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人果然安静下来,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斑驳树影落在身上,给他们披了一件绿衣裳。很久,苏羽轻声叹了口气,搭在朱鸿肩膀上的双臂搂住了他,仿佛给他勇气。“我知道你心底是难过的,毕竟还是你的老师,我知道你其实下不了手,都是为了我……”
朱鸿打断他,迈步走着,步伐坚定,说道:“不,不是因为你,是我恨他,真的恨他……”
“若是真的恨他……你早就报仇去了……何必等上十年……傻孩子……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是呀,他怎么骗得了苏羽的眼睛,其实他连自己也骗不了。他一直担忧,这会儿那个人怎么样了,处境应该很难吧,毕竟皇上的遇害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故意问道:“以前的夏云晟是个怎样的人……你很少提起他……”
果然成功换了话题,苏羽有些出神望着一旁,突然发现想起夏云晟这个名字首先想起的竟然是朱鸿的脸。他的脸有些热,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只听朱鸿又问:“你喜欢那个夏云晟吧……”他收紧胳膊,抱得更紧,轻声道“两个……我都喜欢……”说的朱鸿耳垂通红,嘴角掩不住笑意:“你这贪心的……”
走了一天,接近傍晚,前面就是死亡沙漠,穿过去就离开了天朝,他们就真的安全了。
有些累了,他把苏羽放下,让他靠在树下坐着,取了破碗嘱咐道:“我去取点水,别乱跑。”摸出来一个果子,看着苏羽小口啃着,才转身离开。
天色渐晚,树林猛兽居多,朱鸿不放心,没心思打野味,赶着往回走。远远的看见不止一人,眉头一皱,足尖点地奔了过去。
七个全副武装的杀手围在苏羽四周,两名站在苏羽两侧,一人手中的剑抵在苏羽脖子上。
朱鸿站在五米开外,很明显这些人挟持苏羽,目的是为了抓住自己。来路不明的人,但是朱鸿心里已经有数,不是教中灭口,就是天朝的追兵。
他从兜里掏出免死牌,玄铁打造,特殊造型,江湖中稍有阅历都知道这是久霸天下的杀手组织专用的图腾。可是,这些人眼睛都不眨吧一下,朱鸿心里更加明白了。
他故意慌张着说:“各位大爷,我和我哥落魄至此,若是求财都给你们,别伤我大哥……”他说着往腰间摸去,那里挂着空瘪的钱袋,还有缠在腰间的软剑,他的武功传至苏羽,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软剑适合苏羽,并不适合他。可是这会他很庆幸,因为软剑很隐蔽,因为苏羽也摸向了腰间。
用剑抵着苏羽脖颈的人开口道:“我家主子……”请你们走一趟,后面一句话没说出来,来不及说出来,那人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剑就刺了出去,他本也算高手,速度很快,距离有近,所以一剑刺空自己都震惊了,还来不及叫道‘不好’,脖子一歪,倒在血泊中。尸体的颈动脉被完全挑开,鲜血喷泉一样,死不瞑目的瞪着眼,不甘心怎么在一个看起来痨病鬼一般的青年手中丢了命。旁边的黑衣人快速拔剑刺了过去,苏羽低首举剑,动作定格在那一瞬间,黑衣人觉得脖子一热,眼前瞬间抹黑,倒了下去。接着苏羽靠在树上,一手执剑,一手捂着心口,呼吸乱的不能把持,眼前也是模糊起来。他狠狠咬破舌尖,绝不能倒下,不然他和云晟都没有活路了。
与此同时,朱鸿的剑也飞刺出来,空中画着大圈,脚下凌波微步晃得人眼晕,只是眨眼功夫就护在了苏羽身前,路上倒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四个人傻了眼,举剑迟迟不敢上前,明摆的送死,双方实力立竿见影。
‘唰唰’声响,二十几个弓箭手四面八方冲出来,手中的箭蓄势待发。朱鸿明白,现在的苏羽绝对逃不出箭雨,他也很难带着一个人毫发无伤的逃离。苏羽喘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破损的舌尖淌出血,顺着嘴角滑落,看的让人心疼。
