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才哄住掉眼泪的胤俄。

第十二章：决定

灰暗的天让人觉得沉闷，前几刻还艳阳高照，这时却阴沉压抑。胤禩默默地跟在胤禛的身后。小孩子的背影挺得笔直，辫子贴在后背，步伐依旧稳健缓慢。直到进了院子，胤禛才停下转首看他。

“八弟有事？”

胤禩欲言又止，他明白胤禛是个倔脾气的人，没有表情的脸上，心底却敏感的要命。即使再不痛快的事，万年冰山的脸上，始终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胤禛见他不说话，微叹了口气：“八弟没事的话就回去吧！”

“谁说我没事！”不经大脑吼出来后，他才发现，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胤禛，悲从中来，从某一种程度来说，他们是相似的。一样身不由己，一样不被需要。“我发现有好一阵子没和四哥一起玩了，很想四哥！”

“天天都见到的，这些酸溜的话说出来谁信，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胤禩露出大大的笑颜。原本阴沉的心情仿佛因为这笑，瞬间明朗起来。胤禛看着八岁的弟弟，忍不住沉思。

两人进了屋子，宫女端上清水，净过手后，两人坐到床上聊起天来。其实胤禛本来要练字的，但是胤禩硬缠着他过去，实在没办法，就由着他了，况且现在的他确实没有心思练字。

高进挥退了奴才们，放下吃食后，识趣的关门出去。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只剩面面相窥的两小孩。本来准备聊天，此刻却一个话题也没有。

胤禩不禁有些尴尬，结果瞄到胤禛那张脸后，不由的郁闷了。气定神闲的四哥，正悠然自得的品茶。见四哥捏起一块桂花糕，突然的冲动使他凑过去一口叼住糕点，咬下一半来！

胤禛睁着眼看他，神色颇为可爱！胤禩心下一痒，手就伸了过去，两指准确无误的钳住胤禩光滑的冷脸，触手的感觉那叫一个滑顺。胤禛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某人的爪子越来越过分的时候，猛地一用力，就把可恶的胤禩掀翻抵在床上。手中的半块糕点也落在了床单上，碎屑撒的一块一块的。

突然靠近的脸，让胤禩心口咯噔一跳。

“几日没和八弟交道，八弟的胆量倒是见涨了！”

胤禩嘿嘿傻笑，他想推开身上的人，无奈那人纹丝不动，转念一想，兄弟间的玩笑他若太当真，恐怕适得其反。

“是涨了那么一点！”

胤禛顿感无力，把弟弟拉坐起来，亲自收拾了床单上的碎屑。胤禩饶头，笑的一脸无害！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原先失落的心情也大为好转。躺在床上又闲聊了一会，高进站在门外问话。

“主子该用膳了。”

这一提醒，不知谁的肚子突然叫了。两人互望好一会，忍俊不禁，均笑了出来。胤禛虽不像胤禩那般大声畅笑，但弯起的嘴角也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两人也没有出去，让高进将饭菜送了进来，就着室内的小桌，吃了饭食。时间也在这难得地安静中流逝，待一切都结束后，天已经晚了。

越接近夏天，天黑的时差越短，此刻天际还不算太黑，昏暗的发蓝，没一会，树枝摇曳，竟下起了绵绵细雨。

胤禩站在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院子里小池塘的水面上斑斑点点，激起无数漩涡，一个接着一个，荡开了消失，又重新荡开！

“下雨了呢！”

“恩。”

胤禛站在他旁边，和他一道看着雨势越发增强的细雨，水珠偶尔打到脸上，清清凉凉。胤禩说：“四哥，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恩。”

胤禩看着雨帘，幽幽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她……”他一直没去看胤禛的神情，只一味的说着自己的故事。说小姑娘如何贫苦，如何去卖火柴，最后如何在幸福中死去。

火光里闪耀着她期盼的东西，虚无而不切实际。一幅幅幸福的画面，明明触手可得，却又偏偏遥不可及。那是她存在世上唯一的期盼。最后一根火柴燃尽，小姑娘的生命也倒了尽头。火灭命止。

良久，胤禩微微一叹：“四哥可明白我说这个故事的原因？”

胤禛看他：“你让我珍惜现在的？”

“恩，还有！”胤禩等着胤禛开口，然而对方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胤禩无奈，只得自己说话：“我最想说的是，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美好，就因为得不到才更加希翼，更加想要，但是若执于强求，往往最后只会悲剧收场！四哥，你懂吗？”

胤禛点头。

“你别光点头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胤禛看着弟弟焦虑的脸，不知为何就想让他更着急一番，逗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慢慢涨红，然后失落，最终沉寂。胤禩在等，等他四哥放下心结，然而越发沉静的气氛让他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

许久，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声音的时候，胤禛开口了，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他有种吐血的冲动。

“什么是火柴？”

“这不是重点！”

胤禩浑身颤抖，他恨不得跳过去，把这个可恶的小孩压在桌子上，狠狠地打一顿屁股。可惜，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想想！

