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上——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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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凌霎时明了幸悯为何这般胜券在握。原来,他早已连怀宁都算计进来。

他们,不过都是幸悯盘上一着棋。

靖凌不禁哑然失笑。

「……靖凌?」阳焰低唤他的名,似在催促他赶紧解释辩驳。

靖凌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辩驳。

「这般,本王就当你默认了。」幸悯再不掩饰心中快意,眼底满满的,皆是笑意,「来人,带走。」

靖凌没有抵抗,任御林军扣着手用朴枪抵着背。

「既然这般,大殿下,四弟我就将人带走了。」幸悯假意讨好地询问,「您不会在圣上面前参我一笔吧。我可是,领了父皇旨意的人。」

「……随你。」阳焰再拿起书,没事般翻看,要若巧为他道杯茶。

就连这种时候,阳焰也是冷静得令人害怕,靖凌没来由的,有些心寒。

阖上门之时,幸悯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巧能让屋内人听见那般,挑衅地与靖凌说道:「瞧,宫护卫,你为太子做那么多,可在他心中,你不过也是像余襄那般,一对他无用便随手扬弃的棋子。」

「不过,弃子罢了。」幸悯残忍笑道,瞥了椅中的阳焰一眼。

房门阖上之时,靖凌隐隐约约,听见极为细小的碎裂声,但见众人似都没听见,靖凌也只当错听。

44.

锁链再次扣上之时,靖凌被凌空悬了起来,手腕磕?镣铐,全身重量扯着臂膊,靖凌不禁皱眉。

幸悯悠适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一旁宫女递过的茶碗,轻轻掀开茶盖,袅袅香气随着几丝轻烟飘散,幸悯吹了口气,尔后优雅细品茶香。

靖凌有些无奈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欲让气血稍稍流畅些,虽然他晓得,这不过是白费气力。

那日自太子书房被强制带走后,靖凌原先以为自己会被押入天牢中,静待大理寺传唤审讯,却没想到幸悯竟是将自己带回了顺王府,欲藉私刑逼他伏首认罪,并逼探阳焰底细。

「宫护卫看来,不似本王想的那般好说话呢。」幸悯噙笑,稍稍仰头凝睇模样有些凄惨的靖凌。「原以为前两日那般折腾后,宫护卫会乖乖认罪抑或招出那毒从何而来。看来宫护卫在我那骄纵的七弟身旁待久了,可将那倔脾性学得十成十呢。」

「严刑拷打、利益威逼,也没能让宫护卫道上一句话,如今还得由我亲自出马。

我想,咱们顺王府里用刑鞫讯的法子,该是换一套了。」幸悯呷了口茶,一旁奴婢听幸悯这话,差点连手中托盘都打翻。霎时沉重默静笼罩,幸悯似很享受这般无声,过了好半晌才又启口:「要不就连吭,也鲜少听见宫护卫吭上那么一声呢。」

幸悯斜了靖凌一眼,「或者说,我该赞赏宫护卫的骨气呢?」

暗暗叹了口气,靖凌面无表情,毫无畏惧地回应幸悯打量目光。

彷佛看着极可笑的东西,幸悯眼里满是轻蔑:「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闻言,靖凌嘴角微微勾起,哼笑了声。「我可,不这么认为。」连日未进滴水的沙哑喉咙道出话来,像有把刀来回划刮,「比起肚腹内时常转着杀戮谋计刑罚的小人,怀宁可是再好不过的主子了。」

「我就知道这般能让你开口,」 幸悯略略偏着头轻浅笑着,让靖凌不寒而栗,「这般护主。」

放下手中茶碗,幸悯拿起奴婢备好的瓜子,一副欲与他嗑牙聊闲事模样,「只可惜,你口中的主子,今日可又是出宫兜转游戏人间了。」

「……」靖凌不由得略略敛下眼。他晓得,按阳焰那性子,定是什么都不会与怀宁说,只是自他人口中听得这般话,还是多少有些受伤。

「而另一位主子呢,也丝毫动静皆无,没向父皇求情,没向大理寺施压,连属下的去留都不曾在意过。」幸悯突然想起什么般,握拳击掌,「说起来,总还是政敌之子嘛。」

「为不要让这般俗务杂事沾惹上身,咱们的东宫太子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免得要胁到他重要的嫡子继位权,你说是吧?」幸悯语气中净是狠绝,嘴角却扬着惑人的笑。

