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翻了几个屋顶后，十四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十三依靠在院子的木桩上，独自饮酒，神色寂寞苍凉。南院只是间废弃已久的废殿，但即使是废殿，除了凌乱空寂了一点，倒也清静。

十三早就厌烦了尘世的纷繁喧闹，如今与世隔绝，也未尝不好。

只是每日只有自己一人，确实无聊了点。十三苦笑，倒满酒杯，仰头喝尽。来到这，反而不习惯以前的喝法，那样喝只会让他更痛苦烦躁。这样一杯一杯的喝，时间也许可以快点。

十四找了个可以看见十三，又能将自己隐蔽起来的地方。他在房顶躺下，从腰间摸出酒坛，安静的喝酒。直到天明，他才离开。

第五十六章：兄弟

半月后，康熙又一次出塞，随行的皇子分别有大皇子胤褆，三皇子胤祉，四皇子胤禛，以及八皇子胤禩和十四皇子胤祯。

苏完瓜尔佳王爷对康熙的再次来访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且举行草原上最盛大的酒宴。

宾主尽欢。

酒宴过后，康熙久不见苏完瓜尔佳王爷，甚是想念，两人回到营帐，继续畅谈。而众阿哥则各行去处。

胤禛请求康熙可否带着华真一同前往，康熙也没反驳，因此在得知自己可以回到家乡，华真兴奋的两晚没有睡好。

华真坐在帐篷里，满心期待。

由于爹爹设宴，她一直没有机会和爹爹好好交谈，只能远远的观看。他们分别的时间仅仅只有两年，华真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都已经站在草原上了，还担心看不到王爷吗？”

胤禛安慰她，华真抬着星如璀璨眸子，笑意满面：“我不担心，我只是紧张！”她双手捂着胸口，“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爹爹说，我要告诉他我现在有多幸福！”

胤禛微笑，却移开了眸子。

华真转眼看他，笑容僵了顷刻，她勉强打起精神，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面见爹爹，好吗？”

“好，听你的。”

“恩。”

华真沉浸在幸福中，不竟让胤禛想到那年随皇阿玛回宫。全然没有期待的幸福之感，唯一希翼的，恐怕只有一个人。谁知，回去后，早已物是人非。

这两年竟比过去的十几年，还要疲惫。

“公主早些安歇，我先告辞了。”

华真收回伸出去的手，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她眸中黯然，心中更是苦涩异常。谁会知道，堂堂的四福晋，竟还是处子之身。

两年来，她的丈夫根本没有碰过她。洞房花烛夜，他们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桌边，沉默无言，自此后便分房而憩。

即便她爱他，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只要他是她的丈夫，便永远都是她的丈夫！

胤禛独自漫步在黑夜里，夜空繁星点点，月光一片清华。渐渐的，从前方传来簌簌声，胤禛只略微思考了一番，就抬步朝那个地方去了。

小树林里，十四一柄宝剑耍的虎虎生风，身形凌然有力，招式华丽漂亮。胤禛站在一侧，静静观赏，直到十四最后一式刺出收回，他才鼓掌出声。

“十四弟舞得漂亮！”

十四微喘着气，对于胤禛的突然出声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点头拱手：“四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练武？”胤禛问他。

十四回道：“睡不着，所以出来活动一下，四哥不也没休息嘛！”

“我也睡不着，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站在这里，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十四看着胤禛的侧脸，神色模糊，他将宝剑收回鞘，放回树边拴着的骏马上，顺手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两袋烈酒。

他将一袋递给胤禛：“长夜漫漫，不如四哥和我对饮一杯。”

胤禛接过酒，眉头微皱：“十四弟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东西了？”

“以前不知道，等尝出味道后才发现，这酒是个好东西，忘却烦恼的必备良药！”

听着十四弟口中的话，胤禛不竟莞尔。十四挑眉：“莫非四哥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觉得好笑？”

胤禛摇头，拔开酒袋口轻轻闻了闻：“很香，很醇！”

“四哥！”

“呵呵。”胤禛不想惹自家兄弟生气，靠在一棵树上接着说：“我笑并不是笑十四弟，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人，记得你们初次来这里的时候，有天夜晚，我也问过那人为什么喜欢杜康，那人却说，一醉解千愁！”

十四也靠在了树上，沉默的听着。

寂静的夜晚里，是胤禛低沉的声音：“酒的确能让人忘了一时的忧愁，可是当自己清醒后，该要面对的，始终逃不了，反而可能会更加痛苦！酒多伤身，十四弟还是少喝点为好！”

胤禛站直身体，把酒袋递回给十四。十四看着手中的两袋酒，突然笑了：“四哥说的是十三吧！”

“恩，是十三弟。”

“那四哥可知道，那夜十三主动找四哥攀谈是我和他商量好的。”胤禛停下走远的脚步，侧身看他。十四喝着酒，回忆着说道：“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虽比我年长几岁，我却从不当他是哥哥，我们都喜爱练武骑射，所以几乎是从小打到大的。”

