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桌底下的手无声无息的握紧。

胤禩从李平的口中已经得知，上书房的师傅纳兰寂清就是宰相幺子，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似乎甚得康熙喜爱，可惜英年早逝。现在他们口中的‘念德’，估计就是那位出尘的寂师傅了。

随后也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倒是相爷好几次问到他的学业情况，胤禩也不明就理，如实的说了出来。纳兰明珠皱眉看了他许久，才说过些日子会指派老师过来教他。他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自大的说自己通晓古今了。

饭局结束，几人围在一起喝茶。

纳兰明珠似不经意地问道：“胤禩对未来有什么看法？”

胤禩被他问得一愣，连坐在旁边的胤褆也有些脸色不好，但是总不能跟他说等自己成年了，搬出皇宫逍遥快活啊！于是表面一派正经的回道：“自然是努力学习，等将来有本事回报国家万民。”

相爷摸着胡须，笑的一脸慈祥：“是个聪明孩子！”

等到胤禩回到住所的时候，仍然不明白宰相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还有大皇子不甘却又不得不认命的表情！李平侍候他宽衣，用热棉巾给小主子擦拭身子，一切弄好盖上被子后，胤禩叫住欲走的李平。

“李平，我不懂舅舅说的话。”

李平这才知道主子为何从钟粹宫回来后就一直眉头紧锁，他也不敢随意猜测，大致讲了个理由：“相爷恐怕要拥护主子了。”

“拥护？……拥护！”他从床上惊坐起来，眉头皱得更深。李平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

“主子小轻声点，虽然咱们这里人少，但还是要防着隔墙有耳。”李平出去挥散了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女，把门窗关紧，才回到胤禩身边。“相爷的意思暂时还不明显，主子大可不必在意，如果真的有什么意思，估计不用多久主子就会知道了！”

胤禩沉思：“如果要找傀儡，大哥岂不是更适合？”

李平吓得差点软了脚：“主子这话切不可再乱说，想都别想。”

“为什么？本来就是……呜呜……”胤禩瞪着捂住自己嘴的李平，李平虽然害怕但还是没有松手：“请主子听话一点！”

待胤禩点头，李平才心惊胆战地松了手，随后立马跪下。胤禩无奈，让他站起来说话，犹豫了半天，李平才缓缓站起。

“那总可以问，为什么不找大哥吧？”

李平局促了会，才道：“惠妃虽受皇上宠爱，但毕竟是庶妃，没有太子亲母地位尊贵，且皇上深宠太子。”

“那为什么要选我？”

李平表情为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胤禩的再三催促下，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其实具体怎样奴才也说不上来，奴才只知道，虽然良妃娘娘出生也不尊贵，可是谁都看得出来，皇上依旧是宠爱娘娘的，对主子也一直照顾有佳。恐怕相爷他们是想利用这一点吧！”

“把我抛在一边不闻不顾也叫照顾有佳？”胤禩颇为嫌恶，对这个没见过面的皇父印象又差了一截。

“就是因为主子背景干净，皇上才不慎留意啊！”

胤禩叹息，不想继续探讨下去，不管那些人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早就下定了决定，在没成年出宫之前，他会远离一切争斗，管他们怎么争的死活，总之不干他事！

然而他忘了，有个词叫做‘身不由己’！

知道问李平也问不出什么，胤禩拉过被子，睡觉去也。李平细心地帮主子把被角液好，熄了灯，轻声移出房间。

站在院落的李平一脸沉思，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小屋子，翻出纸笔快速的写了一封信，密封好后，找了个信任的小太监，要他传了出去。他仰头，清冷的月光洒在脸上，心头隐约泛出一丝忧愁，似乎有什么，已经偏离的轨道！

果然，没过几天，宰相纳兰明珠奏请皇上为八皇子添加了额外的师傅，康熙竟然也答应了，分别是阿灵阿和王鸿绪，介是康熙看重的臣子。从此，胤禩自由的生活开始水深火热！

四月，初夏。

清风抚柳，爽朗宜人。胤禩背着师傅们和李平偷跑了出来，背了一上午的书，他现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疼的要死！天知道，他这段日子怎么度过来的！

在御花园闲逛，胤禩浑身轻松。初夏的阳光明媚动人，胤禩走着走着竟有些昏昏欲睡，正好前面有个亭子，他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宫女太监们连忙行礼，胤禩摆摆手，让他们到远处守着，他要小憩一会，奴才们彼此看了一眼，低头应是，纷纷散开。

胤禩趴在石桌上，午后的眼光洒在身上，睡意渐渐来了。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惊呼，然后是下跪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听不清楚内容。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覆在额头，让原本发胀的脑袋顿时舒坦，忍不住自动在上面蹭了几下，最后索性伸手抱住了什么，压在脑袋低下，顿时睡得更为舒坦。

他又做了梦，那个地方简直如仙境一般，他还看到了很多人，可惜都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仿佛过了很久，浑浑噩噩的胤禩睁开了眼睛，做的梦也忘得一干二净。

