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上——琴挑
琴挑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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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爱一个人,究竟爱的是他的什么?

是因为坚信命中注定而爱,还是因为他曾在记忆里深深存在过?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该感激他吗?可是他从没把我当人看。

那么,我该憎恨?可是,我又是那么地深爱着他。

我只知道这样一个道理:

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主角:六月,江临风

其它:古代,耽美,虐恋

第一部:火之炎

第一章

我遇见他们,是在那一年。

记得那年家乡发大水,爹娘都被洪水卷走了,我和很多小孩一样成了无父无母无家无业的孤儿,没有遮挡风雨的庇护,没有干净的食物和水源,没有亲人的疼爱,我站在孤岛上,四面环绕着的都是灰蒙蒙的恶水,我几乎绝望地哀号,不知何去何从。

后来,跟着大批的难民,我衣衫褴褛地逃亡到江南富庶的城市,靠一路乞讨为生。

施舍是要靠别人的同情的,但那悲悯之情不会总在每次饥饿感袭来前都能及时奏效,我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饥饿状态,能吃碗热腾腾的米粥竟是一份奢侈。

江南的这座水乡十分富庶,百姓的衣着光鲜,气色红润,一看便知从无温饱之忧。他们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平整而宽阔的大街上,步态从容轻盈,神情温婉良善,和我们这群穿着破烂,蚂蝗般黑黢的难民形成了鲜明对照。

不论如何也该承认,我们污染了这座美丽的城市。

我们是丑陋肮脏的,离我们三尺之遥便能嗅到熏天的污浊之气,我们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到处是日晒形成的黑斑,被蚊虫叮咬的溃疡,在争抢食物时被抓破的流着恶脓的伤口,还有因为数月不洗澡而形成的厚厚的几层老皴。

他们都躲得远远的,那些看上去良善的百姓。

我不忌恨,一点都不,他们没有把我赶出城我已经感激涕零,没有人愿意亲近一条腐烂的将死的臭鱼,只要他们允许我在这里乞讨以熬到死亡的来临,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等到那一天,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躺在某条街道的角落里,允许我仰望蓝天,允许我枕着土地,允许我嗅一嗅对面酒楼里飘来的饭香,听到卖场姑娘哼唱出的那首动听的曲子,就心满意足。

我的要求仅此而已,让我死在这里,死在这座美丽城市的怀抱里。

我想我快要死了。

被饥饿折磨着的我似乎昏了头,竟去抢一位看上去十分慈祥的,卖馒头的老大爷的馒头。那馒头又白又香又松软,我实在忍不住,吃光了自己的口水后,还是去抢了。

我对自己的行为抱有深深的负罪感,我本不愿抢的,因为我是难民,只是一时之难,却不是强盗,只有强盗才会抢一位老人家的东西,我那时却变成了强盗。

所以,他们打我,我不吭一声,我应得的。

他们下手狠重,其中一个好像是邻摊卖鱼的哥哥,身体强壮,他用扁担打在我的屁股上、背上、头上,在嘴里骂着难听的话:

“叫你偷东西!打死!打死!看你这小乞丐还偷!打死!”

“打死打死!”

很多人都跟着他附和着,用拳和脚,或者他们手边能拿到的一切武器,狠狠在我身上报复。

渐渐地,我的意识模糊了,不再求饶,因为疼痛已经让我发不出声响。我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身体恍惚飘到了空中,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我睁眼看去,城市在我的脚下,很多人聚在一起,嘴里叫骂着,好像在打一个孩子。

我庆幸,终于要解脱了,不必再忍饥挨饿,不必再被殴打,我正在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什么人拖到了街角,可能是扫大街的师傅,我的存在使他的清扫工作变得维艰。

对不起大叔,没想到我的死去也会打扰到别人的工作。

现在,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了。

我望着天空,仿佛听到了爹娘的召唤,他们温柔地喊我的乳名:

“六月,来,到娘这里来——”

我笑了,原来爹娘并没有丢下我,他们一直在等我,等我与他们团聚。

“娘亲,爹爹,”

我张开了双手,想让自己靠他们近些,再近些……然后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惊恐的声音:

“爹爹,爹爹,他扯住我的袍子了,快把他打开呀!”

是谁?这好听的声音?

我想看清声音的主人,于是我更加用力扯住那柔软的锦缎,一如在洪水里,为了活命,我紧抓着的那根木桩。

抓住它就能活命,我笃信。

“仙儿别动!”

