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檀听完他的话,还冲他笑了两下,却忽然一扬手——
“啪!”
惊堂木重重啪在桌子上,吓得满堂寂静,只听简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大景有法为规,严惩行贿,就算别无所求,百两之礼为限,小侯爷这玉扳指恐怕不下万两吧?说是行贿哪里不对了?况且,经查实,小侯爷你一时兴起送的类似这等礼物不下十件,只是没有一一陈列堂前!陈大人,你说,这算不算是行贿?”
陈大人早被这重重的惊堂木吓得一哆嗦,当下只管点头,“是是是,下官该死,一时贪图便宜,愧对圣上……”
行贿就行贿,又伤不了他半分根本,是以卓少倾倒也不慌不忙。
“小侯爷,你还有何话可说?”简檀看着他,表情冷淡,旁人看过去,却都觉得有几分阴险的意味,谁都知道这两人关系咳咳绝对不友好,摆明了从行贿之上就是在公报私仇呢。
卓少倾就不说话,静等简檀的后招,简檀眉一挑,这次不让人恭敬拿过去了,只把手边的一些账本账目一丢,差点没砸到卓少倾的身上,“那你又再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天下镖局同时支出收买其他大小官员的所谓‘公务支出’?”
卓少倾看也不
看脚边的账本,点头,“不过是随手送点礼物呗,本侯喜欢交朋友。”
“恐怕小侯爷的礼物送得也太大了!”简檀冷冷说完,卓少倾站起来掐着手指,一脸纠结地看着他,“简王爷,小侯有一事,不知当不当报?”
简檀就看着他,等他说话,反正又不是不让他说他就不说了。
卓少倾也看着简檀,“咳咳,小侯忽然记起来,好像一顺手也送了简王爷万两多银子,本来是想‘交朋友’的,但是简王爷收了东西嫌弃寒掺看不上,也就没跟小侯‘交朋友’,这个算什么呢?”
堂上众人表情微妙,都静了下来,简檀皱眉,“什么时候?”他真不记得他还会收卓少倾的东西。
卓少倾就道,“还不是初次见面的时候小侯送的见面礼么?其实小侯当时不想送的,但是简王爷指着那个被小侯撞碎的茶具很有深意地说,皇上御赐再加‘茶具仙’打造,要价万两白银。于是小侯就开始想了,这御赐不御赐什么的小侯自然是不信的,但只当是简王爷另有深意,小侯自然是不在意的,于是就等于是送了万两银子给简王爷……简王爷,是有这事吧?”
简檀:“……”
“还有,小侯上次身上带有近万两银票,简王爷当时说让我等着,然后就直接伸手把银票顺走,至今小侯也不知道简王爷让我等什么,但是前前后后,再加最近这次接风宴,不下两万五千了吧?”
朝堂之上众人哗然了,了解的自然知道这些事就是是真的也绝对被卓少倾曲扭了,不了解的都向简檀投之以鄙视的目光,收个贿没啥,大家都在收,就怕收了不办事,白收!这种人简直太可恶了,贪官里面的人渣就是他们啊!没想到啊没想到,简王爷一脸谦谦君子,居然手这么黑啊!
“啪!”简檀又是一扬狠狠一拍惊堂木,四周都静了下来,他看着卓少倾冷笑道,“小侯爷这张嘴当真颠倒黑白啊!你撞坏我一套茶具,万两银子是赔我的,哪来的受贿?你身上带的钱还不够赔当时被你弄坏的貂裘外衣,什么接风宴也是自己高兴我还不乐意呢,你少信口雌黄!”
“哦?那敢情简王爷的茶具真是御赐?小侯前几个月陪皇上喝茶也挺好奇,于是旁敲侧推确定皇上没记得赐你什么茶具,这万两银子又从何说起?你说我弄坏你貂裘外衣,你外衣值多少钱我也不爱证明是不是值近万,可是你凭什么说是我弄坏的啊?你告诉大家我怎么弄坏的啊?接风宴你还特
意表扬那鱼做得好呢,你怎么不是乐意的?”
