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的蜜糖量不够。”复可染舔舔唇,星目半眯着,照旧一副好整以暇,仿佛自己根本没受伤也没被人用锁
链穿住琵琶骨。
“既如此,那就喂到你够!”
“你怎得学得爻洛那一招——任性又别扭。”
“复可染你!”
“怎么?听不得我说他人?乖兰漪,你气消了,罚够了,不如就放我下来,反正累坏了我,到头来辛苦的也是
你一个……”复可染一勾唇,朝那薄巧的耳珠轻轻吹上一口热气,“现在这样我可是很累的,你真忍心看我这
般受苦?”
这几天的折腾,终究还是消瘦了,兰漪有些不忍心的看了看他,嘴上却是冷冷丢一句:“别用你对付那狐狸的
一套来应付我!”
“兰漪,你怎么能这样看我,”复可染重重叹一口气,“其实我何止是累,我简直是……咳,我且知你是狠不
下心瞧上一瞧我这痛伤处……可,到底十指连心,更况是这破皮穿骨……”复可染修眉微蹙,尤显得几分难得
的楚楚:“虽然就这般被你掳了,我心中很是不甘,不过……这愈是痛,却也愈让我晓得你对我的情谊。”
“是百年相望却不得,燃相思成灰烬。”
是试探?抑或是真心?
此刻的兰漪却都不再顾得,只转身便抱住一身血迹的复可染,跪直了身子吻上:“可染,对不起。我是真的喜
欢你,喜欢到没有别的办法了。”
30
苍天有负,何况一情乎?
一股寒意瞬间自复可染的舌底传来,兰漪只觉胸腔一冷,颓然昏了过去。
区区噬魂锁也想困我复可染?复可染一扬眉,真气倏然一震,顿时血花四溢。
待他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兰漪,心中涩了涩,究竟是百般思量:
兰漪,不让你知道真相,也许将是我对你最大的宽恕。彭蠡水患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我是甘愿为你
利用,殊不知我同瑶光一早分析过,唯有只身深入敌方,才不至于波及江州城百姓受害,如此方是令伤亡降到
最低的方法。以我之身诱你中计,以我之情引你中局,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你,就如你也从未
真正相信过我一样。你我之间,本就存在太多的试探、心计、步步为营。
然,我还是喜欢过你的,可,作为一方神明,肩上总需有责任、有担当,只有这样,当夜幕降下独俯众生的时
候,才能做到心中无所亏欠。我想,这是作为一名仙家,最起码的底线。再者,你且不知我本是福薄之人,故
而对手中有限的幸福总是比其他人都来的更为紧要,我嘴上不说,不代表我就不重视。却不想,我对你仅有的
信任却成了致使那几十名百姓无辜丧命的借口,是百姓何其辜?生灵何其辜?
而,你之情,复可染到底今生难却,我也能理解你,却是断然不能原谅你。所以,我于你的这份情,也终是只
可一,却不可再。因为,如果幸福是用最重视的人的鲜血铺就,那么,这种幸福,复可染宁可不要。于此,就
唯有相见争如不见。
这是我复可染求仁得仁,再无可憾。
“居然留得这一手,瑶光,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无支邪身中爻洛一箭,身形竟也开始微微不稳,目光一寒
,重新审视了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爻洛。金发、碧瞳、瓷白肤……原来是禁忌之子么,难怪。
“支邪,我可从没说过,最大的王牌会是我自己呵。”瑶光轻挑眉角,拭了拭嘴边的血迹,再一扬眉:“可染
,你还准备在那里躲多久?”
“被你发现了。”复可染施然步出,朝瑶光对视一笑:“你这番苦肉计,可是疼的我好苦。”只见那一叶本该
早已被兰漪掉包的紫玉笛此刻正完好夹于他的指缝中,复可染勾唇,且见着无支邪渐渐苍白的半截面容,表情
甚是嘲讽:
“太古遗音聆兮十二韵,名为天庭仙乐,实为上古魔族作乱时,神族大祭司为报情人被魔族斩杀之仇,而召冥
府诸天亡魂,以自身鲜血为祭,奏九重天之挽乐以击退魔族部众。”复可染略一挑眉,瞥上敖乾:“说来,那
时龙三太子以为我害怕见血,其实不然,我只是厌恶见到自己的鲜血而已。因为,每每见到自己的血,就意味
着,……又要死人。”
话音俯落,饶是复可染一抬手,那缠一缕的幽淡紫气便在他失了血色的玉质指节上有如藤蔓般迅速向全身蜿蜒
开去,所过之处,无不见红。与此同时,紫玉叶笛肃然抵唇,复可染凝神、阖目,霎时一蓬蓬绯红有如一朵朵
浴血而绽的红莲,妖娆无比、又触目惊心。红影逐波,瞬间整座地下宫殿宛如置身血海,耳畔只闻得千涛怒涌
,万澜澎湃。募地,笛音一扬,红莲应声碎裂,万点粉齑纷然坠下,眼前,如落一场急雨。同一刻,无数条阴
寒幽魂自湖底遁出,竟是怨灵齐出,群魔共舞!