我听到了另一个好听的声音,更拼命地抓住衣料,不让自己被洪水卷走。

紧接着,我感到了背后的疼痛,似乎有人用脚狠狠揣在我的背上。

打吧,你们打吧,我不怕,因为我要死了,可是我不放手,死前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放手,绝不。

那一年,我遇见他们,他十岁,我十六,而他,二十二岁。我们都比另一个大六岁,或者小六岁,这个巧合真是怪异,我从没想过父子十二岁的年龄差距的合理性问题,但他们的确是父子。

我是一个从外乡逃难而来的乞丐,他是一个当地的官,而他,是他的儿子。

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候,我扯住了儿子的衣服不放,为了儿子的自由,父亲只得把我一起抬回家中。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叫六月,因为出生在六月,阳光最毒辣的一天,娘为了生下我,几乎只剩半条命。

我生来命硬,不但克死了哥哥,还克死了爹娘,我是煞星。

后来他们养了我,那对父子。我相信我的命硬,因为在那种境遇下我还能活过来,真是天大的造化。

上天太过垂青于我,于是报应来了,我一生都无法摆脱他们的操控。

当初之所以肯留在江府,全因为江小仙的一句话:

“爹爹,我们养他吧。”

他比我还小,他却想养我。我误会了,我故意误会,因为见到他们的第一面,我就被他们折服。

我以为他们喜欢我。

我以为我也会被美丽钟情。

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美丽,贫瘠的黄土,枯槁的麦穗,早衰的父母,粗糙的家具,和我一样丑陋的伙伴,我们仅用河水,把脸洗得干净而已,没人在乎对方的美丑,那时能吃饱,就是最美的事。

而江小仙不同,他是我见过的所有孩子包括女孩子中,最美的一个,原来男孩也可以生得那么美,他的一切就如画中——我仅见过一次的那些画,是私塾先生拿到场院里晾晒的其中一幅:马背上的公子策马而行,青衣玉带在风中飘扬,修眉朗目在落英中闪光,美丽得炫目。

想抱他,摸摸他淡褐色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柔软的嘴唇,仅此而已。

他的父亲,江临风同样美得冷酷。

我不明白,吃着同样地里生长出来的粮食,为什么有差距如此悬殊的人存在,我因为丑陋和贫穷活在自卑中,他们却因美丽和富有而骄傲,老天实在太不公平。

“仙儿,他很危险哦,如果养不好,就会像家里原来那只被打死的疯狗一样咬人。”

“没关系,疯了再打死不就行了?爹爹,养嘛……”

于是,在江小仙的央求下,江临风终于肯收养我这个连狗都不如的,将死的小乞丐。

我该感激他们吗?可是他们从没把我当人看。

那么,我该憎恨?可是我又是那么地深爱着他们。

姚大姐曾告诫我:

“六月,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我不相信,可我不得不信。

我戒得了身上的蛊毒,但戒得了那错爱吗?

第二章

江临风很擅长医术,听下人说,他的官位是捐来的,耗费了巨大的钱财,才买来知县这个没什么了不得的官爵,没有人知道在做官之前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行医,而且会武功。他深藏不露,没人见过他使过半招半式,却见过他为牲畜开刀,府中一匹因难产而奄奄一息的母马,在他的刀子下奇迹般地生还并诞下马驹,那马驹是生活的。

把我驮回来的第一天,他就为我开了刀,起因是偷馒头被打时,那位卖鱼哥哥使的扁担破烂了,一根尖锐的竹条刺进了我的大腿里,像串糖葫芦那样从大腿根部扎进去,又从小腹上穿出来。如果不把这根竹条取出,我就要像个稻草人那样,不能弯曲身体,不能直立行走,只能扎在地里。

江府没有农田,不需要稻草人,江小仙也不需要一个残废的奴役,他还等着用我做试验。所以江临风才决定拿出据他自己说从不用在人身上的手术刀,划开了我腿上的肌肉,把竹条取出,又为我缝合上伤口。那之后,从我的左大腿起,一条笔直的伤疤就像一条丑陋的虫子一样,爬到我的小腹上,从此像长在了我的肉里一样,跟了我一辈子。

伤好后我问过江临风,为什么要为我开刀,不是从不给人开刀吗?

江临风说,因为在我眼里你不是人,跟那些牲畜没什么两样。

他说这话时神情冰冷,似乎手上还沾着我的血。

我望着这个挽救了我性命的男人,明明救了我,却很难对他产生感激之情,他的眼神是那么地不屑,在他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狗一样地光着身子,躺在他的手术台上。

“伤好后就去洗澡,又脏又臭!”江临风把我仍在台上就甩手离去了。

我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忍受了两个时辰的疼痛和寒冷,终于有下人来把我抬到了他为我安排的小窝里:一间五尺见方的小屋,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立柜,刚好住下一人。

下人帮我盖好被子,就忙不迭地捂鼻逃走了。我知道他们嫌我脏臭,又见了血,惟恐避之不及,但是我没有抱怨,能活下来,能有一张床,一床被子,我已经十分满足了。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其间似乎有人过来送饭菜,但是我没有任何胃口,只想睡觉,睡觉,自从逃难过来,我没有一天在这么温暖的被子里睡一个踏实的觉了,因此我睡得格外珍惜。

做了很多梦,有家乡,有爹娘,还有江临风和江小仙。我以为我死去了,不然怎么会睡得那么安稳,记得过去的每一个觉,都是短暂的,不是被冻醒,就是被人驱赶,唯独这一觉,漫长而悠远。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被人从被子里拽了起来抬到院子里,然后哗啦一下,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夏季过了,已是秋季,虽然气候尚算温暖,但冰冷的井水打在身上仍会感到刺骨,我立刻清醒了,还没等弄清楚状况,紧接着就是第二盆,第三盆……

“快,把他好好的冲干净~!别脏了我家!”

