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八王爷也是动了杀机,城外三十里隐蔽了五万士兵,随时听侯。京城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足三万,可是,他畏惧徐鹏的铁骑营,个个都是火枪的高手,射程远远高于普通的箭矢,加之配备优良的火炮,只怕还未靠近就被轰的一盘散沙,所以一直不敢攻城。
“你不是在铁骑营有人吗,现在是时候了,你这边煽动军营暴乱,我的人马立刻攻下,骤时方可安枕无忧。”
方侯此刻心乱如麻,同谋之初,他以为自己一万人马足以占尽有利趋势,哪知道八王爷私兵那么多,神不知鬼不觉全都聚在城外,准备背水一战。他一直担忧这人会来个兔死狗烹,自己做了一个冤大头,还把自家孙子害了。如今,八王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不满,他们是同谋军,不是他的手下。听着他整晚指挥一通,气不打一处来,颇不满意道:“八王爷现在五万人马,哪里需要我这微薄的力量。”
八王爷听出语气,呵呵笑道,“我们这不是都在为太子效劳吗,他是未来的主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方侯皱眉,道:“柳思缘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生。”
“或是……我先帮你除了他…或是除了朱黎……以表诚意……”
两人密谈,突然听见屋外喊到‘谁’,一阵脚步之后,下人进来,八王爷问:“怎么了。”下人道:“好像是只猫,赶走了。”八王爷皱眉骂道:“没用,一只猫也能乱了阵脚,滚下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个人都没有继续交谈的心思,各想各的,八王爷就着黑夜潜了出去,打道回府。
方侯去了后院香阁的二楼,门前守着侍卫和婢女,上前问道:“太子睡得可好?”出事之后,他将太子接回府上,生怕有了什么生枝,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刻的朱玉正裹着被子发抖,他刚刚爬上二楼的窗户,满头的大汗,只要进来人立刻穿帮。他满脑子都是刚才无意听见的话,想起就觉得浑身发抖,平日里看起来关系不错的人们,怎么会动了杀机呢。
门外方侯声音轻声响起:“你们好生照看,有什么事立马向我汇报。”接着是脚步声,渐行渐远,朱玉这才松口气,后背的热汗已经冷却,浑身冰凉。
他虽然是个九岁的孩子,却明白此刻出了大事,在亲人和老师之间纠结了两天,还是偷偷见了柳思缘。
牢房阴冷,还好天气炙热,柳思缘虽然精神不好,面色到不至于苍白。这些天他也听到汇报,说是八王爷和方侯走得颇近,而且密探打探说是城外三十里开外分散了六七股兵力,加起来足足四五万人,都是装备优良的士兵。这会儿听了朱玉稍来的消息,面色沉了下来,时间紧迫,若是城外五万人马攻进来,搬救兵都是来不及了。
先下手为强,这会儿柳思缘只想到这句话。
九岁的孩子有着百姓孩子没有的警觉性,他跪在地上对着老师磕了一个头,道:“请老师日后护我母亲外公周全……”说着又是一个头。
柳思缘觉得心酸,此刻内外受敌,自身难保,却还是被这孩子这般信任。
徒弟,师傅,宫变……他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圆圈,转着转着又回到原点,不知道这次又是怎样的结局。
他拉着孩子的手,将所有的希望交到了他的手上,语重心长说道:“记住,朱黎不是敌人,而是你的弟弟,亲弟弟……他的性命系在你手上,老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一定要帮老师保护好你的弟弟妹妹们,这是未来的国君必须学会的责任。”