“李平，喝水。”习惯性的唤了一声，一个白色精致瓷杯盛满热茶端到自己面前。一口气喝完，最后还不忘咂咂嘴。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下还压着另一只手臂，明黄的绸缎包裹着，与他的蓝衣交相辉映。他顺着视线往上看，一张扬着温和笑意的脸就闯入了眼帘……

第十一章：逆转

胤禩正襟危坐，而对面的康熙则是一派气定神闲。

康熙喝着宫女送上的清茶，笑容温和，他看着儿子，宛如慈父般的问道：“师傅们布置的任务很重吗？你好像很累？”

胤禩摇头，乖巧的回话：“回皇阿玛，师傅们教导的极好，是儿子愚笨，学不过来。”说完后，还不放心的瞟了眼端坐的皇帝。康熙笑容浅淡，把儿子的神情全看在了眼里。他说的很缓，语调也很平常，然而胤禩就是从话里面听出了奇怪的味道。

“朕看你不是愚笨，而是大智若愚！”他挥退要上前添茶的宫女，捻了下袍子站起身：“时间坐长了，反而不舒服，胤禩陪朕走一会吧！”

“儿子遵命！”

虽然不明白君心，但胤禩知道这个地方皇帝最大，自然什么事情都要向着他，他一站起来，胤禩也立马站了起来，随着皇阿玛身后，散起步来。

胤禩走在康熙右畔微靠后，后面跟着一排的太监宫女。御花园景色秀美，风光大好，百花更是盛开，争奇斗艳！偶尔有蝴蝶驻留在花蕊上，衬得异常美丽！四月，春末夏初，两季交替的时节！

康熙当真只是散步，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胤禩闷头跟着，心里极其郁闷，你说他好好的在休息，干嘛整出这一出。其实在胤禩眼里，康熙这个人是复杂的，首先他不是个好丈夫，后宫的女子太多，又性情风流。接着不是个好父亲，儿子多，却一心只看着老二，对其他的甚至不常问候。

反而使兄弟间相互猜忌，揣摩。

而对胤禩，康熙并不是他的真正父亲，可是那种心心相惜的感觉又太过敏感，莫非真身胤禩心里是无比尊敬爱慕自己的皇父？似乎又不太可能，若说感受，恨比较多吧！

“胤禩想什么这么出神？”

康熙的突然发话让胤禩心口一跳，努力掩饰掉自己的不安，如常回答：“儿子只是被美景迷惑，一时无法挣脱出来！”

“哈哈……”康熙笑的爽朗，他大手抚上胤禩的小脑袋：“怎么朕的老八也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

胤禩一惊，忙施礼请罪，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怎么就得罪皇上了。正不得其解的时候，康熙又发话了。

“那件事莫非还在记恨着朕？”

胤禩一时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贸然回话，于是只有低头不做声，好在康熙并没有指望他的回答。康熙摇头，微微一叹。

“胤禩啊，朕并非无情的人，以后你便会知道！不早了，回去吧。”

浑浑噩噩地结束了一段对话，不仅吓得一身汗，更是被弄得云里雾里，脑袋里忍不住做了多番假设，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康熙话里的意思，他不明白，但显而易见的是，他和真胤禩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然而无从考究，原主人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你让他这个外来人怎么知晓。

胡乱猜测也没用，还是回去问一下李平看看。

什么是狭路相逢，这就是狭路相逢，胤禩还没走到阿哥住所，就在大门口碰上了宿敌，大哥胤褆。还是从上次家宴过后，胤禩才从李平的口中知道，这个大阿哥年前就搬出了皇宫，另有别府了。有府邸了还时常往皇宫里跑，其目的昭然若揭，只是为何会与皇太子走的这般近？

这其中的婉转迂回又岂是他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能想的明白的！

“大哥怎么来了？”即使再不待见这个人，该有的礼貌胤禩还是会遵循的。胤褆的俊脸也不见得好看，勉强挤出笑意，才道。

“我有话要和八弟说。”

胤禩一挑眉，哪次胤褆不是一副嫌恶的表情，今天难得给了他一个微笑。“大哥既然有事，就先进屋，坐下来慢慢谈。”

两人一同进了胤禩的小院，李平正在吩咐手下的人打扫，见到主子和大皇子一道进门，先是惊讶，而后便冷静了下来。胤禩和胤褆进了暖阁，净过手后，宫女为皇子们端上刚沏好的茶。

胤禩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大哥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胤褆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反而是胤禩被吊得难受，但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是怎样也要忍住了的。

“八弟这几日好像不与四弟接触了？”

憋了半天才来这么一句话，胤禩鄙视。这几天他被那几个师傅训的头昏脑热，一有时间，第一个补眠，哪还有精力去联系了！

“四哥也事忙，我不便去打扰。”

“那么胤禟胤俄呢？”

“也联系，但少……大哥问这些做什么？”