“在我们心里一直很佩服常年在外驻守的四哥，四哥在宫中的传言很多，有好有坏，可是每当听到四哥在战场上英姿后，十三总会拉着我攀谈一夜。在我们眼中，一直敬佩着四哥。”

“所以回宫后，十三会选择跟着四哥，而不是和我一起跟着八哥时，我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会为了四哥做到那种地步！”

十四语调起伏并大大，但是胤禛却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情愫。他开始正视十四，那个粉嫩嫩的小家伙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异常优秀。胤禛忽然很怀念小时候喜欢倚在他身边的三岁孩子！

“是我对不起他！”

“是我们都对不起他！”十四嘲笑道：“可是即使我都知道，我却做不了什么，我甚至开始怀疑你和八哥到底在争夺些什么！”

面对十四的咆哮，胤禛只能安静的听着。

“八哥根本不想做皇帝，他努力的维持朝中的势力根本就是为你做的铺垫，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一心向着你，你有什么好，让他们那么的死心塌地为你？”

胤禛心中异常沉重，心照不宣的事情从十四的口中道出，竟会让他感到这般沉重和心痛！十四看着胤禛的表情，笑的更加开心。

“你在后悔对吗？后悔回宫，后悔陷入这场漩涡中？”

沉默的胤禛终于开口，他缓缓走近十四，用着从来没有过的悲伤语气说道：“十四弟，你恨我，对吗？”

十四握紧双手，眼含愤怒。胤禛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他在十四面前站定。

“你放心，我会让十三弟重获自由！”

“呵，你别忘了，如果你出了事，八哥也不会好过！”十四冷笑：“或者说，每个人都会跟着遭殃！”

周围出奇的安静，直到黑夜里传来冷清的声音：“你们都错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自私造成的！”

胤禛十四同时看过去，树林的另一边，胤禩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旁边还有胤褆，也是黑眸深沉，眉头紧蹙。

“八弟！”

“八哥？”

胤禩神色安然，笑容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他走到他们身边，给了十四一个拥抱：“十四弟，抱歉，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八哥……”十四怔怔。

胤禩又转回看蹙眉的胤禛：“有些事，说开了也好，我们总是这样拖着，对他们也不公平！大哥，今天被你听到了，我就不打算瞒着了。”

胤褆松开浓眉，他敞开手，故作轻松的说道：“我早就不奢望自己会有机会，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知道你的能力。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些什么纠结，我只希望在你们成功之后，能给我和我额娘一个安稳的生活。”

胤褆说完，便不做停留，转身离开。有些事，他不能听，也不可以听，不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会忍不住动摇。

胤褆走后，十四也不想留下来，他匆匆收拾好后，就向胤禛和胤禩告辞。两人知道他的难处，也不做多留，让他骑马走了。

剑拔弩张一下子被沉默寂静代替。胤禩难得心情不错，他邀请胤禛漫步草原，胤禛欣然接受。

漫漫草原上，月色如萤光，倾洒一片。胤禩胤禛并肩而行，两人神色皆是放松，胤禩主动开口。

“或许因祸得福，这次连大哥也不争夺了，我们的成功的几率也大幅度的提升。现在只要让太子永不翻身，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皇帝？”这是胤禛第一次问他，他想知道原因。

胤禩停下看他，眼神执着：“我只是将属于你的东西归还给你而已！”

胤禛苦笑摇头，他靠近胤禩一步，盯着面前人的双眸。

“我从不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一定让我选，我希望能和八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抛开所有的顾虑！”

“你知道这不可能。”胤禩悄无声息的后退一步，尽量保持适当的距离。胤禛皱眉，伸手将他拉近。

“我有时在想，八弟到底对什么有情？”胤禛眸光炙热：“我总有种错觉，总觉得八弟像在看一场戏，你就是指导这场戏的人。你把每个人的悲欢离合都看在眼里，却唯独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胤禩垂下眼睑，睫毛覆了一层阴影。他用力挣脱了下束缚，无果。

“我把和你所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珍惜着每一个瞬间，结果令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胤禩放弃了挣扎，他抬眸，依旧执着。

“你知道吗？有一种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胤禛一怔，松了掌心的力度，让胤禩离自己越来越远。胤禩说，他有自己的家庭，你也有自己的妻子，即便他们有情，也斩不断世俗留给他们的责任！

这一世，他们注定如两条平行线，一生依偎，却永不交接。

帐篷里，胤褆躺在虎皮垫上，灯光微暗。

他枕着一只手臂，看着举在上方的信封。信封被揉得有些皱，但不碍看出信封上的‘纳兰’二字。

有什么决定在胤褆的眼中落定。

第五十七章：阴谋

翌日一早，胤禛和华真就拜见了苏完瓜尔佳王爷，王爷见到自己的爱女，欢喜不已，华真更是美眸含泪。

简单的问候过，胤禛主动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整个帐篷里，只有华真和王爷两人。

王爷给华真擦了擦眼泪，笑容慈蔼：“傻丫头，都做了别人的妻子了，怎么还哭鼻子！”

