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毅紧紧的搂着他,点头道:“别说话,留着体力,我带你回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柳思缘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这些人对他的要求让他心暖,他们不求别的,只求自己好生的活着……是呀,还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他乖顺的闭上眼,靠在朱毅宽阔的怀中,轻轻的合上眼。
朱毅将他抱起,朱鸿缓缓起身,跟着他出了洞穴。
外面旌旗飞扬,数千将士整装待命。朱毅背对着朱鸿,望着远方。朱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喜色,他看见一个男人被人搀扶着焦急的朝他走来,不停地喊着:“夏云晟……夏云晟……”他禁不住的喜悦,看着那人,喊道:“我很好,苏羽,你慢慢走,慢慢走呀。”
朱毅侧过身子,他对他威严肃穆的说道:“我希望从今以后再没有朱鸿,而你,夏云晟,好生过你的日子去吧……”
朱鸿疾步上前,一把搂住了疾奔之中险些跌倒的苏羽。苏羽喘着气,高兴的摸着他的脸颊,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朱鸿看了看笔直站立的朱毅,看了看他怀中的柳思缘,扶着苏羽朝邓文昊的车队走去,走了两步,他回首,真诚的道了声:“保重……”然后不再回头,迈向了自己的新生。他成了真正的夏云晟,而不是满怀仇恨的朱鸿。已经没有曾经的世子了,聚散之间的这一场宿怨,终于可以飞散。今后,他再想起柳思缘这个人,绝对不是因为仇恨,而是那丝丝的挂念,缠绕心间的思念。
朱毅抱着柳思缘上了马车,心疼的搂在怀里。马车很宽大,四平八稳的缓慢移动,千军万马为他护驾,守护着车内的人。
马车内张谦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柳思缘平放在软榻上,张谦解开伤口的绷带,手指不住的颤抖。他见过很多伤者,更重的都有,可是,当他看见柳思缘空落落的左肢时,他竟然不敢再看第二眼。他不敢去想,短短的几天,柳思缘到底经历了怎样地狱般的折磨。
朱鸿也不敢看,他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鼓起勇气睁开眼,触目的伤口还是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伤处白骨尽显,创面黑肿,碎石镶嵌在伤口上,皮肉翻卷开,淌着脓液。
洒了麻药,用银针封闭了几处大穴,待柳思缘呼吸平稳,沉沉睡去,张谦颤抖着用药水清净伤处,用小刀一点点的剜掉腐烂的血肉,剔除碎裂的骨骼。朱毅靠在车壁上,看着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只能别开脸,紧紧的咬住牙关,才不会痛哭出声。王远疾端着药碗,帮着张谦麻利的处理伤处,动作越快越能让这人少一些痛苦。缝合好伤口,张谦已经满头汗水,坐在车内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回头看着朱毅,露出了微弱的笑意,轻声道:“没事了……终于捡回了大人这条命……”说着哭了起来:“我终于没有让你们失望……”趴在了王远疾的肩膀上嚎啕开来。
朱毅也吐出一口气,低下来掩饰目中泪光,默默的笑了,老天保哟,一切终于过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因为柳思缘的伤势,不敢快马启程,只能稳稳的缓慢的前行。一天一夜,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沙漠,朱毅守在柳思缘的身旁,看着他眼皮轻颤,苏醒过来。
两人默默对视,而后拉住双手,十指交握,再也不想松开。
柳思缘望着朱毅,目光闪烁,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此生有幸,还能与他结伴到老。他看着朱毅,轻声道:“炫明……让你受伤……对不起……”
朱毅摸着他的头,微微笑着,说道:“那就快些好起来吧,到时候我再惩罚你。”
柳思缘笑了笑,接着道:“可是,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天朝……”朱毅愣住,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柳思缘缓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次叛乱主谋是八王爷,八王爷一直爱着六殿下,所以他恨着我们……六殿下死的时候,留下遗言,让他为他报仇……这成了一句诅咒,时时刻刻缠绕着八王爷……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朱鸿的剑下,他终于可以寻着那人去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主谋还有一人……方侯……”
朱毅浑身一颤,他只听说了八王爷反了,却不知一直积极抗敌的方侯也是主谋之一,顿时目瞪口呆。那是太子的外公,贵妃的父亲呀。