胤褆摇了摇头才回道：“八弟，你别嫌弃大哥说话难听，今天来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他顿了下，看胤禩认真的神情。“昨个德妃的十四皇子赐了名讳，居然也是胤祯，虽不同字，但这其中的奥妙，恐怕不用我来提醒了。八弟是聪明人，知道该选择谁才会对自己更有好处！”

胤禩皱眉，他看着洋洋得意的胤褆，内心忍不住骂了句幼稚。然而表面却不能露出一丝痕迹，他故作沉思，不去看胤褆。胤褆感觉自己说的差不多了，起身准备走，临走时又忍不住丢了句。

“既然皇阿玛肯特地给你分配师傅，说明舅舅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你跟四弟有如何的交情，做事之前还是多思量为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胤褆走了，胤禩还一个人坐在那。面前的茶水早凉了，他端起来抿了一口，无波的眸子里渐渐聚齐亮光，他放下杯子招进李平。李平见主子脸色有异，也不多问，小心翼翼地把门窗关好，才站到胤禩的面前，等着问话。

“李平，你说我是不是傻子？”

“主子多想了，若说你傻，比聪明的也就不多了！”李平的话让胤禩笑了，大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支着下巴看着他信任的奴仆。

“那为什么你就能把我耍的团团转？”

李平一惊，扑通跪下，神情惶恐：“主子明鉴，奴才对主子绝对忠心！”

“你是忠心，但却不是对我这个主子。”

“主子……”

胤禩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低头看着冷掉的茶水，声音低低沉沉：“今天我在御花园里看见皇阿玛了，他跟我说了些话。”

李平跪在地上，内心不安，然而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硬硬的强忍着。

“皇阿玛说，我是聪明人，不用再去想那件事……”他停了下来，黑瞳幽幽的盯着严肃的李平，顷刻又似乎半响，李平在一个八岁小孩的眼神下别开脸。

“主子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喃喃自语，竟痴痴的笑了。“我知道什么？原来我才是傀儡，而且从一开始就是！”

李平跪在地上，叹息：“娘娘的本意是想保护主子，只是没想到最后……”

“果然也有她的份吗？”

李平被主子的问话一时弄得转不过弯，仔细品味之后，才豁然变色。他瞪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小孩。胤禩咯咯的笑着，边笑边走向卧房。他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思考什么，头疼得要命，他想睡觉，想忘记一切。

“主子……”

“别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原来最傻的是他，或者是胤禩，被毫不留情的推到了浪尖口，接受着最严酷的鞭打，最肆意的欺骗，却还要抱着感恩的心态，感恩那个他到死都信任心爱的生母。

故意让康熙冷落他，故意让父亲对儿子报有愧疚，在一定时期里，以便得到更好的助力，使自己的势力更为稳固！这是他那个舅舅的想法，只为了大皇子位置的稳固。那么，亲生的额娘，你又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地方太复杂，太无情，一点也不适合他，他只期盼快快长大！人生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才不管那些人有什么苦楚，有什么无奈，他是人，不是工具！

李平垂首，默默退了出去。黄昏夕阳，色泽温暖却感觉不到舒服，压在天际的灰色宛如此刻每个人的心情，低谷郁结。

次日，上书房。

胤禩几乎是一进门，就看到沉默地坐在那的胤禛。孤身一人，显得格外寂寞可怜。相比较而言，其它几处均有几个阿哥围坐在一起，笑语闲谈。一股压抑的愤怒油然而生，明明都是兄弟，为何要做的这么决然！

胤禟看见八哥，欢快地招手：“八哥这边！”

托小九这一嗓子，顿时整个上书房的视线都集到他的身上，包括低头看书的胤禛。

视线毫不阻碍的在半空相遇，胤禛也只是淡淡瞥了眼就继续看书，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胤禩眯眼，没理会一脸笑意的胤禟，而是起步走至胤禛面前。

胤禟挥动的手一滞，脸色难看。上书房的气氛越加僵硬。皇太子带着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两个弟弟的互动。小十不安地攒住九哥的衣角。三皇子，五皇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六七皇子无所谓。

一时间诡异的要命！

“八弟有事？”

孩子青涩的嗓音，胤禛抬头，看着阴沉着脸的胤禩。胤禩咬牙，愤怒到极致竟生出无力，他眼眶发涩，无法开口，只一味固执地站着。

时间仿佛停止，噔噔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静。纳兰寂清看出不对，却没有多说，他缓步走上首台，各阿哥见势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胤禩握拳坐到胤禛左边。

纳兰微笑，不经意看到太子胤礽，热烈隐晦的视线让他一愣，快速的别开眼，清清嗓子打破尴尬。

课间休息时，胤禩和胤禛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平时最为活泼的胤俄也焉焉地伏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不说话的九哥。

直到下学，胤禟在门口堵住胤禩。

“八哥，你到底怎么回事？”

胤禩刚想开口，余光瞥到离开的胤禛，他转首对胤禟说：“我会找时间跟你解释。”说完就去追胤禛了。

胤禟站在那，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小脸越发阴冷。小十吓得拉住九哥的手，肉肉的身体瑟瑟发抖，回过神的胤禟连忙安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