简檀坐在桌前,听得旁边几人的窃窃私语,明显大家对卓少倾的话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咬牙切齿却只得在心头暗骂,“卓少倾,你可以再无耻一点!”
“小侯爷,本王问心无愧,你无须在抹黑了,就算这行贿的罪名被你晃过去轻判,但是下面一项罪名,本王倒要看看你舌灿莲花又怎么辩过去!”
半晌,简檀算是败下阵来,只好弃而不究行贿之事,但是立马把矛头换了。
卓少倾心头一惊,只得不动声色等着他出招。
简檀手一挥,立刻就有一位中年人捧着另一个托盘进来,同样用红布盖着,但是平平整整,好像挺薄没占什么空间的东西。
看着托盘,卓少倾呼吸又是一紧,有些像那截衣角呢,真的会是那截衣角吗?
死穴,真的要被他戳到了吗?
第十四章
卓少倾就静静站在堂下,简檀也冷冷看着他,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扯红巾,揭开了托盘。
心脏砰砰直跳,随着简檀的手提到嗓子眼,却在看到托盘的那一刻又瞬间高高跌落回去。
不是!
还是不是,是几张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
卓少倾总算体会的到一把做贼心虚的感觉太难受了,而且简檀你不带这样阴险的啊,一次又一次的吓老子,你到底是找到衣角没有是死是活你赶紧亮出来啊!
你等着,别让老子逮到你,否则非要干到你求饶,大爷我卡你高潮不让射!
这个邪恶的念头刚一闪过,卓少倾小小把自己鄙夷了一下,心想大爷好歹以前正直青年,怎么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随后他又放宽心,告诉自己,肯定是简檀你这奸人,遇见你就把大爷的思想老往犯罪上引诱!
“卓少倾,这是你天下物流经过陈太守州府留下的官面账本,这案子要是放别人审理,也看不出什么。可惜皇上圣明,让本王主审,跟你做了一行什么账面的道道看不出来?你虽然做得隐晦,但是简某一眼就看出你这里面猫腻大着呢,这才同找了京城知名账房李先生核算审查,再派人一查,现在本王极其怀疑你不仅做假账,而且还偷运违禁物品,欺上瞒下,罪犯欺君!”简檀又把惊堂木一拍,将那些核算账目的纸张丢了下堂,“你自己看看还有什么好说的?识相的赶紧自己招了,还能从宽,否则本王只得皇上钦赐玉笔审了你!”
卓少倾捡起一张,看着简檀冷笑一声,这才知道这事事发之后没几天他收到消息简檀必然也已经收到了,否则这些账本、账目、清单根本不会这么快出个结果能综合罗列成他的一条罪名!想到这里又咬牙,这人倒还真的是层层推进,步步深入,他也知道这些罪证罪名说得严重恐怕动不了他很好,但是到得最后,没准就是一把匕首直接给他最后一击!
“别说得那么难听,搞得我这么十恶不赦,就算你心里恨不得把我抄家灭族,也做得漂亮些别一副公报私仇的样子。”卓少倾又淡淡瞥几眼那些所谓账目,倒也实实在在没太多出入,于是转而又面向简檀,笑了两笑,“小侯不知。”
******
“丁丁!丁丁啊,简王爷真的要下手了?”外面卓一奇看到丁封寒出来,连忙叫住。
丁封寒瞥他一眼,本不想理,但见他一脸忐忑焦急
,忍不住淡淡丢下一句。
“简檀要想他死这么快他早死了。”
卓一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要想他死他早死了,意思是还不想让他死这么快?
******
堂前,两人强辩得火热,卓少倾蓦地一挑眉,说得那个自己清白得跟豆腐一样白,一吼:“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王爷想要定罪,得讲究一个铁证如山,你可还有证据证明这些都是小侯我一手策划?”
