潼必已身遭不测,无缘再见主公。

忆往昔,潼飘零半生,终无所成。潼此生所为,亦未盼人思之忆之,感之念之。然人有心,树有骨,日月山河

亦行之以道,载之以气,各有所依,有所途。潼尽此十载,行常人不可行之事,思常人不可思之事,今终于此

刻,心中所想,不可不抒。

潼于乾兴九年入阁中,此前数载,与幼弟颠沛流离,尝遍世间诸般苦楚,不一而足。幸得老阁主赏识,收入阁

中,饱我以食,衣我以衣,潼感铭五内,无以为报。本拟从行伍,战沙场,斩将杀敌,以报阁中收容养育之恩

。然世事总为人所不料,潼终至于此境,代弟受之腐刑,入宫为宦,今以此身还报于主公,偿阁中三年教养之

恩。

潼初入宫时,孤高自傲,不甘此身。于阁中亦颇有微词,本待了了此生,碌碌而为。然终身不由己,行诸般逆

天叛道之事,本拟放任自流,就此遁入邪道,待终有一日身被刀斧,斩于法理,亦属臣之所归,无丝毫怨言。

不念今生有幸得见主公。嘉治元年,主公勤王入京,秘见于潼。主公不以潼卑鄙,待潼于礼,感潼以情。主公

天人之姿,气韵天成,更悲天悯人,心系百姓。潼真心拜服,愿效命于主公,盼以此残破之身,报效主公。

潼此生所行之事,本不望人知之明之。时日久矣,潼亦不知自身为何物?是忠?是奸?是良?是恶?潼常行奸

恶之事,诛己忠善之心。午夜梦回,蓦然惊醒,竟不知己身何处,不知己身何人。是简潼?是简漓?是童僖?

潼尝只身于暗室,四壁徒然,冥冥静坐,方知潼之本心本性,方知潼身于何处,身为何人。潼亦如此,况于外

人乎?待潼殒命,十年百年之后,亦有何人知我念我?

梦中惊坐而起,冷汗涔涔,遂写下此书,然亦未望其传于他人之手。潼此生所行所想,本即不念世人所知。潼

所行之事为谁,助谁,亦不屑说与人知。

潼感主公知遇之恩,知主公待潼幼弟甚重,待天下甚重,知此足矣。

潼此时或身陷囹圄,有辱主公之托,未尽其命,望主公宽宥。

潼不惜此身此命,以报主公。

臣简潼拜上

嘉治二年十月初九。”

未读完,泪已流。

张冀长手中捏着这信,早已泪流满面。

他知道从来不懂这人。他知道以这人心性,亦没盼有人懂他。可是看着这信,想着这人多少次在深夜里惊醒,

冷汗涔涔。多少次摸着胸口,扪心自问,却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多少次孤身一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暗室之中

,他俊美的脸上是否会有片刻的宁静和解脱?

而此刻,这人又在受着什么样的苦?

他拿着信,转身出了暗室,赶回瑞王府。

天色已近四更。雪越下越大,已在地上铺了一层雪白。

张冀长疾步奔走。童僖,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瑞王望着手上的信,良久不语。

瑞王府与赟沛阁欠童僖太多,但他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张冀长立在一旁,一脸木然,然而他的眼中却透露出无尽的痛苦。

瑞王又何尝不懂?张冀长与童僖的事,他亦隐隐约约猜到。可是事已至此,未有悲痛而已。

但是此时并不是悲痛的时候。

童僖这信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恐惧得心都凉了。

见瑞王神色有异,许臻忙接过信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一路看下去,脸色越发难看。到最后,终于看

完,将信折起,许臻脸色已是煞白。

“殿下,大事不好了。”他的声音里透出些虚弱无力,“童僖身份暴露。”

瑞王点点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冀长到童府时童僖已经被抓,衮王不可能这么快。只能推测……衮王早就知道童僖的身份,才可以这么快

就将他抓起来。”他面上透出痛苦,“那么……童僖今晚传来的消息,极有可能是衮王故意放出来诱我们去攻

打稽骝山的。”

他看看瑞王,也是面如死灰:“殿下,亦鸣那五万大军,只怕是没了。”

瑞王身子晃了晃。

他缓缓坐下身来,低垂着眼帘。白皙的手掌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修长的五指伸开又合拢,无目的地反复着,却

掩饰不住他的焦虑和忧心。

沉吟许久,他才道:“如今只盼亦鸣路上耽搁了,或是能及时发现不妥之处……”他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对张

冀长道:“我们不能放弃!冀长,你带我府中五百府兵去稽骝山接应亦鸣,或许还有救!”

张冀长领命应是。

瑞王点点头,看看周围立着的众人,又道:“简潼与许臻你也带去,他们足智多谋,或许能帮上些忙。还有晋

臣……若是亦鸣受了伤,也可及时医治。”

简潼与楚晋臣亦应是,只有许臻并不动弹,定定地看着瑞王,眼神怪异。

瑞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端起碗茶喝着:“许先生有何高见?”