弓箭手又拉了拉弦,声音刺耳,朱鸿一抖,丢下剑准备束手就擒。苏羽身子往下滑了些,努力撑着一口气,喘着道:“走……走……”见朱鸿微侧着头看他,心口疼得厉害,用尽最后力气抬手用剑朝脖子抹去。
电光火闪的速度,鲜血刺目,苏羽再也撑不住残破的身体,昏死过去。他的剑牢牢握在朱鸿手上,鲜血顺着手掌往下淌。
“我们主人只是请世子回去坐坐。”有个领头的走出来,挥挥手让手下拿着绳子,准备将两人绑了。
朱鸿紧紧搂着苏羽,给苏羽渡了一些真气,为他理了理头发。有些不甘,都到了这个地步,眼看就快要自由,难道真的前功尽弃?他闭上眼睛,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被绝望击打的遍体鳞伤,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耳旁传来破空的啸叫,接着是惨叫声,很快便没了动静。睁开眼,周围都是中箭倒下的尸体,乾坤瞬间颠倒过来,一时间他也摸不清头绪。
林子中走出来一群人,数量众多,四五十人,也是黑衣,明显却不是刚才一路的。领头的男子身材高大,模样硬挺,星眉鹰目,很有硬汉气质。只见那人缓缓走来,走近朱鸿抱拳行礼,掷地有声:“在下王远疾,奉相爷之令恭请夏云晟公子跟随走一趟。”
原来是柳思缘的人,朱鸿这才松下一口气,原来他还挺好。这才发现听见柳思缘的名字竟然让他莫名的安心,他有些自嘲的笑了。恨着那个人真的只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那人是他信赖依赖的人,却抛弃了他?
是是非非有什么标准?他们之间空白了十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王远疾护送着两人在来到约好的地方,远远看着浩荡人马,两架车辇立在前方,朱鸿知道那人在里面,等着他。
他抱着苏羽上了其中一辆车,车内空间很大,那人靠在柔软车壁,面色不好,显得身子更加的单薄。见他上来,柳思缘用手撑着坐直了些,看了看苏羽,开口道:“这人需要救治,若你能相信我……”他顿了顿,心里暗嘲这'相信'二字怎么被他说的那么没有底气。“我坐在这给你当做人质,你有何不放心的。”
朱鸿皱了皱眉,苏羽刚才运功怕是旧疾犯了,的却需要医治。有些不情愿将人交给王远疾,柳思缘对王远疾嘱咐道:“张谦在另一个车上,好生照看这个人。”等王远疾离去,放下车帘,朱鸿还对着出神。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柳思缘微笑着打破沉默。
朱鸿没有接话,垂着目光似听非听,柳思缘接着道:“既然心里有牵挂的人,就不要这样亡命天涯,你闯的这祸也算天大的,换作别人死个十次八次都不能解恨,所以……到此为止吧……我你还有朱毅,我们到此两清……我托人打听到了苏诺的下落,他现在定居紫蓝国,混的不错,你去投奔他吧,再也不要回到天朝。”他说着,自己都不忍去看朱鸿,有一种再次抛弃这孩子的感觉。可是,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他很难护他周全。拿出来一个包裹,灰色的绸缎打开,里面是个精致的木制盒子,他往朱鸿面前推了推,有些不舍道:“你父亲……我把他交给你……你好好保管……”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盯着盒子,仿佛自言自语,“你看,你儿子长那么大了,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也该高兴了……”
朱鸿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盯着骨灰盒,伸手抱在怀里,抬头时只见对面的人眼光闪烁着水光,终没有流下来。