望着孩子毅然转身,坚强的背影,突然觉得前阵子还很调皮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了肩负重任的顶天男子汉,莫名有种力量,让自己不在悲观。
朱玉当晚就奔到朱黎那里,衣食住行在一起,谁来干涉都被鞭子打了出入。方侯接到报信,先是一愣,立马明白其中奥妙,这柳思缘利用朱玉的信任,准备挑拨他和八王爷的阵线。八王爷若是明天得知,必定怀疑自己暗中勾搭上了柳思缘,帮着柳思缘护着朱黎母子呢。
当柳思缘派人请他的时候,他是想也没想就去赴约。没想到见了柳思缘,那人连个客套都省去,直接明刀明枪,方侯只能步步后退,装傻充楞,打死不承认。
“大人目前背负叛逆罪名,难不成还想托着老夫陪你蹲在大牢不成?若没其他事情,老夫先走了。”
方侯说着准备起身,柳思缘不急不缓,冲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大人如今好生糊涂……我请大人来,自然是有求于大人,你难道真的相信八王爷会为了朱玉造反?不,他是为了六殿下,为了给那人报仇而已。他藏了十年,这般隐忍,单凭这点,大人就不是他的对手。我相信,他的最终目的杀了皇上和我为六殿下血祭,下一步就是将仇人断子绝孙以免后患,朱玉处在什么位置,大人比我更清楚。”方侯后背僵硬,缓缓转身,柳思缘继续道:“我想大人最初也是低估了八王爷,现在进退两难。五万私兵,足以要了这皇城所有人的性命。但是,若是我们联手,我的所有私兵加上大人还有一万的禁军以及火炮充足的铁骑营,加起来足有四万余,守护皇上等来救兵,您就是护国功臣。叛党只有一个,那就是谋权的八王爷……”看见方侯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柳思缘知道,他肯定会动摇,只差一个承诺。于是,他对他最后一次猛攻,彻底瓦解方侯的顾虑。“我自感身心疲惫,时日无多,若是这次化解危机,我想辞官回乡,将手中权利双手捧还皇上,那些本来就是皇上的,也是未来的国君朱玉的,我用生家性命发誓,若是日后食言天打雷劈。”
滔滔大论结束,方侯一言不发,两人对视良久,方侯才缓缓道:“你想我怎么做。”
柳思缘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眉望着方侯道:“今晚就去八王爷那里,帮我尽量拖住他。”
方侯沉默片刻缓声‘嗯’了一句,临走时不忘
提醒:“柳大人别忘了你的毒誓。”
方侯走后,柳思缘觉得全身抽空一般,靠在墙上疲惫不堪。炫明,我这般努力,你也要加把劲,我们定会闯过这一劫难。想着强打精神,唤来了白康,是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
“今夜必须让八王爷和方侯双方打起来,方侯定会让方融去王爷府打探虚实。这会儿他既不会相信我,也不会相信八王爷。派人,方融进了王爷府,杀了,若是能取八王爷首集最好,不行让他们双方打,我们必须保留实力。”交代完毕,送走白康,最后叫来了徐鹏。
这些天柳思缘所作所为徐鹏大致知道,他也明白以柳思缘的人手,区区大理寺还不是来去自由。之所以现在还呆在牢里,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清白罢了。
见徐鹏进来,柳思缘用手撑着身子坐直了些,那点精神头都是强打出来的。“皇上还未醒吗?”他说的时候,禁不住的害怕,就怕徐鹏泄露一点点他不愿看到的情绪,那样他会受不了,会想这么努力的抗争为了什么,没了那个人,一切还有意义吗。
“醒了……”徐鹏说了两字,柳思缘愣了很久,眼眶都红了,愣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就好……就好……”他激动的声音发颤,有些自嘲道:“皇上没说怎么处置我?”