“懂与不懂，又有何用。”他微微浅笑，眼角露着温柔，他握住弟弟的小手，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有奢求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些飘渺的梦，在额娘走的那一年，我就已经认清了。”

胤禩知道他指的是贵妃佟佳氏，他的养母。

“我只会……”他捏着胤禩的手慢慢收紧，紧到胤禩皱起了眉。“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里，不放走一丝一毫！”

小孩子的眼神是认真的，稚气的脸配上严肃认真的神情，让他联想到装成熟的小大人。没有犹豫的笑了，笑意陷在眼底。衬得明媚的小脸更加动人，有一瞬间，胤禛恍惚了。

从那日相见后，一向沉闷的八弟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躲着他们的可怜八皇子，而是一个时刻挂着笑意的纯真孩子。他拉住了他，小手揪皱了衣摆，然而他却没有生气，甚至破天荒的和交往稀少的弟弟一起埋掉了那只可怜的麻雀。

再是上书房，隐忍的八弟居然为了他和太子大哥起了争执。然后一起放风筝，一起坐在荷塘，甚至同塌而眠。短短的几个月，他与他之间竟生出了这般多得回忆，有时想想，又觉得虚幻的很，真切不起来。

“四哥，你要拉着我到什么时候？”

回过神的胤禛看着被自己握的发红的小手，心下不禁有些心疼，连着也暗责了自己一番。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开口：“八弟该回去歇息了。”

“你总是变着法子赶我走。”他嘟起小嘴，一脸不满，胤禛看着，竟有些失神。“今晚我不走了，我要和四哥一起睡，继续说故事给四哥听。”

知道这个弟弟做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也不再多说，任对方随意留下来。或者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他的留下。

洗漱后，两人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天气不像以往的冷，被子也薄了一层，两人躺了一会，被子里就温暖了起来。胤禩侧枕着看胤禛，大眼睛闪亮亮的，口中更是喋喋不休，把古人父子相处的故事，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其含义昭然若揭。

胤禛也不点破他，耳边回响着弟弟软软的童声，心境异常的平静，前几日困惑他的懊恼也一并散了去。

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用心，表面看着没心没肺的胤禩，内心却细腻柔软，时刻注意每个细节，每一个表情。然而更让胤禛担心的是。

“你执意与我亲近，不怕立场难办？”

胤禩顿了一下，用着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跟四哥发过誓，绝对绝对不会和四哥争什么，我一个皇子的人生被他们随意摆弄，怎么也说不过去，等到再长大一些，就赶快搬走，跟他们能撇多远是多远。”

“你想出宫？”

胤禩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是他现在非常相信胤禛，自然没把自己的想法藏着，干脆如实的说了。胤禛也没有太惊讶，只是越发的佩服弟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四哥……”见弟弟欲言又止，胤禛拍拍被子里的小手。

“有什么你直说就好。”

胤禩看了他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定，他把脸捂到被子里，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发出来。“四哥，你别难过，以后我把父母的关心也一并给你！”

胤禛一愣，许久才笑了出来。“原来你最想说的是这句话啊！”

被子里的人脸红，果然扮柔情不是他这个大男人该做的，太让人无地自容了！

柔情寂静的甜蜜里，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十三章：隔阂

自从胤禩跟胤禛越发的亲近后，胤禩明显感觉到，兄弟们看在自己身上的眼光，蒙上一层不真切的色彩。但胤禩除了摇头，什么也不能做，如果真的让他在意的话，那就属九弟胤禟的态度了。

他并不是完全不理睬他，只是不似以往的热情，甚至有时见了面只点一下头，他也试图去缓和，然而冷淡的小脸慢慢让他有了怯意。

生在皇家，就注定要这样相处吗？选择了一方就必须放弃另一方吗？胤禩眉间快堆起一座小山了，他懊恼地抱住头，不知道该怎么做。

天气晴朗，暖风和谐，胤禩又偷偷跑了出来，他坐在荷塘岸边的青石上，拆了袜子和鞋，两只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面，惹得平静的水面波光粼粼。

虽是夏天，但还没有到真正的酷暑，把脚侵在水里，一开始冷凉，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背后有脚步声，胤禩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四哥，你来啦！”

胤禛没有回他，自行站在他身边，眼睛盯着水里的秀气的脚踝，面瘫的脸上辨不出情绪。胤禩觉得疑惑，抬头又唤了句‘四哥’，然而，胤禛依旧是原样。心思转了几个圈，胤禩以为胤禛一定又受气了，他拉拉哥哥的衣摆，一脸笑容。

“四哥也坐下来和我一起泡一会吧！”

不说还好，他一说话，胤禛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顿时散出一股戾气。小孩吓了一跳，不明白什么事让自家四哥生这么大的气。胤禛盘腿坐下，把胤禩的脚移出水面，放到自己的腿上，用衣摆认真的擦拭起来。

