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额娘一点也不老，依旧是那么的明艳照人！”

惠妃被逗得笑出了声，连旁边的婢女们都用手遮住了唇。惠妃知道儿子始终是疼自己的，心里越发的轻松。但是有一些事又是不得担忧，她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

“胤褆，你别嫌额娘啰嗦，额娘始终觉得，有些东西如果与自己无缘，就不要过分强求了。若是因此招惹到什么灾祸的话……”

惠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后面的内容估计谁都猜得到。对于母妃说的话，胤褆怎么会不懂，他只是不甘心而已。宵想了半辈子的东西，眼看就可能到手，他又怎么舍得轻易抛出。

他们如今的处境胤褆知道，或许就是心口那团倔强导致，才让他不甘于落别人之后。明明他是老大，为何总是不如那些弟弟！

“额娘年轻的时候不懂，只能跟着男人们的后面走。如今也这把年纪了，很多事情与以往理解的不一样，也知道什么东西该珍惜，什么东西该放手！”惠妃的笑容中多了点无可奈何。

“宫里的女人，太寂寞无奈。外面的人都只会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可他们谁知道住在这金色牢笼里，有多少辛酸。我们唯一奉献的男人，一年中甚至看不到多少面，更别说那种虚无的爱了！”

惠妃叹了口气，胤褆怔怔的听着。

“他们男人斗，我们女人也斗，结果不仅两败俱伤，甚至还伤害了自己最疼爱的人！额娘这一生，除了你，再没有其他！”惠妃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如果你出了事，你让额娘怎么活？”

胤褆怔在那，一时没了反应。记忆里，额娘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大多不是争权夺势，就是隐晦做人，所以在潜意识里，他从没往别的方面考虑！

而今日，他开始犹豫了。

对于现今的状态他也厌恶痛恨过，甚至曾有一段时间放弃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但是生在皇家，不是自己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半响，他开口：“额娘的话，孩儿会记住的！”

惠妃欣慰。

随后的时间里，母子二人追忆着过往的美好。胤褆突然发现，以前开心的时光，竟是那般的多！回忆里不仅有母妃，还有二弟，九弟，十弟，甚至连八弟都有，还有好多好多的兄弟姐妹……

他是老大，所以小时候，娃崽们总是喜欢围着他转！

而如今……胤褆的眼光淡了淡。

胤褆回府沐浴更衣的时候，从衣服内掉下一道信封。信封上只写了‘纳兰’两个字，但胤褆却已经知道是谁的了！

信并没有密封，显然对方是不怕别人看到的。胤褆挑眉，抖开抽出来的纸张。白纸上只有渺渺数语，却让胤褆气红了眼睛。

纸上写着：君心天地可表，爱君之心，沉眠悠长。

如此大胆直白的情书，恐怕也只有胤礽那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秋季的天气变幻莫测，就像是人的心情一样，转变的极快，刚刚还笑颜盈盈的康熙猛的将一本破旧而稍有厚度的册子扔在了大殿之上，群臣之间。

群臣几乎是册子落地的瞬间就仿佛商量好的一样，全体伏地而跪，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恕罪’。

“罪？”康熙阴着脸笑：“爱卿们何罪之有啊？”

跪地的一片默然，没人敢上前多说一句话。康熙哼了一声，又道：“地上的东西，爱卿们看看，可有认识的？”

群臣犹豫片刻，稍用余光瞥了一下，不仅看了扔前面的东西，连带着四周共事大臣的也一并打量了一番。然而依旧一片默然，谁也不愿做出头鸟。

“好，好啊。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这个时候是如此的同心啊！”康熙气的在金銮殿上来回的踱步，侍候在旁的李德全看在眼里，焦虑在心底，连眼神也不由的飘向跪在大殿某一角的人身上。

哎呦祖宗，就赶紧上前道个错吧！

康熙看了地上一圈，怒极反笑：“呵，既然谁都不承认，就当场对峙好了。李德全，去把账簿捡起来，照着上面的人名一个一个的给朕大声读出来，朕要一个一个的仔细的问！”

康熙每说一个字，下面的人都不禁抖三抖。

李德全鬓角冒汗，他应了声就缓步走过去，心里则转了三百八十七道弯。那本名册上记载了多起贪污受贿的详细金银情况，甚至有一半的人都在这个大殿里，这要是读出来了，后果严重啊！

而且，皇上认准了是八皇子干的，就现场逮人了！

在跪着一片人当中，胤禩伏地的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嘴唇紧抿。而离他不远的胤禛正聚精会神的盯着胤禩，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与此同时，在场的胤褆，胤俄，十三十四无一不担心。

“李公公没吃饭？”

李德全被康熙忽然一句怪腔的话吓得差点软了双腿，他哆哆嗦嗦的移到名册旁弯腰捡起。犹豫地打开第一页，脸色顿时青紫。

“念。”

“是。”李德全无奈，闭眼念道：“郭，郭嘉……”

“皇父，儿臣知罪！”

