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话，臣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这里……”他指着心脏，一字一顿的说：“比谁都清楚明白！”
凤目里的冷狠让纳兰寂清忍不住发颤，与自己平齐的太子，不知为何此时出奇的高大，不是身量的原因，是气场，是压迫感，让他害怕的根源。
“太傅可知道我为何清楚？”
惊恐的眸子带着希翼，仿佛求助的看着他。胤礽缓缓的，慢慢的，一字一句的。
“太傅对皇阿玛的心思，也是学生对太傅的心思！”
第九章：诺言
“太傅对皇阿玛的心思，也是学生对太傅的心思！”
一句话让纳兰寂清怔在原地，没了反应。胤礽放开他，甚至给了他希翼的距离。被松开的手臂悬在半空，阵阵发麻。
内侍宋明望低头弯腰进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大阿哥已经等在偏厅了。”
胤礽看他一眼，才转首对上依旧没有反应的纳兰。
“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再理会僵持的纳兰寂清，宋明望见势招手，让候在外殿的宫女太监们进来为皇太子宽衣梳洗，期间胤礽一眼也没有去看那抹寂寞的影子。
纳兰寂清的离开是狼狈的，他感觉那些宫人的眼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内心深埋的秘密被昭告天下，让他无所适从。连脚步都虚浮慌乱，出殿大门的时候还差点撞上来见太子的胤褆。
胤褆何时见过老师这副失礼的模样，心下疑惑之际，也略想到了一点，瞳孔一收，心也跟着一紧。
进了内殿后，特有的味道让他皱眉，即使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是身为男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皇太子已经换好了衣服，款款向他走来。
“大哥这边坐吧！”胤礽将胤褆引至暖阁小厅，宫女端上茶点果品，宋明望侍候在一旁。笑抿一口清茶，皇太子才缓缓开口。
“大哥这次来是不是那边有消息了？”
胤褆浓眉微皱，似乎有些不安，思量片刻后他才对上弟弟的眼睛：“上次的灾款的事好像并没有彻底解决，德妃那边的人死咬不放，现在连相爷也掺一脚，我看，如今的时机不适合咱们有什么举动，先让那边暂停一切，静观几日再看。”
“相爷那边？”胤礽沉思，似是不懂，他转着茶杯不经意地问：“这事相爷为何插足实在想不通，况且以大哥和他们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害我们才对？还是说，他们有了什么别的打算？”
胤褆心口咚的一跳，他连忙起身解释：“相爷恐怕只是借此提醒我们要记得收手，我们一心拥护太子，所做的事情也是以太子利益为第一要紧，母妃那边我会适当的过去询问，有什么消息自也会及时与太子商议。”
胤礽笑着摆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太过惊慌。“我自然是信任大哥，才安心把一切交给大哥来做。如今所有局势都偏向本太子，索额图更是极力支持，我实在想不到你们不拥护我的原因。所以，大哥的顾虑是多疑了！”
胤褆仍是连称不敢，细说原由，胤礽笑笑，也不过于理会，两人商议完毕后，又闲谈了一会，就各自办事去了。胤褆走后，胤礽招来宋明望。
“找个机灵的人守着相府，一丝信息也不准放过。”宋明望应是，准备去吩咐，又被皇太子叫住：“顺便也注意下太傅的举止。”
宋明望心思细腻，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也不多问，乖乖下去吩咐人手办事。宋明望走后，胤礽把其他的宫人也一并遣了下去，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的呼吸。他扶额闭眼，微微叹息。
皇太子的位置，太多人惦记了！
烛火摇曳，闪了几下又恢复平静，就如原本竖眉，现在又笑嘻嘻的九弟一样。胤禟知道八哥这阵子与四哥走的极近，心里未免不太快活。他们的四哥是公认的冰块脸，闷葫芦，除了必要的交涉外，几乎很少与其他兄弟相处。
然而回宫后，从八哥的嘴里时常听到四哥的名字，他就知道，看似精明的八哥，已经被冰冷的四哥收服了。
“其实吧，那个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胤禟斜眼看胤禩，眼神颇为嫌弃：“八哥了解四哥吗？”
被小孩的眼神弄得很不爽，胤禩倔强地辩护：“怎么不了解，除了表情冷了点，话少了点外，接触起来还是蛮轻松的！”
“四哥是我们几个兄弟之间性子最为阴沉的一个，就是因为不说话，不易接触，时常让人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被他那双眼睛盯久了，背脊都会发麻！”胤禟抖抖手，装装样子，俏皮的很。
胤禩忍不住弹了下他的额头，引来弟弟不满的大叫，他双手环胸斜视胤禟：“人家那叫个性，叫酷！”
“哭？我可没见过四哥哭过？”
胤禩望天，大为无奈，解释又会说一大堆，就像白天放风筝，胤禟和胤俄指着风筝上面的图案非要问个清楚，他随手画上去的飞机简图要怎么解释，难道要把莱特兄弟制造飞机的原理和过程说一遍，他们懂嘛！
脑袋被吵了半天，疼死了！
“民间的说法是别具一格的意思，不用明白也行。”
胤禟似懂非懂的点头，来回重复了几遍后，格外得意的朝着胤禩说：“原来汉人用‘哭’来形容‘别具一格’，果真新意！”
胤禩扶额，不予解释！
