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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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不甘心:“凭什么说他死了?见到尸体了吗?”

“见到了,尸体早被烧焦了,根本辨认不出相貌,据说是从衣服和他怀里的官印判断是江老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在身上带着县衙的官印?一定是了!”

“那,他不是还有个小公子呢嘛,人呢?”我又想起江小仙。

她低头擦了擦眼眶:“那个孩子?唉,也死了啊。听说被抱在江老爷怀里,也烧成了焦炭。虽然他是个非常暴虐的孩子,但毕竟是江家的后代,怎么也不留了啊,江家好可怜哦……”

“怎么肯定是他?”

“小兄弟你想想,江老爷死前会抱着哪个孩子?”

“……”

我无语,正如他所说,江临风当然不会在自己家里抱着除江小仙以外的孩子,所以,如果江临风真的死了,那么江小仙恐怕难逃厄运。

就这么……死了?

放弃吧,他们确实,死了,除了我。

可我还是无法理解,江临风为何要做这样一番安排,仿佛早已预料到灾难似的,把我排除在外?我,仅仅是作为一个交托而幸存吗?或者我不够资格跟他们经历这场灾难?

我呆呆地在远处望着高大的城们,良久良久,拼命说服自己接受江家父子已死的结局,转身向后山的方向走去。

剩下的,只有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把那个箱子带到姑苏,交给荣门客栈的老板。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享用江临风恩赐的财富和自由,过着永无饥饿的生活。

多么光明的未来,不用忍饥挨冻,不用受人虐待,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吗?现在终于实现了。

你该高兴啊六月,受了那么多磨难,你还是挺过来了。

可是为什么会高兴不起来?心,刀绞般地疼。

用江家父子的死亡为代价得来的生活,还会是心安理得的吗?

六月,你真的觉得快活吗?

我不停反问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第十二章

我离开了临海县,赶往最终的目的地:姑苏。

一路上,为自己设想好了未来,一到姑苏就把江临风交待的东西送过去,然后回到家乡,用江临风给我的钱财救济灾民,帮助他们渡过难过,再以后……我还没有打算过,很可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做点小本生意度日,把逃难的这段经历,把江家父子彻底忘掉。

我该忘掉的。

中途果然遇到了江临风所说的驿站,考虑到携带行李的不便,我便租了一辆马车,怕半路再生什么变故,日夜不停地向渡口赶去。

夜间才赶到渡口,却被船家告知要隔日才能开船,因为这几天风大浪急,船家不愿意冒险开夜路,没办法,我只好就近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暂时落脚,明天一早再来乘船起行。

在客栈里吃了点东西,回到房间后这才想起江临风的嘱托,要我开箱查看里边的东西,于是抱着一半的好奇和一半的复命心情我打开了箱子盖,里边赫然装着的竟是——

一个孩子。

箱底垫着厚实的软垫,箱壁四围也同样衬着垫子,孩子看上去应该睡得很舒适。孩子被捆住手脚,嘴上勒着布带,低垂着头蜷缩在箱子里,似乎仍处在昏睡中。

就像有感应似的,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这个孩子难道是……

我急忙扳起他的脸仔细辨认,灯火下,淡褐色的眉毛紧锁着,杏核似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小巧挺直的鼻子和嘴唇,白嫩的皮肤……

江小仙!?

没错,这正是江临风的儿子,江小仙。

我惊讶万分,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是在昏睡。又检查了一下箱子四周,发现四壁上都钻有几个洞,谢天谢地,幸亏了这些洞,让江小仙两天来没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被闷死。

“少爷,少爷……”

似乎是被下了什么能够安睡多时的药物,无论我怎么尝试唤醒他,他都没有醒来。

为了让他能够舒展身体,我把他从箱子里抱到床上,解开了绳索和布带。怕他被绳子勒得血流不畅,又为他揉捏四肢的肌肉,按摩了各处关节,折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终于看到他舒展了眉头,脸上浮现出轻松的表情。

在箱子里还找到了那根蛇皮鞭,虽然它无数次地抽得我皮开肉绽,我还是把它仔细折好,放回江小仙的怀里。

望着他熟睡的脸庞,仿佛在心底又燃起了希望:似乎出现了转机。

如果江小仙就是江临风要托我交付的东西的话,那么就证明他早就预知了当天的危险,所以他才会要我带着江小仙离开江府投奔到姑苏。那么也就是说,被烧焦的江临风的尸体怀里抱着的,也并不是真正的江小仙。

假若江临风真的预知到了,那么他肯定已经事先做好了安排,随便找个死尸来替代,然后伪装成抱着儿子烧死在火中的情景,骗过了所有人。这样看来,另外一具尸体肯定也不是江临风的,他很可能尚在人间。

很可能,因为面临着严峻的危机,多半是因为被仇家寻仇,不得已才制造了这场灾祸,希望通过自己的尸体来瞒过仇家。

那把火又是谁放的呢?