聆兮十二韵,魃魆魊魈行。原来,这才是最后的王牌……
须弥过后,空气中开始弥漫出腐朽的味道,是甜美的鲜血滋润了他们干涸的双唇,抑或是远古的术法释放了他
们蛰伏千年的毒怨?怨灵们开始尖利的啸叫,他们扭动着如轻烟的身体挣扎着、痛苦着,却也亟不可待的脱离
地面,向殿外冲去。且听笛音低低一转,他们仿佛同时受到了莫大的指引,薄薄的身体迅速膨胀开,他们露出
尖尖的獠牙,张开长长的利爪,以恣意舞动着的双臂,以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一齐向无支邪吞噬而去!就仿
佛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次为救赎而存在亘古的契约,一场以赤诚拼得自由的末日祭典!
面对这排山倒海又无止无休的攻势,身为上古魔神的无支邪心中竟也产生了些许畏罹。透过那有层层噬咬着自
己的绵密怨灵,他看见缝隙后的敖乾鼓着脸,身子小小的,脑中一时闪过的居然是敖乾小时候的模样。他心中
一寒,半屈下身体,单掌撑起一团赤色的光球,光球越燃越大,宛如一轮红日,俯视着人们心内的恐惧。是了
,为夺心爱之人,他唯有再开血路!霎时一股骇人之力浑然再起,仿佛席卷整个天地的飓风!而怨灵们也似有
了忌惮,围聚着,却是不敢靠近那团赤光。
同一刻,复可染等人再发动作——
光,如悬孤鉴。
剑,如泻晚渊。
弓,如引落月。
乐,如倾旧年。
电光火石间,光影交错里,只见一袭湖蓝的身影,刺目晃了出来:
“可染,原来你真的没有相信过我,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不过,能栽在你手里,我也认了。”
“兰漪,你让开,可染他撑不了多久了——”瑶光急道。
“瑶光星君,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死在他手里。”
“兰漪,你这是在逼我。”复可染一身白袍早被鲜血缀满,此时再一出声,情况更是不容乐观,他淡淡扫了眼
兰漪,竭力忍住一口血,分明的他已是快到极限了。
“对,我就是在逼你。”兰漪毫不退让,他的嘴角轻勾一道弧,虚着身子向复可染的方向走去:“我就要看看
,你是不是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
一阵的沉默,仿佛是不知如何开口。
复可染顿了顿,道:“兰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爻洛么?其实,不是因为他比你好,而是因为他干净,…
…干净到像一个梦。”话到这,空气仿佛一并凝固了。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任谁都听的出复可染无不是为了
刺激兰漪离开。而兰漪只是妖冶一笑,一如那次在酒肆的刻意醉酒,又如那次在复可染面前的身份暴露,是这
样的戏谑又冷静。
“复可染,就算你是个骗子,我也还是喜欢你。”他指了指胸口:“我就是要你记住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不
管……用何种方式!”倏地,一道银光闪过,一蓬血红瞬间漫上了复可染的瞳仁。
“可染,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了解,我就是那个你不敢正视的自己。”倒在复可染身边的兰漪在他耳边幽幽吐
了最后一句,而复可染胸腔一堵,那一口的心血终于噗一声吐了出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原来,到头来也不过是如此。
这边一行人还未来及悸恸和反应,那边的怨灵们却因受到新物主的血液吸引而纷纷聚了过来,复可染应顾不暇
,一个趔趄,险些倒了下去。而他这一屈身,却见着无支邪那处裂开的缝隙里一团赤光倏然流窜出。方向竟是
——
“不!”复可染大喝一声,只见那人向后重重一摔,急速的光撕裂了他月白的衣衫,一蓬绯红的血,宛如一朵
燃烧的焰,怒放着,盛开于他苍白到极致的肌肤上,而那种苍白一如雪域高原封存千年的冰雪……
——第一卷·江州之行·完——
第二卷:譬如朝露
31
于是说到,果然神仙都是不靠谱的,尤其还是这走过路过的神仙。
想起那一日,这可恼的太上老君被他的青牛座骑就这么着悠哉哉驮着,然后降了下来。众人只觉一道曙光自天
际而落,这厢的还未来及看清,那厢那号称上古魔神的无支邪就已被收了去,只见老君一副颇有神仙派头的清
清嗓,弹弹袖,众人一个激灵,瞬间明白这老头儿原就是为执行这收尾工作的来的!
复可染见着老君来,心中一紧,脑海中灵光一过,二话不说就是将先前得的那粒紫金丹摸出来给爻洛喂下。饶
是复可染日也盼夜也盼等着爻洛终于的、好不容易的转醒,却是听他慢悠悠的道得那一句:
“这位仙君,多谢你救命之恩。如果可以的话,劳烦……送我回青丘山。”
而那时复可染面色一僵,心中一股对瑶某人的怨气登时就如洪水般不可遏制的泛滥了开来,而一旁的瑶某人看
罢,心底虽知趣的紧,表面却装得一副没脾气的拍拍他的肩,说:“你怨我也没用,反正他也不记得你了。”
末了还没良心的加一句,“他说反正你也不记得他。”
公平的很,还真是公平的很!复可染呛了呛,心里直把瑶某人正过来、反过去的骂了无数遍,而面前的爻洛则
是一脸怔忪的看着自己,拖出重重的鼻音道:“是不是仙君不认得路?”