“因为看到爹爹，太开心了！”华真破涕为笑，他坐到王爷身畔，撒娇的依偎在父亲的臂弯里。

深知女儿习惯的王爷，微微皱眉，他轻拍女儿的手背，声音柔和地问道：“丫头，怎么了？能和爹爹说吗？”

华真吸吸鼻子，又往父亲的怀里靠了靠。王爷叹了口气，他说：“京城不比草原，那里复杂的多，如果受了委屈就和爹爹说，也许不能解决什么，但是却能帮你分担一些。”

王爷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她原本彷徨不安的心顿时冷静下来。华真从父亲怀里出来，略微犹豫的开口。

“我说了谎，我还骗了人，甚至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她停了一会，见父亲用包容的眼光看着她，顿时安定，继续道：“我觉得胤禛好像知道，但是他没有问我，一点怀疑的迹象也没有。”

苏完瓜尔佳王爷安静的握着女儿的手。

“爹爹，我真的很爱他！我也不想欺骗他，但是德妃说，如果要帮助胤禛，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到那样的地步，我不知道德妃会害自己的儿子！”

王爷摸着华真的头：“孩子，皇宫远比你想的复杂，那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那里只有权力和争夺。这也是爹爹当初反对你跟着四阿哥的原因啊！”

“可是我不后悔！”华真目光坚定，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向他表明：“就因为那里缺少真爱，我才希望能给胤禛一点温情，哪怕只是一个假象，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即使他不爱我，我也很开心！”

“傻丫头！”王爷呢喃。

华真笑着抹掉眼泪，再次窝进王爷的怀里，寻找着来自父亲的温馨。王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如果真的累了，就回来，这里一直是你的家！”

康熙这次出塞，待得时间并不长，只有半月。半月后，处理了这边的事务后，康熙就启程回朝了。苏完瓜尔佳王爷表示对清朝的敬意，特意办了送客宴，献上了草原上最真挚神圣的祝福。

回京后不久就是除夕。今年的除夕宴格外隆重，康熙不仅宴请了百官，甚至赏赐了后宫的每位嫔妃，一众阿哥更是加官进爵。

半夜过后，天空下起了大雪，没一会，整个皇宫就被白色覆盖。忽然京华殿的奴才丫鬟焦急奔走，原来是年前新封的嬉嫔早产。太医院的太医一大半都赶了过去，在晨曦来临之际，嬉嫔顺利诞下一位格格。

龙颜大悦，举国同庆。

几日后，胤褆和胤禩在惠妃的钟粹宫相遇。惠妃难得见到两个儿子都在，欢喜之余自然要留下两人用膳。

餐桌上气氛和谐，惠妃看在眼里，眼中嘴角介是愉悦的笑意。

用过膳，又叨扰了惠妃良久，两人起身告辞。惠妃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分寸。走在皇宫的长廊里，胤褆说道：“你最近小心点，太子那边好像有些不安分了。”

胤禩看了旁边的胤褆一眼，道谢：“多谢提醒。”

“我只是不想额娘伤心，她一心把你当亲生儿子，希望你念在这份真情上，往后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望你善待她。”

胤褆的话说的古怪，胤禩点头，表示他明白。

“希望你说到做到！”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在宫门前，两人分离，各行一边。

胤禩坐在马车里，翻看刚刚送过来的账本和一些信件。待查到一半的时候，胤禩顿时皱眉，他合上账簿，对着车外驾马的小厮吩咐道：“先别回府，去一趟九爷那。”

小厮应了是，调转了马头，朝另一边驾驶过去。

到了九爷府，胤禟亲自迎出门，对着下车后满面怒气的胤禩，一时发憷。心里疑虑，八哥出了什么事？

两人直接进了书房，摒弃了所有的丫鬟后，关紧了房门。

胤禟站在桌边，等着胤禩开腔。胤禩将手中的账簿掷到桌面上，质问道：“这笔钱你动了？”

胤禟下意识的朝着账簿看去，顿时惨白了脸。

胤禩见他没回答，就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他来回踱步，甚是烦恼。胤禟看八哥为自己的事如此费心，垂着头道歉。

“对不起啊八哥，我以为动用一点，应该看不出来的。”

“那笔钱是康熙用来给皇贵妃修建庙堂的，你擅自动用，要是被发现了，后果严重！”

胤禟不满的哼了声：“南部两次大水，如今民不聊生，他们不仅不多拨一点银子过去，还大肆翻盖修建，简直浪费！我动用一点拨过去有什么错？”

“唉，你是没有错，只可惜……”

“八哥？”胤禟不安的唤了几声沉默的胤禩，胤禩皱眉想了一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