这时，长春宫的玉秀女官特意来接小皇子们回去，胤禟拜别了八哥，领着睡意浓浓的胤俄回去了！原本热闹的房子顿时冷清下来，他看着外面昏暗的天，不禁觉得有些发闷。问了李平才知道，现在只是酉时过后，大概是晚上七点多。
时间还早，总不能这个时候就睡觉吧！又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东西，九弟十弟晚上肯定出不来，唯一能找的，也就只有，四哥胤禛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个四皇子性格古怪，他还是愿意和他接触，不只是玩耍，还有聊天，也许内容多半是斗嘴，没什么营养，但他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虽然被告诫要远离胤禛，但不甘寂寞的他又忍不住去找他了。
抛弃了李平，胤禩兴高采烈地奔了出去，结果到了门口才知道，胤镇去了德妃娘娘那还没回来。一丝说不上来的失落涌上心头。
明月当空，莹莹流光铺洒的地面上，透着丝丝清冷。胤禩拉紧了披风，加快脚步，然而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荷塘。夜色里的荷塘没有了白日的清新脱俗，却又是另一种景象。因为看不清楚，反而让人生出误入仙境的朦胧感。
“哇…”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胤禩为了看清楚刚准备往前跨两步，手臂徒然一紧。惊吓之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八弟是想洗澡还是寻短见呢？”
胤禛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待胤禩稳住身影，胤禛不露声色抽回手。胤禩仔细看过后才发现，自己与荷塘岸只有一只脚的距离。
“好险～”他豪气地拍拍胤禛的胳膊，用着武侠电视里江湖大侠的语气说：“四哥，多谢搭救，不然弟弟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胤禛眼神古怪，不予理会。胤禩见四哥要走，连忙跟上，小手更是不自觉的拉住胤禛的衣袖。
胤禛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你刚从德妃娘娘那回来的吗？”
“不是。”
“咦？”他侧头看他，一脸不解：“我可是刚从你那过来，你没回去，都在哪啊？”
说话间他们已从刚才的地方走至另一边，这里地处阴暗，视线倒颇为宽广，把他刚才站得地方尽收眼底，怪不得他能及时拉住自己。不禁感叹，这眼神未免也太好了吧！
看见他在收拾东西，胤禩惊讶的道：“你不会一直坐在这边钓鱼吧？”
“嗯。”
“额…多久了？”
“两个时辰。”
胤禩语塞，他居然坐在这里四个小时，是该说他耐力好，还是太无聊呢！胤禛把钓具收好之后，拎着空篓子就往回走，胤禩跟上，问：“你这是回去了？”
“恩。”
“两个时辰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恩。”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恩。”
“……”胤禩青筋跳了跳：“喂，你就只会说这一个字啊？”
半响，看着他的胤禛才回了句，依旧是一个字‘恩’。胤禩微怒，眉堆在一快，刚想发火，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胤禛本以为对方会狠狠发一通火，结果等了半天，一点声音也没有。
气氛瞬间冷冻了起来！
等胤禩一直跟到门口，胤禛才开口询问：“八弟要在我这用膳？”胤禩抬头看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没什么表情，他说。
“今晚我要在你这睡！”
胤禛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弟弟。胤禩挑眉：“怎么？不可以？睡在兄弟家很正常吧！”
“八弟要是没别的事，我让高进派个人送八弟回去。天色也不早了，八弟该休息了。”胤禛把钓具递给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高进手里，看也不看胤禩，直接下了逐客令。但是想他胤禩岂是会被一句话就撵走的，他率先跑进了屋子，大模大样的占地为王。
“我今天就不走了！”
先不说胤禩的无赖，就算是不亲近的弟弟要留宿，作为哥哥还是主人的胤禛是怎么都不可能再下逐客令，就这样，八八堂而皇之的留了下来。胤禩派太监去给李平捎了口信，说今晚不回去了。可想而知，这夜注定有人无法安眠。
亥时，熄灯。
一张不大的床上，躺着两个抵足而眠的小孩。
胤禛说不好现在是什么心情，弟弟突然说要留宿，已经让他很震惊，结果歇息的时候硬是拒绝别的厢房，要和他挤在一张床上，极不习惯和别人接触的胤禛却破天荒的应允了，此刻，他说不出的后悔！
胤禩戳戳背着自己侧躺的胤禛，说话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响亮：“四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半天得不到回应的胤禩，又连续戳了几下后，对方才闷闷的回道。
“没有。”
“你骗人！”他顿了会。“四哥跟我说吧，我能感觉的到你不开心！”
“你如何感觉？”