靖凌抬眼,一句反驳皆无,仅是淡淡看着幸悯。

世人皆知东宫太子阳焰在乎的,不过就是怀宁,还有那个皇位。幸悯道这,不过废话。

幸悯冷冷眯起眼,一个击掌,一旁待命的仆役恭谨捧上托盘。「你或许不晓得,本王最讨厌被人居高临下睥睨,尤其用这般轻慢眼神。」

靖凌扬起一抹讽刺微笑,现下分明是幸悯命人将他如家畜般高吊起,还嫌他居高临下。

「宫护卫,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幸悯起身,拍了拍衣袖,「啊,我晓得贵人多忘事,没关系,就由本王再提醒你一次吧。」

拿过盘上黑色长鞭,幸悯笑得一脸无害,像谈论天候般客气,「若你落到本王手中,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漆黑握柄抵着靖凌咽喉,将靖凌下颚强硬抬起,亲腻地贴近靖凌耳畔,呼吸喷洒在稍嫌敏感的耳廓上,靖凌只觉一阵恶心,欲逃却逃不了。

幸悯冷笑了声,语气一转,压低嗓音狠绝道:「我说过了,我可不在乎你姓什么。」

紧压着咽喉的握柄令靖凌难以呼吸,只能狠瞪着幸悯。

「啊,有件事忘了与宫护卫说,」幸悯退开一步,转了转手腕,皮鞭甩在地上砸出响声,扬起一阵尘埃。幸悯语气轻快,愉快说道:「真正算起来,本王与你是无冤无仇。但,与你顶上的两位主子可有许多帐得算。」

「这么做或许不能逼你说出什么,但总让本王多少解点气。」幸悯高扬着手,灿笑着的脸庞看来万分扭曲,「你说对吧,宫护卫?」

话语未落,响亮鞭声破空在靖凌耳畔响起,还未来得及感觉疼,一桶冰水便自头顶淋下。

靖凌只觉一口苦咸,火辣痛感自胸前仍未完全痊愈的刀伤漫开,靖凌咬紧牙根,才没让示弱的呻吟溢出口。

「只不过,还不知你两位主子会不会上心呢。」

残酷数落后,幸悯摆手,又一桶参了盐的冰水淋下。

连两日刑求的大小伤口在这般对待下,叫嚣做疼,让靖凌险些晕厥。

「……大理寺仍未审讯过,就用上这般私刑,」靖凌忍着痛,竭力訩起一抹笑,「四殿下可真大官威,不怕圣上降罪?」

「你以为仗着父皇疼爱你,就能要胁本王吗?」幸悯冷哼,「你也只能再嘴硬一阵子罢了。」

「父皇早已将全权交给我了,我想怎样审问犯人,父皇大抵是不会管的。」幸悯阴狠笑着扬手,欲再与他一鞭,却忽有人自屋檐上一跃而下,跪在幸悯跟前。

「主子,青逢公公领喻,带着大理寺窦大人往府里来了。」重锦低低垂首,再恭敬不过。「道案情未明朗,即刻收押宫靖凌。」

幸悯啐了声,长鞭落到了地上:「若非刘宣那小子还仍死訩着一口气,你定不会有机会踏入大理寺。」

听闻刘宣仍活着,靖凌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凝神狠瞪眼前两人。

见靖凌这般宁死不屈的模样,幸悯忍不住又啐了声。

「重锦,你不是看宫家这小子挺不顺眼的,」幸悯朝重锦勾勾手,将长鞭递了过去,「给你个机会。」

靖凌在心中叫苦连天,让幸悯这不懂武功的世家公子甩上几鞭,总归疼个几日便罢,如今要他接武功或许与阳焰难分轩轾的重锦一鞭,他胸前旧伤又未痊愈,想必定会皮开肉绽。

重锦跪着接过长鞭,在手中惦惦,而后缓缓开口:「主子不怕……小的把他打死吗?」

靖凌捏了把冷汗,屏息等待幸悯反应。

「啧,那先罢了,将来不乏机会。」幸悯一把将长鞭抢回,「若现在弄死他,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宫护卫,你可真捡回一条命了。」幸悯不屑说道,低声与重锦交代几句。

只见重锦起身,扬掌朝他后颈便是一劈,还未来得及出声,靖凌便这般晕了过去。

45.