简檀神情阴冷,再拍惊堂木,“你去跟皇上巧舌如簧吧!退堂!”说完拂袖起身,忍不住掩唇咳了几声,旁边官员连连过去问安,“简王爷别气,身体要紧。”简檀摆摆手,脸色难看。
卓少倾看着他走远,有些诧异,却喜上心来,简檀这一败走,这便说明是那截衣角要不就真不是落在那屋子,要不就是暗中有人帮他瞒天过海了。
之后案子转给皇上殿审,皇上勃然大怒,但是卓少倾咬死强辩,也自然知道皇上不过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人前要点面子,这个罪名也动不了卓少倾什么。卓少倾在殿下还看得好笑,简崇宗居然频频向简檀使眼色,示意他算了算了,别再纠缠不放了,气得简檀脸色发白,最后也只得不说了,还得巧妙给了皇上台阶下。
最后直快到申时,皇上最后只想大事化小,给卓少倾判了个治下不严,镖局不干净那就罚,罚了三十万两银子。听信简檀收了卓少倾“贿赂”一事,又把作为主审的简檀也罚了三万两银子作为警告。
卓少倾最后当然是笑着出来的,出来的时候简檀被留下了,他便一边走一边乐呵呵地想,简檀终究还是差了一些,他自己再明白不过。皇上是个老狐狸,手中权衡着一条线呢,他越过雷池,就如同若被找到衣角查出他夜换证物,再走私官盐,二罪并罚不会要命,却也会重重罚下他多年心血,算作敲山震虎。而没过那条线,不就是行行贿做点账吗?明面上看着卓辰平的面子也不敢在没什么大罪的时候给卓少倾判得太重,也不好撕破脸,只好就着证据不足双方都得好台阶。其实商人几个不做账的,只不过看是不是查到你了而已,皇上心头跟明镜似的在权衡呢,也不算太笨。
而简檀在殿前表现得太公报私仇了一些,看不清形势只一味纠缠,又拿不出证据,搞的简崇宗也颜面无光,这自然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简崇宗拉下去训了。
卓少倾心情大爽,路上碰见张公公,三两步赶上
拉到一边,又继续问了今天简檀查这事的经过,他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衣角掉落在屋子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为什么找不到呢?有可能会不会有跟他相好的人趁简檀不注意给藏了?
张公公笑道,“两个小太监领着简檀和大理寺朱大人一起进去拿的,您知道的,规矩是这样。”
卓少倾又问了两个小太监的名字,想了想倒还真是跟他熟的,而朱大人年前卓少倾还随手送他过一幅字画,那么或许也不知道是谁见着机灵,就趁简檀不注意给藏了衣角也是有可能的。卓少倾送走了张公公,这下安了心,不管怎么样,简檀没拿出那截衣角做证据,而不管是根本没落在屋里,或者落了被人藏了,他都不用担心了,被人藏了最多他回去等着那人上门收个人情而已。
反正卓少倾此刻心情很好很荡漾,勉强也算“历经生死”,特别是被简檀在堂上吓了那两次,幸亏他心脏没病,否则还真要出点问题。想到这,卓少倾也就继续翘着二郎腿坐在栏杆上,还不爱离开了,就等着奚落某人。
他忽然又想起,上次虽然答应简檀别没事拿他消遣,但这次也算是简檀居心不良,于是那天答应的话可以拍飞九霄云外了,不消遣美人这日子得多没劲啊。
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简檀从御书房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瞥一眼特意等着的卓少倾,之后就当做没看到了。
卓少倾自然追上前去,笑得特别贱,“简王爷,看着大爷我不伤筋不动骨,审了半天没能把我定罪是不是特别失望啊?”