三千兵力,柳思缘分出来三百,邓文昊亲自带着自己商队的老者带路,有一条直穿沙漠的道路,是牺牲了无数人绘画出来的生命之路,可以安全的直通紫蓝国。这本是战略秘密,只为以后打仗,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兵,进军,这会儿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王远疾扶着柳思缘
下了马车,杵着手杖站在车旁。雪松趴在车窗,她是被骂上去的,她也知道自己跟着就是包袱,却打心里不想离开柳思缘。她趴在车窗上,可怜兮兮的看着柳思缘,胆怯地问:“你会来找我吗?”看见柳思缘点头,才破涕微笑说道:“我等你哟。”
朱鸿和苏羽被安排在另一辆马车,他没有和柳思缘道别,只是看着那人被扶上马,用特制的马鞍绑住了废腿。
风吹起了那人的黑发,乌黑坚定地眼睛看着车内的人们,他挥了挥手,嘴角含笑,拉着缰绳带着人马朝沙漠行进。他们用自己作为诱饵,为马车上的人开出一条康庄大道,车队缓缓行进,朝着反方向前行。怀里的苏羽还在沉睡,朱鸿心疼的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他的心口仿佛压了什么重物,喘不上气。他掀开窗帘,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远去,他收回目光,落在包裹着的骨灰盒上,那匆匆的一瞥,竟然乱了他的心念,他也弄不清自己是否还恨着柳思缘了……战士们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昏黄的沙尘中,没了踪影,朱鸿想,这一别,也许真的是永远。
柳思缘带着两千多名战士前行,王远疾和王彦跟随左右,他们正朝着前方一个战略要地前行,那是这片死亡沙漠连接的戈壁,那里有高耸的裸岩,地势经过严密的考察,攻守皆可,他打算在那里灭掉八王爷的追兵,帮助徐鹏尽可能的干掉敌人。
车马连续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先要地势,队伍隐蔽在戈壁峭壁旁驻扎,准备迎战。柳思缘在帐篷中将几名心腹聚在一起,面前摊开了一张羊皮地图,在烛火中若隐若现。帐篷内很安静,他们在等,等待探子的消息。等了很长时间,张谦端了一碗药,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柳思缘,又看了看一旁的王远疾。王远疾朝他轻微的摇摇头,张谦也知道,这时候柳思缘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夜深的沙漠刮起了风沙,拍打着帐篷‘呼呼’乱响。终于等来了消息,让室内的人都大吃一惊,八王爷明知山有虎,竟然还亲自率领一万精兵朝他们追来。探子还报,京城十里外的护城楼已经开战,目前敌人没有优势。
柳思缘从开始的震惊中缓缓松了一口气,带了一万人,至少徐鹏那里好打多了。看来这八王爷就没想过活着,他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很不幸,他选择了自己。两千七百人对一万精兵,带着的武器粮草都是局限的,是不能长久迎战。
柳思缘这才召集大家靠近,指着羊皮地图画了一个圈,说道:“若想活命,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要牢牢记住,我带着大家进来,不是带着大家送死,今日一战可能就是你们的成名一战,皇上还等着各位论功行赏,大家都是救国家于危难的功臣,也是未来天朝的栋梁之才,各位切记。”
他坐在一张灰色毛皮上,地上摊着整个沙漠的地图,高高低低做着标记。周围席地而坐五六人围了一个圈。他指着一处标记说道:“这是我们目前的位置,此处碎石居多,流沙很少,适合埋伏炸药,就在这里,我们废他一半军力。”他又指着四周几个圆形标示,说道:“我将我们的人分为五组,这里最多两日,我们的火药只够连续作战两日,分开撤退,而且必须撤退,图上我给大家标注了路线,你们记住那些坐标,绕过流沙,尽快的速度横穿到商队行走的路线上,近期将会有沙尘暴,星宿官早已告知,沙尘暴来临之前赶到下一站的戈壁,那些裸岩可以保护我们少受危害,还能助我们击溃敌人。”他将将领选出,在王远疾坚持下和自己一个方队。柳思缘心里明白,即便有图纸引导,能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流沙非常可怕,形成的漩涡有些可达几十米的范围,大家分散来,才不至于全军覆殁。