转醒之时,窜入鼻尖的湿意让靖凌不禁打了个喷嚏,一阵头昏眼花,靖凌甩甩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伸手按压仍留着剧痛的颈间,靖凌拧眉看着身上已被换过的干净衣裳,这才发现身上的伤也被草草处理过,兴许是幸悯不愿被兴师问罪,便大发慈悲地命人替他处理过。猫哭耗子假慈悲。

嘴角略略苦甘的味道让靖凌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啧,劈晕他便罢了,居然还灌药。

起身环视四周,昏暗火光摇曳下,远远,几名狱卒不住瞌睡,眯细了眼仔细瞧看,却不意在栏楯另一头看见熟悉身影。

一声爹哽在咽喉,靖凌紧闭上眼,不让那声喑呜溢散。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淘气,每隔几日便逃开夫子不习课, 蹑脚轻声屏息躲在父亲书房里,书案旁与刘老御史商讨朝事的父亲,挺直背影看来是那么宽阔,似能訩起整个天下。

如今,眼前侧着身背对他的父亲蜷曲着身子,平时一丝不苟藏在官帽下的长发散乱在肩上,看起来如此瘦小老态。

「我想……宫大人或许早已发现,所以才……」

他晓得,没有十足把握,阳焰定是不会道出口的。

自娘亲亡故后,带了些赌气,靖凌总择了与父亲心愿背道而驰的道路,离家也好、武举也好,他仅是不想按父亲旨意傻傻当那被挂悬指掌间左右的提偶。而这般负气之争渐渐僵持,直至两人之间相处仅剩剑拔弩张。平日几无往来便罢,偶有交谈,总会听见平时对他生死兴致缺缺的父亲,用着威逼要胁口吻命他成家,长了倒刺般,让他每每听了仅想驳斥严拒,更是不愿见着父亲。

曾那么亲昵,如今,却连一声爹都不知能否喊出口。

靖凌咬紧牙,欲压下那翻涌而上的鼻酸,耳畔却听得一声细小呼唤。

「……靖凌?」

那瘦小背影看来似透露着拒绝,靖凌颓丧垂下肩。

远处火盆劈啪爆出点点星火,在这般难堪沉默里,听来有那么些刺耳。

「……对不住……没想到最终,还是连累你了。」

宫云凌嗓音嘶哑压抑,令靖凌有些听不清,靖凌虽有犹疑,但仍是踏出步伐向前几步。

「……最是无情帝王家。」靖凌在栏楯旁停下脚步,听得宫云凌深深吸几口气,努力顺气似欲保持冷静。「二十几年前……早该认清。就算会违背你祖父遗言,我也该将你送离这宫廷远远的。」

「……思凌呢?」首次喊道自己亲弟名讳,有些别扭。

「女眷妇孺皆软禁府中,其馀的,皆收押狱中待审。」

虽与弟弟不亲,但听得他无事,靖凌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以宫家……真同刘家贩盐了?」几番吞吐,靖凌终是问出口。

「这宫廷,无关有无。」宫云凌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只关乎圣上信不信。」

「只要圣上信了,只消一个藉口捏造,便能倾覆朝政。」

听着父亲这般说道语气,靖凌有种恍惚错觉,宛若时光倒溯,彷佛仍在父亲书房内,父亲又为他逃课一事揪着他耳朵仔细教诲训戒,他仍是那个仍未长大的孩童,只消娘亲敲门唤他们用膳,他便能逃脱。

父亲沙哑嗓音宛若忏悔般低低喃喃,似带了些懊悔:「当年,沈氏一门,便是这么灭的。」

「……」

「靖凌。圣上,不若你想的那般可亲。」

听这话,靖凌心里打了个突,不禁仔细琢磨了这话中意思。

在怀宁面前,圣上总表现像个溺爱么儿的父亲,久了靖凌便忘了,那张风尘历练的亲切面貌下,藏着怎般的手腕利刃。

当年弑兄篡位、铁血整治天下的霸主,骨子里,能有多少可亲与人?

