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 上——糖小川
糖小川  发于:2012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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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终于及时分开,其实邵右清想不管的,但是这室友也认识向南,他回头满不在乎道:“哦,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把花瓶碰了。吵着你了吧,不好意思。”

“那花瓶好几万哪!”

邵右清“哼”一声,“骗你的,其实也就两百多。”

向南没跟他们打招呼,扭头就拉开门,结果邵右清的手还抓着他的手,他皱着眉头非常不满,做了一个“放开”的唇型。

邵右清用的力道不小,几乎掐疼了他。

僵持了几秒钟,邵右清愤愤不平地放开了他的手,也没说送他回家,只大力地关上了门。

向南回到宿舍,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往常邵右清求欢不成的次数多了去,有时候几乎闹翻脸。他觉得表弟就是这个脾气,晾在那里三天不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就都把这个事情忘了。

通常向南被得罪,就等着邵右清打电话过来,他一定会跟没事人似的,死皮赖脸约向南再出去打球吃饭,好像之前完全没发生什么不愉快。

这一次过去三天,向南也没接到电话,他想想遇到麻烦的事情莫非是真的,于是主动打电话给邵右清,结果邵右清是关机状态。一般情况下,邵右清不会关机,有太多人要找他,他的手机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有一次因为手机没电又不带充电器,还硬是拿向南的手机,换了SIM卡先凑合了半天。

向南有很不好的预感,打电话到他们公司去,人家说邵右清出差了。

他当然不是出差去了,出差为什么关机?

向南的心一直悬着,什么事情也做不进去,过了几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邵右清说他在外地,问向南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向南告诉他,四川那边发生了严重的地震,现在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报地震新闻,所以他也不清楚公司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应该是正常的,前台接待小姐一如往常笑容可掬,但是找廖总那是永远在忙,见不到人。向南一个外人,自然没有理由见人家公司的老总。

邵右清沉默了一阵,道:“电话里不方便跟你说,总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多保重。”

向南没敢问他去了哪里,心里有点懊悔,那天竟然没有相信邵右清。

过了一个多月,有警察找上门来,来人掏出证件亮了亮,向南只看清他姓代,另一个穿着警察制服,连证件都没掏。代警官很客气,说是来找向南了解情况,问他知道不知道邵右清的下落。向南摇头,“他出什么事情了?”

代警官道:“很复杂,我们有多起案件要找他协助调查。”

向南想了想,“你跟我表弟是认识的,我听他提起过你,你是老代?”

代警官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色,点点头道:“嗯,有点交情。看在这个份上,如果他跟你联系,你最好劝他回来自首,现在网上已经放了他的通缉资料。”

邵右清真的成了通缉犯,这让向南心中狂跳,“他犯了什么罪?”

代警官翻了翻资料,确认了一下,“目前给他定的是卷款潜逃的罪名,他不回来,麻烦会更大。总之,你让他别犯傻。”

第二十三章:通缉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向南总是做着一个大同小异的梦,梦境的内容是他和邵右清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杀了一个人,杀了谁不重要,怎么杀的也不重要,总之那个人已经死了,正血淋淋躺在那里。

他心里非常害怕,邵右清比他更害怕,有时候他甚至会退化到五岁的样子,那一年他刚刚住到家里,圆圆的大脑袋下面一个瘦小的身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表哥,我害怕!”

向南于是强自镇定,“别害怕,我来处理。”

一切都很专业,他用大冰柜先将尸体冻起来,防止分尸的时候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然后两个人配合默契地开始分尸,他甚至提供他的全套工具,用锯子将尸体锯成一段一段,用碎木机绞成粉末,然后丢进抽水马桶里冲走。因为太害怕了,经常脑袋丢进去了才发现还有半个没绞碎,要用手掏出来重新绞。有时候还产生幻觉,尸体的手恢复成原样,不停往上爬,从存水弯的地方挣扎着要跑出来。

终于搞定,这个时候楼下开过来一辆警车,穿着制服的警察敲开家门,他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还要笑脸相迎,给对方泡茶,接受一系列盘问。

这个时候五岁的邵右清躲在卫生间门后窃笑,手里抱着另外半个没有处理掉的尸体脑袋。

警察提出来去卫生间看看,向南想,完了完了。

他不顾一切,率先冲进卫生间里,却发现邵右清正躺在角落里,空洞的眼睛瞪着上方,大张着嘴,脖子里是被切割过的痕迹,鲜血汩汩而流。

梦里的向南五内俱焚,抱着那小小的尸体嚎啕大哭。

梦外的向南尖叫起来,从噩梦中惊醒。

自从代警官来过以后,向南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了,严重的失眠几乎把他整疯掉,当年邵右清差点“办”了他的时候,他晚上都能睡安稳。他上网查了查,在B类通缉犯里,因为邵右清刚刚上榜,名字和照片赫然排在第一个。后面附加的说明里提到的有行贿、敲诈勒索、并参与H市的一起重大经济案件,公安部门对举报的单位或个人悬赏一万元。