跪上前的，不是老八胤禩，也不是老四胤禛，而是十三胤祥！

十三的出现是始料未及的，不仅胤禛睁大了双眼，连胤禩也满眼惊讶。康熙站在大殿之上，脸色阴沉。李德全停下读念，看皇上示意。

康熙挥了下手，跟随皇上多年的李德全立马会意，心有余悸的收起名册，站回康熙身畔。

胤禛指甲掐进肉里，鲜血透过指缝滴在地上。胤禩也低头咬牙，默不作声。十三神情坦荡，他跪得很直，毫无畏惧的正面着康熙。

康熙揉额，宣布：“将胤祥幽禁于南院，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见。”

一锤定音，既定事实。

这个时候十四才好像有了反应，他跪上前求恩：“皇阿玛开恩，皇阿玛开恩！”

“说谁也不准求情，求情者一并责罚。”

十四还欲恳求，被身边的胤禟及时拉住。胤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稳住，回去再商量。”

十四看一眼拉着自己的九哥，又看向十三。侍卫已经架着十三走出大殿，在途经十四的时候，十三微微看了一眼。十四仰着头，担忧，不舍全部显在脸上。

十三收回视线，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退朝。”

康熙一声令下，群臣渐渐散掉。

第五十五章：后悔

自十三被幽禁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胤禩连续两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滴水不进。八福晋抱着小弘旺满心焦虑，却不得其法。胤禟胤俄和十四也都聚在了八贝勒府，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劝胤禩出来。

时间很快，第三日的晨曦来临。胤俄沉着脸，胤禟急得坐立不安，十四坐在一边沉默不语。良久，胤禟停在胤俄面前。

“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再等下去，八哥就得归天了！”

胤禟话里的焦急显而易见，但是本人存心钻牛角尖，就算把人劝出来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胤俄用手指按太阳穴：“叫四哥过来吧！”

“什么？”胤禟惊讶，连着一直没反应的十四也抬起了头，眸中闪过暗光。

“不管怎么说，十三也是为了四哥才站出来的。”胤俄叹息：“这件事始终是我们的责任，八哥和四哥，他们心里肯定谁也不好过，这时候除了四哥，还有谁能解开八哥的心结？”

胤俄的话言之有理，胤禟仔细想想，确实可行。胤禛会帮八哥，个中的原因即便十弟尽量掩饰，但聪明过人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说，现在每个人都保持在一个平衡点，谁也不愿打破。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也未尝不好。

“我去找四哥。”

胤禟走后，胤礽看着胤禟的双眸，微微暗淡。十四也随即站了起来，胤俄开口问道：“十四弟要去哪？”

“回宫，这件事额娘也很担心了很久，我去和她说一下。”

胤俄知道这是十四的借口，他只是不想见四哥。可以说，十四是他们三人看着长大的，他依恋八哥的事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而现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居然有着别人，确实是件痛苦的事！

“恩，你也两天没睡了，回去好好休息。”

“恩，我知道了。”

十四无精打采的离开，顿时整个房间只有胤俄一人。胤俄坐在椅子上，神色疲惫。屋外的丫鬟悄声上前：“十爷，要不要为您准备一间客房？”

“不用了。”胤俄摆手：“再沏一盏茶上来吧。”

“是。”丫鬟应声而去。

而在书房里，胤禩只着了一件淡蓝色单衣，他把自己隐藏在书房最阴暗的地方。发丝有些散乱，他支起一条腿靠在墙边。

书房的门窗关得严实，透不进一丝光线。胤禩微垂着眼，似是沉思。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

胤禩虽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却没有锁门，因为他知道，如果连门都锁上了，只会让关心自己的人更加担心。

他只是，在浑身伤痕累累的时候，小小的任性了一下。

有脚步的声音，胤禩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很好，我一会就出去，不用担心。”

“真的很好吗？”

头顶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但其中却蕴含着满满的，无法言表的温柔。胤禩的眼睑慢慢抬起，视线从衣服的下摆慢慢移到一张熟悉的脸上。

那人眸色深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如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把满室的忧伤挥去了一大半。

胤禩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次自己被那些所谓的兄弟们欺负后，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他的背后，轻轻握住被自己攒的紧紧的小手。

现在这个人，正弯腰握住了自己的手，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连嘴唇都白了，还说很好？”

那人在责怪他，但他却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然而只是在失神的片刻后，他便找回了自己。

胤禩抽回手，退后一步：“四哥怎么来了？”

胤禛的手悬在半空，愣了顷刻就收了回去，原本溢满温馨的微笑也多了点苦涩。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胤禛走到桌边，指着桌上准备好了的白粥，声音依旧温柔。

“九弟说你已经两天没入食了，我让厨房准备了些白粥，你先调养一下，午后再吃些肉食和米饭。”

“多谢四哥关心。”

胤禩脚步虚晃，刚走了一步险些倒地。好在胤禛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胤禩的身上，眼疾手快的将人带进怀里。