「圣上现下虽对咱们宫家格外开恩,但,谁也不晓得明日会发生什么事。」带着些自嘲,宫云凌缓缓道,似已心死。「若真有明日。」

「……」

「对不住……」宫云凌肩膀微微颤动,「爹原先……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喑哑声音,听来竟带了些哽咽。

靖凌紧咬着牙低首不忍看,一颗心不禁拧痛泛疼。

宫云凌咳了好几声缓了缓情绪,「……当年,你不听爹话与七殿下交好……自那时开始,爹就晓得,会有那么一日,你会被逼着决定……决定站在何方。」

「……」

「那时你还小,还没能明了,所谓的宫廷争斗……并非像爹同你讲的那些故事,听过便罢……真正踏入这宫廷,每个人都仅是只棋,不管愿或不愿,在操弄策谋的人手中,不过都只是棋步……行棋的人,未必会在意你感受。」

「棋子便是棋子,棋子不会有情绪感受。」

宫云凌停顿了会,似在等靖凌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接着说:「既认定了七殿下,爹不要你在亲情大义间为难,爹……不要宫家成为你的负累。」

「……」

「或许你会觉得爹太自以为是……只是,爹也只能这般……尽量别让你成为有心人利用的棋步。」

「……」

「……爹不是……真要同你断绝关系,只是不想牵累你。」将脸埋入掌中,宫云凌全身微微颤抖。

记忆中,父亲不曾在人面前这般软弱,就连娘亲逝世之时,他也不曾看见父亲在人前落泪。如今,父亲却背对着他哭得老泪纵横。许多复杂情感哽在咽喉,张了张口,靖凌终是艰难喊出一声:「爹……」

肩膀停止颤动,宫云凌缓缓拿开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声喑呜后再重重覆上。

「……爹……原以为,再没机会听你这般唤我。」

瞧不见宫云凌面容,靖凌努力回想那张脸上或许会出现的表情,却怎么样也想不起。眼前似乎,模糊一片。

46.

「宫大人,还请这边请。」

隔日一早,大理寺窦大人命人领着靖凌前来审讯。没有威逼动刑,仅是平稳问讯。

口气甚是有些客气恭谨,让靖凌有些摸不着头绪。

窦大人问了些有关刘宣的事,有关宫家贩私盐的事,好似也知道无法自靖凌口中问得什么,便命人沏壶茶备些糕点,要靖凌别拘谨同他坐坐。

靖凌只觉一头雾水。靖凌曾听道这窦大人行事严谨作风狠辣,原以为又免不一顿皮肉疼,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况。

窦大人瞧他一脸不解,讨好地笑笑:「宫大人您怎么说,也还是七殿下跟前的红人。而小的呢,可不想得罪七殿下。」

「毕竟,得罪七殿下等同得罪太子。小的担不起。」

听窦大人这般诚实,靖凌顿觉好笑:「那得罪四殿下就没关系了?」

「若真可选的话,小的当然也不想得罪四殿下。」窦大人摊开乌骨折扇扇了扇,掩住嘴低声道:「大殿下要小的与您说,他定会将您弄出牢狱。」

突然听得这话,靖凌愣了愣,回过神来只见窦大人已收起乌骨扇,无事一般起身,「顺王如今可是如日中天,鬼见鬼愁,深怕被揪住了什么把柄成了下一个宫家刘家。

就连他底下顺王派的也是各个提心吊胆,受惊的兔子似的。」

推开窗,伸手逗了逗悬在窗边的笼中鸟,悠闲地道:「只是呢,再怎么说目前大殿下还是未来的正主子,圣上虽将宫家刘家的事交给顺王,但总说实权仍还在大殿下这执政王手上。」

靖凌努力回想阳焰与他的书卷,却怎么也想不起窦大人与阳焰有何关系。兴许与其他人一般。阳焰对他的信任,有限度。

「况且现今案情仍未明朗,小的可没那个胆子朝宫大人用刑呢,若冤了宫大人,那我这官以后呢,还不知混不混得下去。」

靖凌晓得,窦大人是说给外头那些探子听,便无讥讽之词,倦懒敛下眼。

「所以这大理寺卿一职呢,可总让小的夜里睡得不安稳。」摸了摸后颈,窦大人玩笑说道,听来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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