徐鹏点点头,说道:“皇上只醒了片刻又晕了过去,不过御医说脱离危险了。皇上虽然只醒了小会,却交代了对柳相的……”他顿了顿继续道:“皇上说……保护柳相……”
真像炫明说的话,这人从来都是先想着他,都这样了,该怎么保护他,现在应该是自己保护他吧。
他将八王爷和方侯叛乱,自己拉拢方侯大致经过说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出城搬救兵。
“八王爷的人三十里外,你调离八成兵力十里外迎战,那里城堡坚硬,攻防皆可,他们畏惧火炮,断然不敢猛攻。只需坚持十日。”
徐鹏皱眉:“往北走不到五十里就有两万兵力,前后夹击最好。只是叛军铁定已经封锁所有道路,只怕消息传不出去……”
柳思缘安慰的笑了笑,有些揶揄道:“你不是一直看不上我吗,今次就让你见见我的厉害。有一条道他们守不住,往西有个沙漠,我带三千人进入,八王爷知道我会搬救兵,至少分散五千兵力狙击,也算帮你分担一下,指不定还会更多。我来分散他的注意,你派人分散,翻山小路,哪里不好走走哪里,四散开来,总有潜出去的,来回最多五日,所以我保守让你坚持十日。”
徐鹏沉思,疑虑道:“明知有诈,八王爷为何会分散兵力追击与你。”
柳思缘胸有成竹笑道:“他定会追来……”亡命一站不就是为了取自己和朱毅的性命吗?现在朱毅未死,再次下手已经很难,他铁定不会放过自己,好找一个能和朱毅谈判的砝码。
徐鹏没想到柳思缘用自己做饵,调虎离山。他当然知道那个沙漠,那里被称为死亡沙漠。从那里通往周国和紫蓝国行程少了一半,以前不少商人也会备好食物试试,最后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听说里面没有水源,流沙很多,处处都是死亡陷阱。直觉想反对,可是又没有更好的方法,心中不免对过往产生内疚,最后抱拳道了声保重。
万寿七月初一凌晨,一切在柳思缘掌控悄然进行,方融被杀,方侯彻底与八王爷交手,混乱中八王爷逃出城外,马玉才被乱箭射死。
战争一触即发,胜负难分。
29.死亡沙漠
十年荣华,十年心酸,以后的日子应该会是很多个十年的平静吧。
山间有个破旧的木屋,阳光从树林间洒下,射入屋中,照的浮尘无所躲藏。这是猎人们废弃的木屋,很破,不过总比洞穴好些。屋内烧着火,朱鸿坐在破铜水壶旁,看着破水壶底不停地渗出水来。只怕水没烧开,就会流光吧。他找了一些破碗,在山间溪水里洗了洗,不干净,却也不能过多的讲究,毕竟是在逃命。
本应该再逃远点,至少应该离开天朝再休息。他现在是天朝通缉的犯人吧,酿下那么大的错误,只为了得到一块免死牌,值不值得。组织的规矩,除非主人赐予免死牌,否则一生别想脱离,逃离者海角天涯,格杀勿论。
可是,这玩意真的就能保护他们?他嘲笑,他杀了朱毅,柳思缘估计快要疯狂吧,现在说不定满城搜查,恨不得将他扒出来生剥。
你夺我亲人,我杀你所爱,因果报应而已,我们两清了。朱鸿想着,偏头看了看床上昏睡的苏羽。高热让他脸颊通红,三天只是喝了点水,面颊憔悴不堪。他们需要药材,可是只能躲在深山。
“水……”轻轻的呼唤,让朱鸿唤回神智,赶忙倒了一小碗热水,走过去扶起苏羽,吹凉了,喂了一小口。
润了嗓子,苏羽觉得舒服很多,看着这个满脸愁容的孩子,扬了扬嘴角。从小看着他长大,这孩子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熟悉,喜怒哀乐也是分辨的清晰。“云晟……不开心吗……”
朱鸿放下碗,扶着他躺好。没有盖的物品,只能用自己的外套当做被子,自己穿着中衣坐了一天,突然觉得,活了二十年,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不,他还有苏羽,他终于和苏羽自由了……他应该开心的……