胤禛心疼：“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胤禩头昏，虚弱无力，喉咙更是撕扯般的疼。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折磨，折磨每一个人。胤禛无奈，把对方扶坐在书房里唯一的米塌上，让他靠着，自己则端起冒着白气的白粥坐过去。

“我自己来，不劳烦四哥。”

胤禩别开脸，胤禛浓眉皱起，温柔的嗓音里多了点严厉：“你现在的样子，能自己做些什么，恐怕连碗都端不住。”胤禩低头沉默，无奈胤禛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先让自己有了力气再说吧！”

白粥微稀，胤禛舀了一勺递到胤禩的唇边。胤禩睫毛颤了一下，抬眼看着离他很近的胤禛。这时候，他才发现，胤禛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于是乖乖垂下眼张开嘴，默默地吃着胤禛手里的白粥。

许是真的饿了，即使没什么味道的白粥，一会的功夫也见底了。

胤禛把空碗放到桌上，唤丫头送上一盆热水后，自己动手将胤禩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重新换上衣服后，胤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劳烦四哥了。”

两人端坐在桌子两边，依旧是书房，依旧还是他们两个。胤禩道谢，胤禛摇头。两人至此，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久到胤禩忍不住开口：“四哥……”叫了声四哥，便没了下文，他纠结了半天，仍是说不出一句话。胤禛看着他，微笑。

“八弟想问十三弟的事情？”

胤禩抬头，瞳孔微亮。胤禛眼里盛满自责悲伤，他缓缓摇头。胤禩眸子暗淡。或许是受不了又是一阵沉默，胤禩问道：“依四哥看，这件事会不会有些蹊跷？”

胤禩的怀疑，胤禛也想过。

“东西一直是放在我那，事情发生后，我回去确认过，并没有少东西。如果说大殿上的那本内容是真的话，很有可能是抄本。”

“我没有怀疑四哥！”

“我知道。”胤禛神色淡然，但对胤禩一如的温柔：“如果是抄本的话，只可能……”

胤禛顿住，胤禩突然站起，有些烦躁的揉着太阳穴。“我既然说了不会怀疑四哥，自然连着府上的人都不会怀疑！”

胤禛看胤禩烦躁，原本微蹙的眉稍微松开。他也站了起来，走进胤禩，将他面对自己，一字一顿说：“八弟，不要把错全部放到自己的身上，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般，现在我们所需要做的，不是独自伤神自责，而是尽量想办法，让皇阿玛原谅十三弟！”

“会吗？那个人……”

“相信我，我们毕竟是他的儿子！”

胤禩可笑了一下，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谈话也告一段落。

午时过后，胤禛就离开了。下午的时候，胤禟胤俄以及十四又再次出现在胤禩的府上。看见八哥恢复了常态，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胤禟一见到胤禩就叫道：“八哥，你想吓死我们吗？”

“对不起！”

胤禩一句真诚的道歉，顿时让三兄弟闭上准备埋怨的嘴。开过玩笑后，十四正色道：“八哥，这件事要细查吗？”

“要。”胤禩眯了眯眼：“不仅四哥的府上要查，和十三弟近期接触过的人也要详细观察。”

他的确相信胤禛，但他不相信别人，只要危害到他最重要的人，不管是谁，不管这中间又牵扯到什么样的阴谋，他绝对不放过一丝细节！

他已经做错了太多的事了，局面早就偏移了自己的计划。他把太多的兄弟拖下了水，如今四哥也在积极争取，只要彻底打压住胤礽，依那个男人的性格，必定会重新估量四哥的能力。

他已经累了！

夜，有些冷，有些寂寞。

十四躺在屋顶，身旁是两小坛美酒。他拆开一坛，仰头灌了一口。他记得，有个人就喜欢这样子喝酒。但是他不行，美酒的冲劲太大，呛得他连续咳了好久。

他摸了下嘴角，又灌了两口，直到嗓子发疼，眼睛酸涩，他才停下。衣襟已经被酒水浸湿，十四却全然不在乎。他只知道，现在心口极闷，发胀，堵得他想嚎叫。

他跳下屋顶，在院子里的武器架上随手挑了把长枪，耍了起来。

枪杆漆黑通体，红须飘舞。十四的动作很漂亮，挑，劈，扫，掷，每一招都快而狠，不脱离带水，甚至留有后韵。细汗密布在额角，而耍枪的时间越久，枪的威力越甚。

十四大叫了一声，枪尖在地上飞舞，动作潇洒。须臾，地上隐约出现了一个字形。虽然字迹潦草，但要仔细辨认还是可以看出，是个‘祥’字。十四看着地上的字良久，突然枪头一挑，横扫几下后，原本的字迹已然看不出样子了。

突然十四掷掉长枪，仰天朗笑。

凄凉无助。

声音嘎然而止，十四的黑眸流光溢彩。当下跳出了府，朝着禁忌的地方奔去。十四身形轻巧，躲过门口的守卫，脚步轻盈的飞过屋顶。