柳思缘握着他的手,笑了笑,“这个秘密只有八王爷知道……还有我……所以,我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朱毅顿时明白了,柳思缘害怕方侯见他回去,动了杀念,对自己不利。这样暴露了方侯的罪名,太子的立场应该如何,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被废。他也明白,不能回去也是为了保护朱鸿,自己在他的私宅受伤,整个皇城已经传遍,若是回去,必将会被审问来龙去脉,即便他是无辜的,但是要洗去罪名必须招出朱鸿,这一点柳思缘绝对做不到。
现实的情况逼得他已经无家可归,不,是有家不能回。朱毅明白凡是大局为重,可是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慌了阵脚,说话不免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柳思缘知道他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利弊,微弱的笑了笑:“炫明呀,你是一个皇帝,必将知道其中利害。这事和太子没有关系,多亏了那个孩子才能保住刘碧玉与朱黎母子性命,今后,不论如何处置方侯,一定要保住太子,切记,切记……”
除了别人,你可曾想过自己,朱毅摇头,不愿面对这样的柳思缘,喃喃道:“你呢,你想离开我,离开天朝,是吗……是吗……”
柳思缘闭目,不再说话,胸口剧烈的起伏,缓了很久他睁开眼,望着朱毅笑道:“这个世上不能再有柳思缘,不能再有天朝的柳相,有些秘密就让他随着柳思缘的死湮灭掉吧……”他看着朱毅止不住的颤抖,紧了紧交缠的十指,轻声道:“炫明……还记得万寿五年冬末……你要去讨伐紫蓝国……我为你送行时的场景吗……”
万寿五年冬末,朱毅登基接近第六个年头,北边的紫蓝国联合数个部落对天朝发起了战争。柳思缘坐在马车上,为朱毅亲手系上了披风的带子,摸着他刚硬的脸颊,说道:“院子里还有你上次出征我埋的女儿红,你喜欢的酒,凯旋那天,我们不醉不罢休。”那时的朱毅笑道:“等我胜利而归,你将那酒挖了出来,准备出嫁吧,我娶你。”
沉浸在回忆中,朱毅微笑,说道:“是呀,我还记得,你那时当着群臣放肆的笑道‘我等你……等你娶我’……”
柳思缘也笑,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忍不住的低笑。“炫明……那个忧国忧民,装模作样,老是忽悠你,算计你,气着你的柳思缘没有了……今后……只有个为炫明而活的柳子默……你说好吗……好吗?”
原本颤抖的人破涕微笑,俯下身吻住那人嘴唇,喃喃道:“这样最好……皆大欢喜……”
万寿十年,夏天。德仁皇帝在当朝柳相私宅遇刺,而府宅的主人柳思缘下落不明。随即皇帝的亲哥哥八王爷起兵造反,最后被驱赶至死亡沙漠,死于战乱之中。柳思缘的尸体也在沙漠中找到,至于为什么他要逃入沙漠,最终死于沙漠,无人而知。随着八王爷和柳思缘的死亡,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和造反成了不解之谜。一切平静下来,皇上论功行赏,封方侯为安国候,白康为宰相,王彦继承其祖父的兵权,封号‘神武将军’,王远疾为禁卫军都尉,张谦脱离奴籍恢复百姓身份,赐号在世华佗‘普世神医’,南北商行行长邓文昊赐予爵位,很多护驾有功的将士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
方侯高兴之极,可惜乐极生悲,听说是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结果受封的当晚就猝死在家中。方侯的独女,方贵妃悲痛欲绝,上了空山皇家佛度寺为其父念经诵佛,保佑父亲早日超生,脱离苦海。
事情发生后,有人传言,方侯是被莫名毒死的,因为他的尸体浑身发黑。而方贵妃是被囚禁在佛度寺,终身不能踏出半步。不过,众说芸芸,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流言蜚语不攻自灭,渐渐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消失在话语间,不再有人提起。
八王爷虽是罪人,还是被葬在了皇家墓地。方侯也被厚葬。至于柳思缘,这个身前备受宠爱的相爷,死后却是冷冷清清。他的坟头在一处依山傍水的竹林山野,虽然偏僻,风景倒是极佳。之所以选择那里,听说是他那未出世的孩儿葬在那里,还有他那命薄的妻子也在那里,三座坟头紧紧挨在一起,也算是团聚了。只是,他的坟前的墓碑上光洁干净,什么也没有,是一个无字碑。有人上书,进谏道柳相一生注重商业,成就了天朝繁荣,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皇帝回答:“无字碑乃是柳相生前的意愿,他说忠贞奸佞,是是非非,就让后人去评价吧……”至此,再无人提及此事。
天朝在德仁皇帝治理下,渐渐恢复繁荣安定,国泰民安,空前盛世。
在万寿十一年,盛夏,一直忙于政事的德仁皇帝破天荒迎娶了富商之女——柳紫陌,宠爱有加,竟然封为一国之母,空悬了十一年的后位终于尘埃落定。没过多久,太子朱玉过继给皇后,更加巩固了本身的地位。
婚礼非常低调,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是一卷皇命昭告天下。皇后身份神秘,常年隐居在栖凤殿,从未在重大场合露面,若是非得皇后上阵的仪式,都是刘碧玉刘贵妃全全代理。有人说皇上之所以宠爱这个皇后,那是因为这个女人和皇上当年的宠臣长得神似,名字也是相近,柳紫陌……柳子默,所以让皇上思及故人。众人点头,也对也对,毕竟当年皇上宠爱柳相人人皆知。