许臻又深深看了瑞王几眼,这才站起身来,走到瑞王面前,深深一揖到底:“冀长此行,有简潼帮他足矣。殿

下身边也要留个人的。在下就不去了,还是留在殿下身边吧。”

瑞王闻言抬头看看他,他依旧深深揖着,不肯起身。

瑞王长长叹了口气:“就依徐先生吧。”随即转向张冀长等人,道,“冀长,事不宜迟,你速速带人出城,莫

要耽搁!”

“是!”张冀长转身出门,点齐人马,率领五百府兵,带着简潼与楚晋臣一路出了潋京城,向城西稽骝山行去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出了城门,向西行去。

东面天边已渐渐开始发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雪花依旧飘着,给这古老肃穆的潋京城披上一层银白。这座大

堇王朝最繁荣的城池仍在沉睡,仍处于冬夜的寂静与安宁之中。沉睡中的人们又有多少知道在这寂静的夜里发

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在这看似平凡的新的一天里又将发生什么。

张冀长扬起马鞭,催马西行,渐渐远离京城。

然而他的心却仍留在京中,记挂着下落不明的的那人。

他现在忧心如焚,却一筹莫展。他不知道那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去救那人。他只知道,若是陈亦鸣那五万

大军全军覆没,那他们在潋京城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便再无胜算,又如何去救那人?

寒风刺骨,吹痛了他的面颊。雪花纷飞,落在他的披风上,又在疾风中被卷落而去。他策马奔驰,向稽骝山奔

去。

童僖,等我。

第65章

疼。

很疼。

像这样疼得几乎死掉一般的感受,他曾经体会过。

他睁不开双眼,也动不了分毫。他拧紧眉,想要躲开这纠缠不去的疼痛和记忆,却未有丝毫成效。

眼前纷乱不堪,他脑袋里轰轰作响。

黑沉沉的雷雨夜,阴暗封闭的石屋,重重叠叠的人影,看不分明。屋外电闪雷鸣,时不时有炫目的闪电划破夜

空,从屋顶小小的窗口映进来。雷声隆隆,夹杂着什么人的嚎叫和怒吼,熟悉而又陌生。耳边有人刻意压低的

说话声,有人来来回回走过的响动。还有紧紧绑住四肢几乎勒进肉里的绳索,还有身下冰冷坚硬搁得他生疼的

石床,还有按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动弹分毫的双手,还有人在耳边低声一遍一遍说着的忍耐和坚持,还有他几乎

要席卷全身的恐惧和绝望——

还有那高高举起的闪着银光的锋利的刀。

一道明如白昼的闪电过后,一切静止下来。

他四肢瘫软,虚脱一般,冷汗直流。仿佛又重新挨了那么一刀。

他静静地躺着,身周有殷红的血蔓延开来。疼得仿佛生命就此抽离。

这样的感觉熟悉无比。

十年来,他曾无数次梦到那夜。

每一次,每一次,他痛苦地挣扎,无声的嘶喊,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也动不了一根手指。

每一次,那将他活生生撕扯开来的疼痛都如期降临,从无幸免。

他躺着,安静地忍受。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空无一人。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或许他注定只能一个人。即使是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绝望和无助,他也注定只能一个人忍

受,只能一个人躺在可悲的黑暗里,看着那柄银光闪闪的刀,划下一遍又一遍。

他握紧双手。

一个人,又如何?

他又何须人怜悯?

他咬紧牙,感受着意识一点一点回复。

他童僖素来狠辣,孤傲一生,又怎会怕这般些许苦痛?

“小喜子。”耳边朦朦胧胧传来轻柔的呼唤声,带着些轻佻意味,“醒了?”

无论是简潼,还是童僖,他又何曾惧怕过这强悍人生?

他一脸冷硬,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人俊颜上挂着戏谑的笑。

他从未曾胆怯,从未曾屈服。

即使噩梦醒来,又是噩梦。

“小喜子……”衮王面上挂着暧昧的笑,低声唤着。那声音里无限的柔情,无限的宠溺,仿佛唤着的是他无比

珍惜的人一般。然而这样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童僖挣动了一下,耳边传来铁链哗啦啦的响声。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幽暗潮湿的牢房,四壁上没有窗户,只插

着些火把照明。而他此刻正被铁链牢牢锁在墙上。

衮王见状,又是一声轻笑:“小喜子,你这又是何苦?”

童僖抿紧唇,并不做声。

“小喜子。”衮王轻叹一声,声音中满是遗憾和怜惜,“本王素来待你不薄。你一向骄纵,不肯向本王臣服,

本王都忍你了。你不听话,很不听话,经常忤逆本王,还处处与本王做对,本王也忍你了。就连本王放在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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