“告诉你哦,这个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简王爷要注意身体,气血郁结容易短命哦。”
“大爷我这次不过一时疏忽,小檀檀你居然敢落井下石妄图给大爷下黑手,你给我记着了,别落我手上。”
“大爷这人,就有那么些运气!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保佑着呢,回头赶紧做个牌子供奉起来,看我晨也拜暮也跪的,好酒好菜日上三道香。”
两人这会儿快到宫门口的道上,简檀本是无视他,随他怎么也不接话的,一直面无表情,此刻身子忽然微微抽抖了一下。
“啊,你肯定是作孽太多,就没这运气了——”卓少倾犹自啰嗦不绝,简檀本以走前几步,扭头看了一下四下无人,忽地淡然从容后退两步,便至卓少倾面前。
然后他气定神闲小小就做了个动作,卓少倾顿时不敢置信地闭口——
瞠目结舌。
简檀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很满意地往前走,世界瞬间清静的感觉,真好。
第十五章
卓少倾愣立当场,怔怔看着简檀的背影,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简檀已经走出宫门外,连忙又追上前去,“你……你什么意思?”
刚刚,简檀不过微微扬手,茶白广袖间干净修长的手指,一点赤红之色显得格外亮眼。
不过一瞥间,弹指一瞬,已经足够卓少倾认出,那正是他那截遗落的衣角。
简檀瞥他一眼,嘲弄道,“还不快去立个牌子晨也拜暮也跪我这路神仙,记得好酒好菜日上三道香。”
卓少倾顿时炸毛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大爷我才不稀罕领你人情!”
简檀不得已停住,四下看一眼,才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吗?这点音量还不够传到御书房。”
被简檀这样一讽刺,卓少倾也赶紧四下望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下子激动就有些忘记这个环境不太对,压低了声音,“你早就发现了那衣角对不对?”
“你这截衣角不落在屋里就罢,不然你以为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帮你藏起来?”简檀似乎很嫌弃跟他并肩走路,一边说着加快脚步。
“那你这又是为什么?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卓少倾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帮他把衣角藏起来的人会是简檀。
简檀默不做声负手往前,卓少倾又叫了一声,两人这会儿正行到路口,简檀回过头,颇不耐烦地道,“你的路在那边,别跟着我,我很忙。”
“那你给我说清楚,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副恨不得把我抄家灭族的样子,一边居然又帮我藏起这要命的证物。”卓少倾当真很不解,这简檀今天肯定是唱得一出好戏,谁也想不到背后帮着他的人会是他这个宿敌。
只是,好戏是好戏,他到底唱的又是出什么戏?
简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么?干嘛不自己去想?”
言罢洒然一拂衣袖,悠悠去了。
卓少倾站在路口,愣愣看着美人风姿,又气又恼又疑惑,最后也不好意思追上去让人鄙视,只得也一拂袖,径直走回府。
进了门,卓少倾以为卓一奇还在担心,本想装点可怜吓吓他的,谁想找了满屋子没见人影,问了丫环才发现那货气定神闲悠哉游哉坐在池塘边上钓起了鱼,又就着这快下山的太阳正好合适舒服得
就快睡着了登仙了!
一瞧着这情景,想到他在堂上被简檀吓得心脏都快停了,气得一脚就想把某人踹下池塘去喂鱼,奈何卓一奇先一步看见他,扬起如花的脸倾城的笑,轻飘飘丢一句,“哟,回来了啊。”
“你就指望大爷不回来了是吧?”卓少倾自然没好脸色。
“有点。”卓一奇打个呵欠,似乎这夕阳垂钓真的是太舒服了。
卓少倾怒了,“大爷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以为你还能这样好过?白眼狼!”
“您这不是没事吗?”卓一奇忽然扬竿,就是一条鱼儿上钩,抓了鱼,才瞥一眼过去。
“那你知不知道,过程何等凶险!”卓少倾滔滔不绝开始说起简檀如何如何公报私仇,在堂上吓他好几次,如何如何在皇上面前怎么怎么,他兀自说得唾沫横飞,悬念丛生,卓一奇却懒洋洋十分敷衍一口一个“哦啊嗯”,最后气得他冲过去就掐卓一奇的脖子,卓一奇只道:“有什么稀奇?哥哥我早看明白了,你这一去必定是有惊无险,是以还担心个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