因为这一巧合,人们又想起了当年那个身有残疾,却是位高权重的柳思缘。这个人经历颇为传奇,和曾经被废太子不明不白,和当朝皇帝关系暧昧。他曾经亲手杀害过很多朝廷官员,听说都是当年参与废除太子的党派;他和自己的父亲斗了一辈子,听说他爹还是被他气死的;他也救过很多被流放的太子党,将他们安顿妥当,照顾那些孤儿寡母。他和当朝皇帝关系匪浅,却又害的皇帝在自家私宅遇刺,然后行踪消失,最后离奇死于死亡沙漠之中。
不久,民间一位自称‘铁笔书生’杜撰了一本关于他的野史——佞臣传,广为在民间流传阅读。书中,柳思缘这个人物简直成了神话一样的人物,他貌若潘安,学富五车,心机颇重,魅惑君王……他的容貌让男女都为之倾倒,他的智慧让人自叹不如,他的心机城府比海还深……是个为了荣华权势不择手段的奇男子。
德仁皇帝得知以后,下令禁止此书,但凡出售传阅者鞭刑三十。于是,此书只能在暗处穿越,势头不减,竟然流传到紫蓝、周国等周边国家。
万寿十二年初雪,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厚厚一层。
夜深,忙了一天的朱毅迈着步伐匆匆往栖凤殿赶去。最近天冷,那人的身子一直不好,受伤的残肢一直疼着,让他很是担心。虽然张谦日夜在宫中伺候,却还是不能完全减退那人的病痛,看着都是心疼。
想着,加快脚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到了屋外,听见里面好不热闹,‘嘘’声屏退下人,独子走了进去,屋内暖意浓浓,穿过三间屋子,已经出了薄汗。
到了休息的内室,看见那人披散着黑发,一身淡青的棉袄披在身上,歪靠在软枕上,拿着一本书,边看边笑。
张谦坐在床头为他按摩下肢,不时问道:“大人,快给我念念,什么内容又让你笑成这样。”
床上那人,正是当朝皇后柳紫陌,柳子默是也。他笑的眼角溢出眼泪,放下书说道:“书上说我是千年狐妖转世,媚功十足,口吐妖气,便可让人神魂颠倒……哈哈……”还未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张谦‘哼’了一声,说道:“这人胡说八道,真该拖出来暴打一顿。”柳思缘抹了眼泪,说道:“有趣,有趣。”张谦道:“大人偷看这种书,让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还未说完,只听后背一声低沉嗓音:“朕已经知道了……”
张谦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赶忙请安,慌张的退了出去。
朱毅走上前,看着柳思缘挣扎想坐起,赶忙伸手拉了一把。失去了左腿,柳思缘不能很稳的坐立,只能斜靠在坐下的朱毅身上,抬头望着他道:“忙完了,累吗。”
朱毅故意板着脸,问道:“手上拿着什么?”只见柳思缘扬了扬右手的书,上面赫然写道‘佞臣传’,气的一把夺过来,喝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看,看我不将它们全部烧了。”
柳思缘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吗,忠贞奸佞,是是非非,都让后人去评价,我不再计较那些。”他指了指朱毅的心口,微笑道:“只要你懂得,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那些身外之物的名利,都由着别人说吧……”
朱毅叹气,拿这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往怀里搂了搂,摸着一头黑发,忍不住吻了上去。
忠臣也罢,佞臣也罢,都是他的柳思缘,他都爱着的柳思缘。他只知道,这辈子,他只想与这人携手白头,共同老去,共赴黄泉……
窗外细细密密的白雪,窗内悉悉索索的厮磨,彼此的肉体紧紧相贴,他们的心灵融合一起,互相亲吻着身体每一寸肌肤,留恋着熟悉的体温,交\合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溢出爱慕的语调,轻轻柔柔的飘出窗外,飘向茫茫的雪夜……
他们五岁相识,如今已经走过整整十七年,期间有悲欢离合,辛酸苦辣,也有让他们难以忘记的回忆。他们知道,未来还有很多的十七年,二十七年,他们要努力地为着对方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
他们的爱慕始于什么时候?他们十二岁?十三岁?朱毅笑道,那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在那片桐梓花的树林中,被你一口妖气喷在身上,一生不能自拔……
那片桐梓林,满地的桐梓花……
“就记得那一年,我们十二岁吧,一起去打猎,来到一片桐梓树下,满树的桐梓花,你站在树下,靠着树休息,一阵风吹了一地的桐梓花,覆满了你的四周,我叫你‘子默,出来呀,那边有兔子’,你突然很着急,是真的着急,看着我,挥舞着手说‘炫明,我怎么出来,满地的花呀’……你害怕踩着漂亮的花,站在那里无助的看着我。我看着桐梓花中的你,满头满身,就那么被你吸引了,我想这么善良纯洁的人,我会好好保护着,不让一点点泥污沾着他了……我会守护他,保护他一辈子……这个叫柳子默的人,今生今世将永远只是我炫明一人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比珍爱自己的生命更加爱着他……柳子默……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