胤禩眨眼，一时没了反应。

小脚在水里泡久了，微微发皱，触手更是一片冰冷，秀美的眉不由的皱得更紧，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温柔。胤禩见四哥没有发火，反而用自己的衣服给他擦脚，一阵不好意思。

“那个，四哥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它自己就干了，这样反而把你衣服弄脏了。”

胤禛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胤禩更苦恼了。弄的差不多，胤禛却没有给他穿好鞋袜，而是用双手包裹了起来。

“四哥？”

“脚捂热了再穿鞋，这样不容易生病。”语调很平常，和以前一样，但是胤禩就是觉得四哥很奇怪，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冰冷的小脚，在胤禛的手心里，慢慢变得温暖，连心脏也渐渐温暖起来！

“四哥在生气？”见胤禛不理睬自己，胤禩再次开口：“四哥保护过度了，虽然现在还不太热，但泡一泡冷水，不至于会生病的。”

胤禛的眼睛变得深沉，没再多说，帮胤禩穿好了鞋袜。胤禩拉住欲走的胤禛，笑嘻嘻的说：“四哥都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吧，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果然，胤禛坐了下来。

“四哥还记得吗？有次偷跑出来，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四哥。”他指了指绿色泛滥的荷塘：“当时我还问你冬天为什么会有荷叶，你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胤禛望着对方明亮闪烁的眼睛，平静的回答：“那不是荷叶。”

“对，你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哈哈……”想起往事，胤禩一阵恍如隔世，那时自己才来这个世界，新奇，恐慌，不知所措，每一刻都折磨着自己，那时看到眼前的胤禛，还莫名的怕他，现在却是和他最为亲近的。“那四哥说，这不是荷叶是什么？”

胤禛幽幽叹息，这个八弟说话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在意前言是否对的上后语，但就是因为这一点，和他在一起，即便知道要时刻提防，还是会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这叫‘绿尤’，外形酷似荷叶，产自西域。因为知晓他能生长在水里，四季常绿，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以献给皇阿玛的名义，实际是送给当时非常得宠的一位妃子，那个妃子很是喜欢，为了哄她开心，皇阿玛甚至命人在这里开挖了一座池塘，种上满满的绿尤。”

“皇阿玛那么喜欢她啊，那个妃子是谁啊？”

胤禛摇头：“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妃子后来失了宠，下落也就不了了之了。”

胤禩难掩失落，突然怒目而视，胤禛被他表情吓了一跳，只见八弟瞪他的眼睛冒着火。“果然皇帝都不是好东西，宠她的时候什么都给她，不喜欢了就不知道扔哪去了！”

胤禛瞪着眼睛，不明白八弟为何突然发火，甚至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担忧之余更多的是愤怒，他一把拉近胤禩，瞳孔漆黑。“不想死，就别再乱说话！”

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以为在四哥面前没关系，却还是难免一顿责骂，原先的愤慨也被失落代替。本来应该再狠狠惩罚一下，可是看到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垮了下来，不知怎么，胤禛就狠不下心了，明知道不能太纵容他的。

“在皇宫里，说话还是谨慎点好。”

“恩。”沉默半响，胤禩凑到四哥面前，不怕死的又说了一句：“如果我是女人，是绝对不会喜欢做皇帝的人！”

殊不知一语激起万层浪，搅乱了一池平静的湖面。

回到住所，刚踏进门就碰到了迎面要出去的李平。李平见到胤禩，跪下施礼：“主……八阿哥吉祥！”

从那晚过后，李平便开始称呼他为‘八阿哥’，连礼仪也是按规矩最严密的来做，无形间，造就了两人生疏隔阂。胤禩很不适应，说过几次后，见对方依旧如初，也就不再说了。昔日亲密的主仆，如今这般，难免让胤禩心里难过。

“起来吧，你这是要出去？”

“回八阿哥，奴才要去……办事！”

胤禩垂眼，没再说什么，让他走了。李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八岁小孩的背景显得单薄可怜。

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奴才也都被他撤了下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寂寞的压抑，没有目的在房间里乱翻了一会，最后视线被墙上挂着的风筝吸引了过去。

那面画着飞机简图的风筝。

思量了一会，胤禩双眼发亮，似乎有什么想通了，简单的整理了一番，就跑了出去。一路上，脚不停顿，以飞快的速度跑到了长春宫，正巧碰到拉着小十的胤禟。

胤禟看胤禩气喘吁吁有点惊讶，但冷酷的小脸依旧没有好脸色，打了招呼后就和小十进门，被胤禩急急忙忙拦住。

“小九，你听我说句话好吗？”

胤禟挥开胤禩的手，冷冷地道：“要说什么？”胤禩有些难过，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满面笑容。

“我们和好行不行？”

“不行！”

直截了当的拒绝，伤透了胤禩的心，他神情沮丧，恹恹问道：“为什么？”

“想和好也行。”他突然给了他希望，然而下一句又将他打入地狱。“你和四哥断绝来往，我就跟你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