是江临风自己,还是他的仇家?

二者都有可能,江临风聪明绝顶,为了制造假象,就算仇家不放火烧府,他自己也会煽风点火,以混淆仇家的视听。

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家,谁会相信呢?

那么一定是被仇家纵火的,因此所有人都会相信火灾的发生事出有因,江临风也确实在大火中丧生了。

我为自己颇有说服力的推理兴奋不已,激动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可是问题又来了,仇家又是谁呢?

联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猛然想到,能充当仇家的人选,恐怕非他的大哥江啸天莫属。

而充当江啸天的刽子手的,又非曾到过江府要人的“土鬼”莫属。

只记得“土鬼”似乎姓展,是江啸天的手下,半年前他曾出现过郊外的森林里,正好被我撞见,碰巧他救了我,还为我治伤,然后他就不知所踪。现在看来,说不定那时他正要赶往江府,也说不定已经去过了,只是被江临风赶出来,只能闲极无聊地到郊外闲逛。

我释然了。

除了不清楚江临风的去向,所有的线索和细节都可以完美地被逻辑串联在一起,如果我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符合事实的话,那么我在整件事件里,就是充当着江小仙的保护人的角色。

江临风还真是信任我啊,十分清楚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一个认定了江府是自己唯一容身之处,江家父子是唯一主人,被怎样过分对待都没想过弃主而逃的奴才来说,把江小仙托付给我护送到苏州,是最保险不过的。

而且,和所有其他奴才不同,我并不了解江家的底细,他们兄弟之间的陈年旧怨我一点都不曾探知,只是偶尔从下人的嘴里获知一些细枝末节,但也是安全的,当然就避免了叛主情况的发生——如果是其他仆人,说不定会为了邀功,将江小仙送到江啸天的身边,这样江临风就失去了最大的一张王牌,若想逼江啸天交出陆祈云,希望就渺茫了。

如此说来,江临风在最后关头给我的那点温柔,不过是施舍罢了,是为了让我更死心塌地为主子卖命,为主子千里奔波。

对我好,是要我对江小仙好,对江小仙好,只要他平安无事,陆祈云就有获救的希望。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那个虽不曾出现,却时时被江临风带在身边的“活死人”,陆祈云:

他生犹死,死犹生。江临风什么人都不在乎,唯独在乎这个人。

难以细说此时我心中的失望和懊恼。

不知不觉中,仿佛对江临风的任何事都分外在意了。他过去是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现在有着怎样的心情,身在何处,未来又期待什么,会不会再见面,都分外在意,心情并没有因为理顺了原委而感到轻松。相反,不甘的情绪在暗处涌动着,作着祟。

唉,我到底要自己怎样啊?

第二天一早,江小仙仍然熟睡,我不禁佩服起江临风的能耐,让一个人一直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中,一定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不过江小仙睡着了更好,起码不用担心他会惹什么麻烦。万一他醒了吵着闹着要找他爹爹,而我又不能带他回去,那么姑苏之途就会变得崎岖不堪。

江临风心思缜密,连这一关节都想得如此周密,为我扫清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于是为了避免麻烦,我仍把江小仙放进箱子里,驼着行李来到了渡口。

船家以为我只是个运货的伙计,虽然对那个体积不小的箱子占用了船舱的空间而不满地唠叨了许久,但还是准许我上船了。

舱里大概装了十几个人,有商人,有小贩,有秀才,有女眷,还有算命先生,小伙计,教书先生……

我也无法一一辨认,只是谨慎地守在箱子旁边寸步不离,祈祷路途能够一帆风顺,不要有什么意外。

“开——船——啦——”船家的号声久久回荡在平静的江面上。

迎着天边的一片朝霞,客船在徐风阵阵的江边起航了。

水天中,我望着渐行渐远的岸边,在心中默默与它们诀别:

再见了,临海。

再见了,江府。

不知何时还再来,但——

再见了!

——第一部·火之炎·完——

第二部:水之魂

第十三章

船行三日后,到了姑苏。

无暇欣赏秀丽的姑苏美景,我一心只想尽快找到荣门客栈。

住店和吃饭都需要用到钱,也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几日,身无分文的我决定先到钱庄换些银两傍身,然后再去找客栈。

“老板,给我兑五十两纹银。”

我从一卷银票中抽出一张递到帐台上。

帐台先生拿眼瞄了瞄我,接过银票放到眼前仔细瞧半天才说:

“等着。”

说完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小秤,秤了五十两碎银子给我:

“五十两,拿去。”

“谢谢老板。”

我谢过老板,把碎银揣在褡裢里,挑起行李和箱子出了钱庄。

“喂——站住!我叫你站住!听到没有?”