向南起初还指望着邵右清跟代警官熟,所以配合着来演这出苦肉计,但是真的连通缉号都有,就这么挂在公安部的网上,那就绝对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了。

向南没有邵右清的下落,只好在家度日如年似地等待,手机24小时开机,生怕邵右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自己错过了。有一次半夜有骚扰电话打进来,响过即挂,他还不死心地打回去,结果根本是骗电话费的那种号码,一通即去掉了五十块话费。

向南很懊悔,邵右清那样可怜楚楚地哀求他“做一次”的时候,他铁石心肠地拒绝了。现在想想,做就做了,自己是个男人,也不存在什么贞操这种东西。

这一辈子,还有谁能这样日日夜夜地想着自己,不停牵挂,不断惦念,丢不掉放不开。邵右清这样漂亮的男人,加上金钱的装点,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自己在这些人当中,未必是最出色的,即非最好看,也非最聪明,只因为过去那些别人无法替代的情分,所以邵右清这样迷恋自己。

如果他这次回来,哪怕坐上三年五载的牢,他愿意等他。

有一天单位里正开会,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向南一看是陌生号码,想也不想从会议室退出来接电话。

“喂?”

“向南,是我。”邵右清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向南眼前马上浮现出他穿着脏兮兮的白衬衫,瘦津津的样子,而且一脸落拓的胡子。

“你还好吧?有没有生病?”

“没事,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顿了顿,他似乎忍着哽咽,低声道:“我很想你。”

向南觉得鼻头一阵酸,“我也是。我也想你。阿清,你回来好不好?”

“我不想坐牢。”

“你傻啊,东躲西藏那么多年,不如回来干干脆脆地蹲上一段日子,表现好的话,一减刑,也不会多久。”

“你不懂的。”邵右清叹了口气,“我的事姥姥大概知道了,警察好像去过家里问话,你有空回去看看,她岁数大了,操不得心。你哄哄她,就说没那么严重。”

“那你过年回家吗?”

“说不好,我挂了,你小心身体。”

向南刚想跟他道别,电话已然挂断,他听着忙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想他的心其实早就被邵右清攻占,只是残存的理智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越界,不能越界。现在他这样强烈地思念邵右清,希望能陪在对方身边的时候,偏偏又是他亡命天涯的时候。

代警官在当天下午又来找过他,向南想自己的电话大概已经成为重点监控对象,果然代警官开门见山问他有没有邵右清的消息,如果通过电话,对方说了些什么。

代警官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像狐狸,看着让人心里发毛。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想从向南嘴里套话,而且坚持认为向南很不老实,“你要是包庇他,那可就是害了他。他早点来自首就可以轻判,拖得越久越麻烦。他那个老总廖建国在厦门让我们的人找到了,开着车子跑疯了,从立交桥摔了下去,摔死了,你看看,本来也不至于是个死刑,就这样命都赔上,值吗?你赶紧叫他回来。”

向南唯唯诺诺,只说一直在劝邵右清自首。

没过几天,老家来了电话,向南的奶奶,邵右清的姥姥,在早上起床梳头的时候突然脑中风,现在已经送去医院,生命危在旦夕。

向南手头正忙着一支新型步枪枪管过热问题的改进,他跟同事说要回老家奔丧,同事先要哭了。“你不是吧,我一点门道还没摸着,你说你要请一个礼拜的假?”

向南很为难,“我奶奶跟我感情很好。”

他又逗留一天,打电话回家,只说奶奶一直在医院里,醒是醒了,脑子糊涂,一直流口水,就念叨着“清清”两个字。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当然也有好起来的例子,半身不遂是肯定的了,最好也就是能柱着拐杖勉强走路。不过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向南去定了下一天的火车票,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邵右清恐怕没有办法回去奔丧,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亲的姥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这打击,向南不清楚会有多大,奶奶对自己来说只是奶奶,但是姥姥对邵右清来说,比爸爸亲得多,比那个妈妈更不用说,完全是替代了母亲的一种存在,甚至比母亲的地位还更重要。

偏偏邵右清一直没再来电话。

向南在Q上留言,在上次那个电话号码上留言,邵右清仍然杳无音讯。

第二十四章:不孝子

向南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接到了邵右清的电话,邵右清说他刚刚打电话回去了,已经知道姥姥在住院,他问向南在哪里,向南告诉他在火车上。

邵右清沉默,向南有心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小心问道:“你回来吗?”

“我在机场,如果能过安检,我下午就到医院,如果被认出来,你跟奶奶说,就说……就说……阿清不是个好孩子。”说着他挂掉了电话。

向南急得要命,打电话过去,邵右清已经关机,他只好给他发短信,说时间来得及,让他坐汽车过来,车站查得没有机场严格。

不过他多虑了,当他下火车的时候,正看见邵右清头戴一顶鸭舌帽,斜斜地挎一个单肩包,穿着灰色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站在出站口的地方等人。

向南赶紧跑上前去,把他往僻静的角落拉,“你疯了,让人看见怎么办?”