他摇了摇头,笑的很勉强,道:“我挺开心的,真的。”他用手轻轻摸着苏羽的头发,不过才二十七岁,怎么都有白头发呢。他回忆以前的苏羽,头发带着棕红色,阳光下漂亮极了,不是这样枯涩的。是因为他吗?是的,要不是为了救自己,那一剑应该是穿透自己的胸膛,而不是苏羽的。常年躺在病榻上的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苏羽。那一剑穿透了左胸,伤到了心肺,从那之后,苏羽便再不能习剑,简单的呼吸都是一种极致的奢侈,日子过得数月数天,不知哪天就再也不能自由翕动鼻翼,闭上眼睛撒手人寰。他又想起了柳思缘,萎缩的左手,残疾的下肢,也是为了救他,才落得如今模样。
谁欠了谁?他也弄不明白了。一直恨着,一直坚持的事情,怎么见了面通通变了摸样。苏羽的恩情,他发誓要用一辈子偿还,那么柳思缘的呢?他的做法是不是恩将仇报了。他低垂着目光,呆愣着望向地面。
“因为……我……成了你的负担……”苏羽觉得每一口空气进了胸腔就像拉风箱,呼哧呼哧的,听起来吓人。他不似朱鸿那般高大,虽然年长,却是一个娃娃脸,身子也是瘦削,比朱鸿矮了一个头。他曾今因为精湛的剑术,没人敢嘲笑过他,可是,他已经躺在床上两年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保护别人的苏羽。他知道,组织里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杀手只有一条路,死。他明白,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的云晟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去接别人不敢接的任务,去做让自己恶心的事情。
他觉得心口很疼,不似犯病那样,就是疼,心疼这个男孩。他抬手,摸着朱鸿的脸颊,阳光落在苍白的脸上,染了一层模糊的红晕,他笑着,轻轻说:“若是成了你的负担……我宁可不曾活下……”
凉凉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睁大眼,他的云晟不爱哭的,这是怎么了。他看着朱鸿弯下腰,挡住了窗外阳光下大好风景,吻住了他的嘴唇。就像很珍惜的东西,又像是品尝什么美味,朱鸿就这样弯腰一遍遍舔着,尝着,不敢粗鲁,生怕弄碎了。嘴里含糊着,他喃喃说,眼泪落在两个人的口中,苦涩之后带着淡淡的甘甜。
“苏羽……别离开我……我只剩你了……”人活着,总是找些目标或是眷恋,朱鸿觉得,苏羽就是他活下去的借口,他对自己说,至少还有人疼着他,依赖着他,为了他也应该更好的活下去。
休养了几日,采食了一些药草,苏羽退了热,精神好了些,这才开始赶路。长时间的赶路会让苏羽呼吸困难,心脏快的几乎蹦出体外。朱鸿蹲下来,偏着头对他微笑,“师父,上来,我背你。”
苏羽不重,趴在朱鸿厚实的背上很安静,耳朵贴着背上,呼吸声就变得清晰起来,他‘咯咯’笑着:“我很重吧。”
朱鸿摇了摇头,兜着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记得小时候,每次生病,他就喜欢苏羽背着,暖暖的不太宽阔的背,很有力量的托着自己,在深夜走上几个时辰。什么时候,他也有力量背起他了,真好。苏羽的鼻息吹在耳垂,轻轻地,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让他安心,有这么一个人能陪着他,天涯海角,足够了。
他笑着说:“你又矮又瘦,背着就像没背一样。”苏羽‘哼’了一声,朱鸿想这人怕是又要念叨了,每次都是会从小时候如何如何说起,唠叨没完……却百听不厌。
果然,苏羽叹道:“你这是嫌弃我了,想你十岁那会可没嫌弃我,每晚不抱着我的胳膊就睡不着,晚上我起夜回来,就看见你哭,一见我不在就哭,没出息的……”
朱鸿叹气,这一时半会也完不了了。一边听着轻声的唠叨,赶路也快了很多,一点也不觉得累,就这样都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说话间响起低低的咳嗽,朱鸿放慢了脚步,偏了偏头对他说:“睡一会吧,不用陪着我说话,背着你一点不累,一辈子背着都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