刚一来到大街上正想找人问路,突然被前方的一声高亢嘹亮的嗓音震住了。我翘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年纪大约廿岁左右的年轻人拨开路人拼命朝这边横冲直撞,所到之处闹得人仰马翻,等跑到这里时,我也未能幸免被他狠狠撞倒在地上,行李和箱子也随之滚落了下来。

“你!”

我的额头正磕在箱角上,剧痛无比。正要发怒,惯性向前冲的人看我摔倒又出乎意料地返了回来,把我拉了起来,还拍掉了身上的土:

“喂,你怎么样?没什么吧?”

额头肿得老高,我被撞得不轻,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浑身上下像散了架子一样,怒气冲冲地瞪着男人:

“要走就好好走,这么跑是会撞伤别人的!”

男人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要张口说什么,开始那声高亢嘹亮的女声又再度冲刺而来:

“铁心之你这臭小子,你再敢跑一步,老娘就打断你的腿!”

我和男人都循声望去,一个上着鹅黄短打紧衫,下着湖绿百褶长裙的女子气冲冲地朝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还不忘破口大骂:

“臭小子我咒你十八辈祖宗!信和公那么神武的人,他的后代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专门偷东西的败类?”

男人佯装惊呼:

“哎呀完了——这下逃不掉了!”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他却无奈地摊着手,朝我笑道:

“唉,既然逃不掉,就只好打了。”

然后他叉起腰大喇喇地跳到奔来的女子面前,高声叫道:

“喂,大姐!追得很累吧?不如我们在这里就来个了断吧!”

追来的女子长相十分俏丽,鹅蛋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不大但很深邃,眉宇间自然散发着一种飒爽之气,给人印象深刻。

她不戴花,只用一根碧玉簪叉住发髻,显得素雅而干练。

女子拍着胸口喘了好半天才对男人柳眉倒竖:

“你这小子,好大的胆!这半年来你偷了我多少宝贝,有没有好好算过?”

男人嘿嘿一笑,走到女子面前抄起手臂说:

“大姐,我偷东西可从来不算件数的,想偷就偷,如果大姐觉得心疼,就别黑心藏那么多宝贝,既然藏了就不要怕人偷,被我铁心之盯上的人,大姐你该觉得骄傲才对,一般人我可不屑光顾的哦!”

“可恶,你这混蛋!”

女子攥紧拳头一拳照他肚子打了过来,他侧身一躲,抓住女子手腕要把她拉过来,女子反应机敏,伸出右脚朝他膝盖骨踢去,铁心之连忙松手一跃而起,竖掌直击女子面门,女子赶紧俯身躲过,却哪料他掌到途中忽变为爪,朝她头上抓来。

“啊!”

女子惊叫,再起身时一头秀发全部散落开来,瀑布一般笔直垂在身后。

铁心之长了双桃花眼,浅浅一弯而笑,那碧玉簪子轻巧被夹在他中指和食指之间,在指缝之中上下灵巧地翻转着。

“怎么样大姐?你打不过我,又抓不住我,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你以后不但不会丢了宝贝,还能拥有天下所有奇珍异宝。呐,要不这样——你求我娶了你,我就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你看如何?”

“做你的春秋大梦!”

女子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如果说刚才只使了七分力,那么这回恐怕用上了十足十。

“大姐,你还真凶……看来讨你做老婆……还要三思而后行啊……哈哈!”

铁心之边说边拆招,脚下丝毫不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实在是有意让这个女子。

我看得入神,女子飘飘的长发和裙裾随着肢体的摆动飘舞着,煞是好看,也不知她使得哪路拳法,一招一式都颇为灵巧俊俏,可惜她使得再漂亮,也始终难以占男子上风,铁心之仅是用一只手,就足以把她压制下了,而且还不忘趁机调笑。

“哈哈,大姐,这招该往这里打……”

“不行不行,这招力道还不够……”

“喂喂喂,别抓头发啊……”

女子已经被他挑衅得方寸大乱,气急败坏地扯过他脑后的一缕头发,往他咽喉抓去。

铁心之不慌不忙擒住她手腕,往下一掣,女子脚下一滑,狼狈地坐在地上。

“哈哈哈——”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铁心之收势,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玉簪说:

“大姐还不认输吗?只要你求我:‘铁大公子,你就娶我为妻吧’,我就立刻把东西都还给你,呐,怎么样?”

“你……混蛋……”

女子垂首之间,眼圈已经红了,想要从地上起来却因为脚伤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我有心相扶,却又怕她凶巴巴地把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终没动。

“大姐你的脚伤了?”

“滚!”

铁心之见她站立艰难,方才的痞气一扫而光,待要关切地上前搀扶,却被女子怒喝住了。

“滚!我叫你滚听到没有?”

女子更严厉地怒斥,神情之间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威仪,铁心之目露不忍之色,不敢上前,想留又不敢留,想走又不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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