邵右清面色不好看,不过也没当回事,“怕什么,越是鬼鬼祟祟的,越是有人盯着你看。”

他说的没错,向南自己进出车站,从来不把小包卸下来放进安检的机器里,也没人拦下来要求查看过。邵右清更加深谙此道,他一直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大学生,看着人的眼睛澄澈如天使,别人说不干净的灵魂难有干净的眼神,他觉得基本上那是扯淡,给我钱,我能帮你找一打眼神干净的高级鸡出来。

演技加年纪,清纯从来不是问题。

两个人拦了出租车直接去医院,城市不大,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病房里只有于秀芬陪着,精神不济地斜靠在桌边打盹,老太太精神更不济,半闭着眼睛勉勉强强在呼吸。

邵右清一看到往日身体硬朗的姥姥如今是半截身体入了土,当场眼眶就红了,他噗通一下跪到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失声道:“姥姥,阿清来看你了。”

于秀芬吓了一跳,干净站起身要去扶他,“别跪别跪,人都还好好的,你跪什么?像什么样子,向南你赶紧扶他起来啊,别站在那里发傻。”

向南要去搀扶邵右清,结果被邵右清狠狠地甩开了,邵右清一叠声喊了好几声姥姥,也不见有反应。

“她怎么了?为什么听不见?”

于秀芬道:“她一直是昏迷状态,神志清醒的时候少。”

向南仔细瞧了瞧,发现老太太的眼眶都深陷下去,瘦削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个骷髅的样貌来,知道离大限不远了。

邵右清把脸埋在老太太手心里,压抑地哭着,“姥姥,都是阿清不好,我不孝!我不是人!”

于秀芬恻然,在他背后拍了拍,“阿清,你别太自责,过去你出去赌博打架的,你姥姥也没少操过心。是我们太大意了,她血压一直高,让她吃药吃药,她自己没放在心上,有了这顿没那顿的,吃药的事,我也没给她记着,就以为她按时吃的。等到她出事了,向南他爸爸去翻她的抽屉,才发现她那些药都藏着没吃。作孽,她藏东西都藏习惯了,你给她买的那些补品,她都舍不得吃,全部放过期了,还不让我们扔掉。姥姥她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她之前一直跟我说,如今两个孩子都出息了,她没有少享孙子外孙的福,穿金戴银的,走出去就属她最有面子。”于秀芬说到这里,又尴尬地笑起来,“哎,其实我知道,那些个东西都是你送的,你还跟她说有向南的一份子。向南我还不知道,就那点死工资,寄回家来,我都替他存着,不及你赚的零头。

向南很羞愧地站在一边,不是因为赚得比邵右清少,而是于秀芬说话的调调让他有说不出的羞愧。

邵右清听不进那些话,他只觉得难过,最疼爱他的姥姥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不过年轻小伙子,再伤心,也就哭那么一阵。正是晚饭时分,于秀芬让向南下楼去打饭,又跟邵右清说了当日姥姥病发时的细节,邵右清静静地听着,心里很憋闷难受,也很茫然无措。他总想着有一天闲下来,接姥姥去大城市玩玩,到普陀山去拜佛,每天陪着她散散步。可是自己一直忙着,一个贪吃爱玩的年纪,纵使有一份孝心也顾不上一个孤老婆子,所以自己的孝顺都只是挂在嘴上的,可怜老人还心心念念,觉得他是最孝顺的孩子。

向南打来了饭,三个人吃过,又跟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些情况,到八点多的时候,向南让于秀芬先回家,顺便把不多的行李一并带回去,病房里他们两个照顾着就行了。

于秀芬也不谦让,稍微交代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邵右清一声不吭地垂头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姥姥的脸。

向南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邵右清不动,他把手掌上移,摸了摸邵右清的脑袋。

“你有什么打算?”向南问道。

“还没想过。”邵右清摇摇头,“姥姥在,别让她听去了。”

向南回头看老人的脸,其实真能听见倒好了,不过也说不好,于是他搬过一张凳子来,陪邵右清枯坐着。

老人在三天后去世,中间醒了一次,看见邵右清并不欣喜,反是泪流满面,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的阿清好苦。”

向南猜测,老人脑子并不清醒,也许记忆停留在邵右清小的时候,现在的邵右清至少看起来还不错,不至于“苦”。不过联想到之前警察来打听过邵右清的下落,或者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外孙有牢狱之灾,因此引发了这样的感叹。如果是后者,那就太教人心酸了。

邵右清哽咽着,大声说道,“姥姥你别这么说,阿清不是好好的?阿清有姥姥,一点也不苦。”

老人的眼睛转了一圈,将周围人一一看过,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话也没交代,重新闭上眼睛。她的眼睛也不是全闭起来,只半张着,当天晚上除了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就没有别的反应,终于在凌晨时分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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