现在连这狐狸也这么没良心……复可染横抱起爻洛,冷冷哼了声,居然不晓得自己现下该说些什么。
不周山此去青丘山,需绕基山,过弱水,一路山高水远,纵他复可染是神仙,可在彭蠡一役后,也到底伤了元
气。再者,兰漪一事,说句掏心窝子的,毕竟是疼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不心疼了?难过,那自是不
由分说的,可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再面对爻洛时,在心底不得不产生的某种负罪之感。虽瑶光同自己讲,小狐狸
已将有关自己的记忆通通忘了个干净,可奈何,自己不知怎的就又不甘心起来,就仿佛,心底莫名被挖空了一
块,总想寻个法子填上似的。
复可染在他的钰旸殿休养了摸约三、两天,终于耐不住爻洛成天的软磨硬泡,答应带他回趟青丘山。本来,复
可染为图省事是打算找瑶光借他的破天星迹直接飞过去,哪知这时来寿慌慌张张进了门,说,瑶光星君被玉帝
贬去了人界!复可染心中堪一吓,便是上前问原因,不想来寿瞅一眼他身后的爻洛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原来,那时瑶光为替爻洛解开身上的禁断血咒而私用禁术一事被玉帝知晓,刚巧那时玉帝正为西王母乱吃嫦娥
飞醋这事搅的心头不消停,又听闻这等破事,挥挥龙袖干脆道句:那便贬下凡间思过一阵子好了。好在那时天
枢星君在旁边,于是赶忙上前劝阻,哪晓得瑶光不领情不说,竟还干干脆脆道句,玉帝明察,臣这就领旨谢恩
,言罢就是摘了他的七星冠,气的天枢星君当时脸就绿了,瑶光则一副不以为然,不多时,便是独身一人下了
人界。
“下了人界……那,有打听到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么?”复可染问。
“天枢星君不让说,不过小的从瑶光星君府上一位送茶的小厮口中得知,说是……当时瑶光星君人虽回来了,
却好像把魂儿丢在人界了。”
“果然,我就知道。”复可染勾唇一笑,转而不动生色去看房内的爻洛。只那一双狐狸眼勾人又戒备,扰的复
可染瞬间又开始无限伤感,他叹一口气,心道,我本不想趁机占你便宜,奈何天意不可违,我也就顺了天意抱
你回去,也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青丘山是处山清水秀,仙气缭绕的好所在。待复可染抱着爻洛抵达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晚照,碧波横陈,
天际悠远开阔,眼前啼鸟村郭。
怀中的爻洛已熟睡,他细细的胳膊紧紧缠着自己,淡金色的羽睫慵懒垂着,斜阳下一层淡淡的薄粉浮上面颊,
衬着他小小的微微张开的嘴唇,很是惹人怜爱。复可染看罢轻吁一口气,顿觉坐怀不乱其实是件很令人费解的
事。他看一眼不远处立着一方刻着“青丘山”的石碑,略一低头,亲了亲爻洛光洁的额角。
“请这位仙君放开我弟弟。”
一个低醇又不失磁性的男音,复可染回头看了看,无人。再细辩,才见着暮色四合中一名年轻的银发男子慢慢
显了出来。这一定是只纯正的狐,复可染想。
“仙君再往前,可就要步入青丘山的地界了。”男子慢慢靠近自己,复可染抬眼,见着他一身素纹白袍无风自
摆,而全身上下也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柔和里,除了一头及腰的柔亮的银发,他甚至看不清他的容颜。
“你的修为不错。”复可染与他对视着点点头,“不过,想从我手中要走爻洛,总得拿出点诚意不是?”
“这一任的青丘上神,洛洛同母异父的哥哥,临微白。这样的诚意够么,仙君?”
“原来如此。”复可染顿了顿,乍听他唤那一声洛洛,心中不知怎的就澹荡出了几分抑郁。想了想,又道:“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微白带路。”
“带路?”临微白怔了怔,随即明白他的心思,淡淡道:“你就不怕我的族人不欢迎你么?”
“哦?”
“你们给洛洛解了禁?也好……他本来就不该受那样的苦。”他心疼的看一眼复可染怀中的爻洛,接着用轻不
可闻的声音继续道:“他再一次为你受伤了,仙君。”
“再一次?”
“原来你不记得了,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失忆了。”
“……”沉默,复可染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压抑,压抑到近乎无能为力。
“没有下一次了,”临微白淡淡一扬眉,温润的眸子闪闪发光:“我不会让他还有机会爱上你。”
“再也不会。”
32
话到这,便轮得复可染开始忧郁,而后到青丘山住的第一夜,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横竖琢磨,琢磨这自己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