额……胤禩眨眨眼睛：“反正我就是能感觉到！”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毫无预警的翻身，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的极近，脸与脸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宽度。胤禛潜伏在黑暗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胤禩咽了下喉咙，不自然的翻了身，仰躺着。随后，胤禛也改成仰躺。
“我就是觉得你心里有事，所以才不放心留下来的。”
“似乎，我才是哥哥吧？”
胤禩切了一声，极为不屑：“兄弟之间是不会计较谁大谁小的，会关心是因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而血缘可是很微妙奇特的。”
“血缘？”他似乎低低的笑了，压抑在喉间的笑声，回荡在黑夜里，诡异狰狞。“八弟何时变得这般天真，身在皇家，血缘这东西还可信吗？兄弟之间，为了宝座，为了利益，相互勾心斗角，机关算尽。这样的关心，要来有用？甚至连母子之间都隔阂陌生，不愿交际，果真是美妙而奇特！”
他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出来，更不该说给这个内敛的八弟听，可是他控制不住，压抑在心底的郁结越发苦闷，所有的事都被憋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堵得他快喘不气。想说，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被子里，胤禛冰凉的手背上覆了一只小手，柔软的手心贴在手背上，暖意布满全身。
“我什么都不和你争，我向你保证，我是真心真意想和你做朋友，做兄弟的！”
悠扬的呼吸声回旋在空气里，宁静的，平和的。胤禩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挨不住困意睡着，也没有再听到胤禛说话。
有些时候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显，也不必太过认真！对于胤禩的话，胤禛是不信的！根深蒂固的想法里，已不容许他天真的以为皇家还有真心实意的关心！
可是，那一夜，他始终没有挥开覆在手背上的温暖！
第十章：相爷
胤禩安静的由李平领着，这是他第一次到钟粹宫，却已经没有初来的新意兴奋了，反而是越接近那个地方内心越感到不安。华丽端庄的殿阁，美仆侍从数不胜数，然而与他却是格格不入的。
惠妃贴身侍女如灵早已侯在宫门，见到八皇子到来，娉然施礼：“娘娘已经等在暖厅，请八阿哥随奴婢来。”
胤禩点头，同李平一道，跟着如灵进了大门。等到了地方，胤禩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温柔娴淑的惠妃，而是一个不曾见过面的中年男人，男人眼神如俱，第一眼就锁定了胤禩。胤禩被他看的一惊，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顷刻，惠妃由丫鬟如玉从里间扶了出来。胤禩请安，被她温柔的搀住小手，领到男人身前。“胤禩，来叫舅舅！”
男人有一张威严的脸，留着山羊胡须，身着官袍。见到胤禩略微怕生的脸，收了威严，露出堪称慈蔼的微笑：“这就是胤禩啊，几年不见，长的更加精致可爱了。”
胤禩黑线，他以为夸小姑娘呐！但是表面还得做做样子，他听话地叫了声“舅舅”。
惠妃的亲生哥哥，当朝的相爷，纳兰明珠。由于胤禩一直是惠妃收养，理应也该叫声舅舅。他摸摸胤禩的小脑袋，对一旁的惠妃使了个眼色，惠妃不语微微点了下头，一切发生在瞬间，谁也没发现。
家常闲聊了几句，惠妃突然问道：“大阿哥呢？”
如玉在侧旁回道：“已经托人去找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惠妃美丽的脸上有明显的怒意，以及隐隐无奈：“明知道舅舅好不容易进一次宫，这个时候还乱跑！”
“额娘又在念叨孩儿了吗？”说话间，胤褆潇洒的踏步进来，举止自然洒脱，胤禩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大皇子不招他喜欢，但的确是个美男子！
“侄儿给舅舅请安！”
“哪里敢哪里敢！”纳兰明珠甚为惶恐的扶起拜礼的胤褆：“微臣是臣子，怎能让阿哥请安！”
惠妃笑着走过去：“这里也没外人，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谨！”转首对上自己的兄长，嗔怪道：“好不容易的一次家宴，哥哥就别总是臣啊臣的了！”
纳兰明珠抚须哈哈大笑，含蓄了几句，众人入座。
席间胤禩只埋头苦吃，有问才乖乖回答，不然绝不多话。而且除了要解决眼前的美食外，还要淡定无视对面一双炙热的眼神。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个俊秀的大皇子！
“本来念德也该来的，不知道现在病情如何了？”惠妃颇为担忧的问道，于此同时，胤褆也发出疑惑。
“怎么？纳兰表哥病了？”
胤禩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那句‘表哥’怎么听怎么别扭，这不该是女人称呼的嘛！胤褆没有搭理他，而是等着舅舅回答。
纳兰明珠默默叹息：“前几日从宫里回来，就突然病了，大夫也没怎么说，就是要精心修养一段时间。”他停了一下，又道：“这孩子从小体弱，我真担心他会像若容一样，早早的就离开了！”
脸上被岁月磨出了痕迹，纳兰明珠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