大家埋好了炸药,准备武器,各自随着自己的将领分散开埋伏。随着日落,温度开始变冷,柳思缘裹着毯子坐在帐外。天边的晚霞有些粉红,星宿官告诉他,当晚霞变做血红时,那场可怕的风暴就会来临。
30.完结
12
战争第五日,禁卫军歼敌过半,炮火轰炸让敌人后退了十里,不敢贸然前进。
徐鹏捏着一张密信,兴奋地跨过门槛,往乾坤殿跑去。援军已经在路上,两日后将会和他们前后夹击逆军,来个瓮中捉鳖。
“皇上醒了么?”徐鹏来到殿前,压抑住喜悦,小声的问着。公公点点头,回复道:“皇上等了将军很久了。”
徐鹏进殿,远远看见朱毅披着衣服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衣服下赤裸着上身,缠了一圈圈的纱布,御医正在收拾刚刚换下的纱布,还带着血。
朱毅听见声音,睁开眼,偏头看了看徐鹏。他已经醒了四日,刚开始的虚弱不堪,现在已经能坐立起来,鬼门关走了一趟,他终于挺了过来。
徐鹏见皇上脸上有了些血色,心里稍安,见皇上撑着身子,赶忙走过去扶着他坐正了些。朱毅皱紧眉头,胸口的伤口疼得厉害。剧烈的爆炸中,是多少忠心的护卫用自己的身体做成的肉盾,让他得以保住性命。气流将他推到空中,炸起来的石头撞伤了胸肋,带火的木头烧燃了衣服,将他的胸腹烧的血肉模糊。
昏迷前他还暗自道,中了圈套,也对自己说,一定不是子默,绝对不是。重伤期间,他醒过一次,没有看见那人,只能抓住徐鹏,用尽力气嘱咐:保护柳相……接踵而来的黑暗让他害怕,他失去了保护那人的力气,这可如何是好。
在黑暗和伤痛中挣扎,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柳相呢?”自己重伤,他一定不会放心,怎么不在身旁?然而徐鹏告诉他,八王爷兵变了,柳相带着人在护城楼领军抗敌。
前天徐鹏就是这样说的,昨天也是这么敷衍,今天……他扫视过去,冷冷的问:“柳相呢?”
徐鹏帮他理好了衣物,掖好被子,拿着手里的密信递过去,道:“援兵两日后就到,定将杀个片甲不留。”
朱毅并没有接过密信,也毫无一点喜悦之色,只是冷着声音重复道:“柳相呢?”
徐鹏稳住心神,脸不红心不跳,柳思缘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能瞒一日是一日,皇上龙体要紧。于是冷静道:“柳相在城楼稳住军心呢。有柳相在,士兵们士气高涨,都奋勇杀敌,为皇上效力……”不等他说完,朱毅皱着眉头说道:“立马传话,接柳相入宫,朕有要事商议。”看着徐鹏面目露出难色,一张脸扭曲着不知说什么,突然一拍床沿,大喝一声:“你可知欺君之罪!!”说罢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徐鹏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道:“皇上保住身体呀,不然柳相所做的一切……”他没有说下去,铮铮汉子有些呜咽。
心中所猜十之八九,朱毅稳住情绪,顺畅呼吸,问道:“实话告诉朕,他是不是做诱饵,调虎离山,让你去搬救兵,是吗?”他说的有些凄凉,语调颤抖,他愿自己所说全是假的。直到徐鹏点了点头,悲切道:“柳相带着人进了死亡沙漠……八王爷也追了进去……”直到被肯定答案,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抖得快要坐不住,身子几乎斜靠在床头,心中悲伤的几乎裂开。
“他带了多少人……”他只能强撑着,不能倒下。
“精选将士三千。”徐鹏回答。
“追兵多少?”他又问。
“追兵……”徐鹏顿了顿,低头不敢看皇上,“追兵一万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