我瑟缩着抱紧身体循声望去,江小仙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下人往我身上泼冷水。

我呆呆地望着他,脑海里又出现那幅画,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江小仙与那位策马的公子重叠,衣袂飘飘,情愁快意,在山林里纵情奔驰。

好冷,皮肤仿佛要结冰,我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驱走身体的寒冷,于是我突然叫了出来,因为身体虚弱,我的声音并不洪亮,但是下人们还是停止了泼水,惊诧地看着我。

江小仙也似乎被我的吼叫骇住了,瞪起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光着脚丫,踏着地上的冰水,情不自禁地向他一步步走来。

“你要干什么?”他高声呵斥着我,同时扬起腰间的小皮鞭抽在我身上。

被抽的感觉很疼,可我依然固执地向他靠近,不论他怎样狠命抽打我,都没有退缩,我相信那时自己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否则他不能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

在我伸出手就要碰到他的衣衫时,我的伤口突然发作,撕裂的痛感袭遍全身,我呻吟着摔倒在地上,抖作一团,趁此机会,他飞快地逃开了,然后下人们这才缓过神一拥而上,把我绑了起来。

江小仙的报复欲很强,为了惩罚我的失礼,他命人架起了一口巨大的铁锅,在铁锅下燃着了篝火,锅里盛满了井水,然后让下人把我投入锅中,他则蹲坐在石阶上,用细嫩的小手托着红润的小脸,笑盈盈地看着我因为水温的升高而在锅内挣扎。

“不要让他上来!把他打下去!”

井水在炉火的加热下逐渐滚烫起来,我感到肌肤被烧灼的疼痛,尤其伤口,被热水一烫,就像是从身体中间裂开。这个狠心的小公子不顾我的死活,命令下人不停地用棍子把爬出来的我敲下去。

无数次的挣扎后我在热腾腾的水汽里天旋地转,一头栽了进去,这个时候,江临风外出归家,发现了这幕惨剧,把我从中捞了起来,并轻声责怪他顽劣的儿子:

“仙儿,你也太不懂事了,玩得这么晚,快些回去睡觉,明天先生就要过来了。”仅此而已,这是江临风对江小仙最重的责骂,父亲疼儿子疼过了头,任凭他把疼痛加诸在别人身上。

我的皮肤被烧得厉害,全身都在泛红,不过也亏了被这么一煮,我身上那些顽垢污渍在高温作用下大部分都脱落了,终于能还以皮肤本来面貌,也多亏了这些老皴,我不至于被烫得很严重。

江临风把我扛到他的卧室,放在他的床上。

我想他心里是愧疚的,不然他不会允许我这么一个乞丐污染他华丽的床,而且,他还亲口说过,他并不把我当人看。

江临风用毛巾擦干我身上的水渍,取来药膏涂沫到我烫伤的部分,又把绷带拆下换上新的,重新为伤口上了药。药膏很清凉,我顿时舒服了不少。

然后他撸了撸我湿漉漉的头发,让我的脸能全部露出,在我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都被他用力拢到脑后后,我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两点光芒。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出奇不意地,在我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我有些迷惑,他这突如而来的温存并没有温暖我的身心,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为何要吻我,像亲吻小猫小狗那样,还是他打算,吃了我?

“没想到,你还长得不错。”他说,“仙儿被我宠坏了,你不要记恨他。”

我摇了摇头,我怎么敢记恨我救命恩人呢?感激他还来不及。

“你叫什么?”他忽而逆转了面孔,又变得冰冷。

“六月。”

“六月?奇怪的名字,该不是在六月出生的吧?”

“是,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这么吉利的日子,你的命很好。”

“不,不好。”

“还不好?双六啊,运事亨通。”

“哥哥死了,爹、娘都死了,因为我。”想起逝去的亲人,我心再次痛了起来。

“呵呵,可怜的小子。”

他冷笑了一下,然后把我抱起,用棉被裹住,顶到墙角,拿来另一床被子和衣躺在我的旁边。

“今晚先这么凑合吧,你不用回去了,明一早再回去修养。”

他命令道,然后背向我,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鼻鼾。

我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动了动,浑身还是火烧火燎地疼。

哪知他并没睡熟,喃喃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小心脱了皮。”

我再不敢动,只好保持紧贴着墙壁的姿势。

只听他又问:

“你叫什么来着?”

“六月。”我答道。

“呃,六月。”他重复了一遍,不语。

一夜过去,他再没说过任何话,我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章

翌日醒来,江临风已经不在我身边,我浑身酸痛地翻转过来,眼前出现了江小仙愤怒的脸。

他的脸像鹅卵石一样圆滑,皮肤很通透洁白,眼睛不是棕黑色,而是比黑色还淡的深灰色,眉毛是淡褐色的,每一根都很细致,仿佛用工笔描画过的,鼻子和嘴巴小巧,此时正高高地嘟着,气呼呼地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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